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成纪之战（三）

李茂贞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河西军竟然还有威力更大的火器。眼看着还在阵前缓慢移动的举盾步兵，不断有大片的士兵栽倒在地，被虎蹲炮和弓弩射中，叹了口气，说：“传令，鸣金收兵！”

还在阵前苦苦支撑的步兵们听到鸣金声，一个个若释重负，反背过盾牌，弯着腰低着头撒丫子狂奔，只想早点儿离开这一片修罗杀场。

双方你来我往了两个回合，眼看天色渐渐暗淡，于是各自撤兵。李弘益命人打扫战场，看到忙碌的河西军将自己部下战死的尸首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然后退了回去，李茂贞叹了口气，分出一支部队，前往接收同袍的尸体。

一直撤回到成纪城北十余里，李茂贞坐在帐中闷闷不乐。他打了十多年快二十年的仗，还是头一次这么憋屈。武器射程不及河西军，自己的投石车攻击的是一条线，而李弘益的三床弩，攻击的是一个面，更别提对面恶心的虎蹲炮了！

若是在平原，自己依靠骑兵，说不定能够找出河西军的破绽，现在这狭小的山谷之间，作战面都铺展不开，若靠骑兵，一想到陌刀手，他就不寒而栗！若是步兵强攻，只怕要付出极大的伤亡才能冲得近前！

帐内诸将也都无语，面对河西军，他们都有一种感觉，狠狠地挥出拳头，想给对方来个狠的，胳膊都伸直了，才发现对方的胳膊更长，拳头更大！还真是叫人郁闷啊！

李茂贞想了一想，只觉得自己白天还是有些冲动了，被李弘益激了两次，自己竟落入了对方的节奏中去，实在是不应该啊！

他沉声问：“北面可有消息？”一名参军上前恭敬地说：“一个时辰前传来消息，还在路上！”李茂贞点点头：“待北面到位，前后夹击，老子看这小小的山谷，河西军和李弘益小儿往哪里逃！”

他在带兵回援来到成纪后，立刻分派了一支五千精骑，绕道而行，准备截断李弘益的后路，为了避免被河西军的斥候发现，特意命他们绕一个大圈子。

就在约八十里外的矮山之间，慕容阎昆领八千骑从会州南下，夜里扎营休息。玉门军的夜不收小队遇到了祁连军的斥候，随即匆匆前往求见。

听得李茂贞有一支五千左右的骑兵就在直线距离只有七八里、绕过山头峁坎则需要近二十里外的一处山谷，慕容阎昆大笑：“攻打凤翔镇，我祁连军怎能少了好处？弟兄们，送到嘴边的肉，若不吃掉，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的一片心意？咱们连夜袭之！”诸将都哈哈大笑。

慕容阎昆和他的祁连军在会州没少杀吐蕃，反正吐谷浑、羌人都饱受吐蕃王朝的欺压，现在吐蕃衰微，这个仇怎么能不报？他们在会州杀得痛快，只觉得百年来被欺凌的憋屈总算是一扫而空。

李弘益对于这件事全当作不知，慕容阎昆心里感激，只觉得既然归附，那就尽心尽力！他匆匆集合了队伍，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夜晚的星光，在夜不收和斥候的引导上，悄悄地向这一支骑兵营地摸去。

第二天一早，李茂贞原本打算固守营地，暂不出战，休息一日，想一想对付河西军这种战法的对策，哪知李弘益直接带领大军，缓缓压来，靠近了营寨，架起虎蹲炮和三床弩，就是一通乱轰。

李茂贞纵横关中十余年，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哪里轮得到被人欺负到头上来？气得喘着粗气，大骂：“给老子冲出去！”

然而他手下诸将却有些怕了，按照这种打法，若是自己不顾伤亡，也不是不能冲到河西军阵前，可是自己的部下自己心里有数，能够承受那么大的伤亡吗？答案显然是不能！

于是纷纷出言劝阻，李茂贞无奈，只得押着大军缓缓后退，他心里不住咒骂，若不是身处这一片狭窄的山谷该多好！又退了数里，眼看到了成纪城下，李茂贞死也不肯再退了！

他是带兵来救援的，一点儿功绩未得，就要退却，他实在落不下这个脸！于是强令部下进攻，亲自领了骑兵，准备兜个圈子，翻过山峁，偷袭李弘益的侧翼。

哪知他刚集合了部下骑兵，就看到北面的另一条山谷里，冲出来五百余骑兵，个个脸色惊慌，只顾着打马没头冲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派往北方准备偷袭李弘益后方的骑军。

在五百骑身后，又跟着纵马而来千余骑，为首的正是慕容阎昆。他昨夜偷袭得手，带着亲卫精锐一路追赶溃兵而来，总算感到了战场！

慕容阎昆一看成纪城下战事胶着，放缓了马速，回头大吼：“使君就在前方，儿郎们，攻破李茂贞，就在今日！打起精神来，跟老子冲啊！”他身后的千余吐谷浑骑兵顿时嗷嗷叫了起来。

五百余骑冲到了李茂贞军阵后方，惊魂未定，一名领头的兵马使打马来到李茂贞面前，翻滚下马，带着哭腔：“王爷，昨夜遭了吐谷浑骑兵的袭击，五千骑只逃回五百人！”

李茂贞气得想吐血，大骂：“老子的五千精骑啊！你们是饭桶草包啊！直娘贼，该杀的蠢货！来人啊，拖下去砍了！”那名倒霉的兵马使哭丧着大喊：“王爷饶命啊！”早有两名亲卫抢身前来，拖了下去。

李弘益在望车上看到慕容阎昆到了，命传令官前去，叫他直冲李茂贞的右翼。慕容阎昆和部下虽然有些疲惫，却打起精神，缓缓朝右翼而去。李存孝的飞虎军一直没有上场，毕竟地狭不易冲锋，此时也领着千余骑，冲在了祁连军的前方。

李茂贞见事有不谐，当机立断，命令后军缓缓朝成纪城内退去，虽然成纪城外不够开阔，但是若教河西军的骑兵冲进来三五百，便能将他的部队拦腰截断，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河西军追到城下，然后便在弓箭射程外停了下来，任由李茂贞领着军队入城。李弘益将飞虎军派了出去，四面巡哨，严防李茂贞派人出城求救，然后他对诸将说：“是该和这位郡王谈一谈了！”

靠着虎蹲炮和火药箭，李弘益在射程上占据优势，可是河西军对火药的消耗却实在太大，仅数次大小战斗下来，消耗的火药就有三万余斤，再打下去，恐怕自己就要吃亏了。

缅播高当即出列：“使君，若要派使者入城，某愿前往！”他现在的官话说得愈发地流利，服饰也一如唐人，若只听声音不看脸，完全看不出这是个回鹘人。

李弘益点点头：“好！正要借助你的口舌之利！”与众人略一商议，便教缅播高带了一队十人的骑兵，打了白旗，来到了成纪城下。

李茂贞正在城内发火，他只觉得若是下次换到平原遇到李弘益，绝对不可能这么狼狈！秦州刺史来报，说河西军派了使者在城下，要求与王爷会谈。李茂贞深吸了一口气，说：“教他来！我倒要听听李弘益想说什么！”

缅播高得意洋洋地入得城来，守城的李茂贞部下士兵吃人般的眼神，他只当看不见。随着李弘益入主河西镇，缅播高越发地为自己的地位忧虑，他不懂军事，民政上也什么都不通，唯一能让李弘益倚靠的，就只有自己的胆色和口舌了！

这两年缅播高熟读史书，最崇拜的一个人，就是汉高祖刘邦手下的谋士，自称“高阳酒徒”的郦食其，甚至还偷偷学那些文人，私刻了一枚印章“高阳酒徒门下”。

李茂贞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在城内刺史府接见了他，冷着脸，问：“李弘益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说的？”屋内其他诸将在战场上没占到便宜，此时见李弘益派了一个回鹘使者，有个军官哂笑着说：“河西是没人可用了吗？竟派了个胡人来？回鹘儿，王爷问你话，速速说来！”

缅播高微微一笑，说：“河西人才辈出，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在下缅播高，是个粗鄙的回鹘人，因此才被李使君派来与诸位一见！若是邠宁王行瑜、华商韩建、朔方韩遵那里，自然有其他人，还轮不到在下呢！”

那军官大怒，拔出横刀，说：“回鹘胡儿，安敢辱我等？”缅播高一直在暗中观察李茂贞的反应，见他坐在首席嘿然不语，知道这是要刁难恐吓自己呢！呵呵一笑：“我观这位，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使者拔刀，想必在战场也一定很勇猛吧？不知连日来，为何在阵前见不到将军的身影？”

那军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李茂贞摆了摆手，说：“缅播高，想不到你一个回鹘人，也懂得晏子使楚的典故。不错，说说吧，李弘益想怎么谈？”

那军官收回了横刀，退到了一旁。缅播高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整理了衣服，对着李茂贞恭敬地施了一礼，说：“河西镇使者缅播高，见过郡王！我家使君的意思很简单，割地、上表告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