第一百一十章 成纪之战（四）

他的话音刚落，屋内众人顿时鼓噪了起来，有一名将官跳了出来，大声说：“王爷，我辈无能，战场失利，请王爷先斩了这回鹘胡儿，某愿领精兵五千，出城与李弘益决一死战！”

其他诸将也纷纷开口，强烈要求再战一场。缅播高后背发凉，一颗心儿通通地乱跳，表面上依旧很镇静，微笑着望着李茂贞。

李茂贞心里恼怒，若真能打得过，何必退守城里？他强压愤怒，止住了手下，淡淡地说：“怎么个说法？”

缅播高言辞激昂：“郡王现如今为凤翔、陇右节度使，占据泾、陇、岐、洋等十二州，跨关内道、陇右道、山南西道，又受封陇西郡王，皇恩如此浩荡，放眼天下，有几人如郡王这般？在下闻郡王字正臣，为何郡王屡次领兵逼迫长安，见欺天子大臣，莫非是要学董卓吗？

我虽是个回鹘人，却也知道，当年董卓乱洛阳，为天下诸侯反对，一朝身死，落得千古骂名！我听说汾阳郡王郭令公平定安史之乱，再造大唐，功劳何其显赫，然而一生谨慎，恪守为臣之道，郡王有郭令公的功劳和威望吗？”

李茂贞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缅播高，你敢说本王是董卓？真以为本王的刀不利，不敢斩杀使者吗？”

缅播高傲然说：“若郡王不是董卓，便应上表长安谢罪，郡王与王行瑜、韩建为国家重臣，便当以忠孝之心，侍奉国君！”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一个回鹘人震住了。看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回鹘人教训着要忠义，李茂贞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是荒谬，如同幻觉一般。他闭着眼睛，努力平息了心情，然后睁开了眼睛。

带了点儿戏谑，李茂贞问：“割地是怎么个割法？”缅播高微微翘起了下巴：“去年朝廷重建河西镇，岷、渭二州都是我河西的，我家使君的意思，若是郡王将这二州让出，然后上表谢罪，我军自然就会退去！”

李茂贞大笑：“李弘益的胃口真大，两州之地，他可真敢开口！老子实话说罢，若杀了你这个使者，未免教人说我不能容人！滚回去告诉李弘益，老子就在这成纪城内，我十二州军马来援，看你是先攻下城池还是先被老子的军兵打回去！”

缅播高呵呵笑了起来，说：“莫非郡王真的以为成纪城池高固，我河西军便攻不下来么？在下大胆，请郡王随我到城头一观，若看过之后，郡王还如此坚持，某便回去告诉我家使君，咱们两家再战一场！”

李茂贞不住地点着头：“好，好！你一个回鹘人，胆子倒是挺大！老子就去城头看一看李弘益有什么鬼把戏！”

他自觉这一次来得匆忙，野战不敌河西军，也只是因为地形限制，成纪好歹是秦州州治所在，城墙高大，再加上自己撤回来的万余兵力，怎么也能坚守一个月！或许只要十天，周边的州县兵马就赶来了！

缅播高请诸人来到北面城头，就看到河西军在约半里外，挖掘沟堑，堆了一个小山也似的大土堆。这是常见的掘地道攻城法，李茂贞不屑地说：“李弘益便打算地道而进么？是不是把老子当成了傻子？”

缅播高说：“郡王勿急！”从怀里掏出个指长的炮仗来，一名护卫警觉地抽出刀，缅播高笑着说：“待我给城下报个信！”拿了火石，点着了往半空一抛，“通”地一声响，绽放出绿色的烟花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这玩意儿原来会爆炸！李茂贞眼睛瞪着，他可是万分羡慕河西军的火器，威力巨大，射程远，实在是进攻防守的利器啊！

就见土堆上一个人影挥了挥一面红色大旗，然后迅速爬了下去。缅播高用双手捂住耳朵，说：“郡王最好也捂住，免得声响太大！”李茂贞哼了一声，纹丝不动。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李茂贞眉头越皱越紧，大怒：“回鹘儿，就是教老子来看这个的么？”他话音刚落，只听得轰一声巨响，城墙仿佛都晃动了一下，那座小山也似的土堆爆炸开来，飞溅起的土块竟有数十丈高。

城头原本嘲笑缅播高的众人脸色顿时凝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使劲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惊慌了起来！

大家都不是笨人，这是李弘益在示威，告诉城中诸人，自己有的是破城的手段！想到假若河西军挖掘地道，城内又冲杀不过去，被对方挖掘到城墙之下，这么一炸，只怕脚下的城墙都要塌了！

李茂贞终于回过神来，他耳朵还有些轰鸣，冷冷地说：“这便是李弘益所制火药的威力么？”缅播高笑着说：“正是！当年玉门军攻肃州，酒泉城便是这样被我等拿下的！前后不过费了数日尔！”

李茂贞深吸一口气，说：“好，我这便上表请罪，请求天子宽恕！岷州给你河西镇，如何？”缅播高早得了李弘益的授意，摇着头说：“再加上渭州！”

李茂贞说：“就依你！岷、渭二州都给李弘益！”缅播高略一拱手：“既如此，我便回去禀告我家使君！”

数日后，经李弘益看过、李茂贞写就的请罪表，被李茂贞派人前往长安送去，他又写了亲笔信，派心腹向原州而去，准备将原州兵马调回，让给李弘益。

李弘益得了许诺，带着兵缓缓朝会州退去。他对于用剩下不到万斤的火药制造出来的爆炸很是满意，这点儿药量用来爆破成纪城墙，怕是没有可能的，给李茂贞一个深刻的印象，教他知道河西军的厉害，长安那边压力也就小了。

李茂贞干脆利落地让出渭、岷二州，并非他大方，岷州新得，渭州是去年李弘益还在甘州时才拿下的，李茂贞给得也不算十分心疼。

作为朝廷封的陇右节度使，李茂贞是有义务夺取被吐蕃占据的陇右诸州的，只是这些州县大多在山地之间，地势高，平地少，人口更少，得之如同鸡肋一般，若不是李弘益的河西镇，他估计连岷州都不想要的。

人口少，就意味着赋税少，再加上两州尚有许多吐蕃部落，若不是李茂贞暗中与吐蕃大族们勾结，只怕是他打下了渭州，也不好守住，刚好丢给李弘益，叫他头疼去。

实际上李弘益夺来的渭州，是吐蕃人延续了之前大唐的称呼，继承的是天宝年间大唐的行政划分。另外还有一个渭州，在平凉县，是十年前泾原节度使张钧上表请置的行州，意思是在平凉县行使管理渭州的权力，类似于东晋时期在江南设置的侨州侨郡。

这位泾原节度使张钧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原州在大中三年被张议潮收复，到了唐僖宗广明年间，由于黄巢起义，这里又被吐蕃人所占据，后来被张钧驱赶，重新收复了回来。

李茂贞势力崛起之后，抢了他的泾州，他也不敢言语，于是将唐宣宗大中五年设置后又丢失的武州重新上表请立，州治一县，也就是原州的萧关。

也就是说，他这个名义上的泾原节度使，将原本的原州四县拆分成了三个州，武州治萧关一县，行渭州治平凉一县，原州治平高、百泉二县。

对于张钧的自娱自乐，他四周的势力都懒得去打扰，仿佛是看一个老年人在做梦。便是李弘益占据了会州，得了河西镇，也没去理会。

张钧倒是派出了使者前来姑臧城祝贺，说实话，若不是他派了使者，李弘益还真不知道自己身边居然还有个拥有三州的节度使！

全军退入会州，李弘益笑着问慕容阎昆：“你那位邻居最近怎样？”慕容阎昆笑着说：“张钧还是老样子，安分的很呢！”李弘益说：“还是要当心一些，越是老实人越是一肚子坏水的！”慕容阎昆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个理！”

曹用行在一旁，有些迟疑地说：“十一郎，李茂贞的请罪表会不会半路就撤了回来？”李弘益大笑：“李茂贞还是要脸面的，他与咱们河西军初战失利，这个消息是隐瞒不住的，他若敢不上表，咱们就再杀进他的地盘！”

军队休整了数日，李弘益回师姑臧，李存孝领飞虎军将李茂贞退出的渭州占据了，然后又分了一支兵，前往接收岷州。

对于李弘益来说，此时并非地盘越大越好，他的意思，河西镇的主要任务，还是先将凉、兰二州建设好，以此作为根基。地盘太大，反倒使得兵力分散。因此他给李存孝的任务，若是岷、渭两州吐蕃人闹腾的厉害，就暂且先退守兰州。他可不相信李茂贞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麻烦，想必还是有后手的！

六月上旬，长安的唐昭宗李晔接到了李茂贞态度恭敬、言辞谦卑的请罪表，只说自己身为人臣，领兵犯上，实属该死，请朝廷降罪！李晔已经知道成纪之战的结果，他惊喜万分，实在没有想到，李弘益会如此靠得住！

对于李茂贞的请罪表，李晔倒是很想就此降罪，将李茂贞贬官，然后赐死。可惜这一切只能是想象，于是很快就传出了圣旨，李茂贞依旧是凤翔、陇右节度使，只是爵位从陇西郡王降为岐国公，可以说这个惩罚实在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