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日再见剑归来

离着邯都皇城宣武门不远的一处地方，地名菜市口，历来是问斩罪囚的地方。菜市口周遭有几家茶肆酒铺，因着这杀人的把戏，生意也算不错。

今日的菜市口异常热闹，因为问斩的是一个刺杀了梁王赵佶的女刺客，听人说这女刺客好生了得，不过纳气中境的武者，却在苍山诗会上一人力抗数位高手，硬生生刺杀了梁王。

这可是天大的事，要知道，梁王赵佶可是一位大大的贤王，允文允武，都是皇室不可多得的人才，甚至有人传言，当今王上，可是打算立梁王为太子，如今倒好，竟死于一场莫名的刺杀。

老百姓自然只是看热闹，而有心人，却是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梁王是当今朝堂呼声最高的立储之人，梁王一死，这朝中势力，定然风起云涌，天翻地覆。就是不知道，究竟谁能摘了果子，成为最后的赢家。

天銮殿中，姜宸已经跪了一夜。他的身上还带着伤，诏狱的狱卒，可不会因为你是什么齐国太子，就对你手下留情，这里的人没有感情，是杀戮的机器。

他没有参加梁王的苍山诗会，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一叶扁舟之上，然后那贼人挟持梁王，来到了这里，再之后，他醒了，手中多了柄杀人的剑。而梁王的尸首，就躺在船上。

不知何时，他看见了大队人马，然后看到了北笙，她来到扁舟上，看了他一眼，夺过剑，刺在了梁王心窝……

“王上，天澜公子已经……”

“那又如何？让他跪着便是。难不成他姜宸也想掺合这些事？他要是够胆，当我杀他不得？”赵懿的发须已经微白，苍灰之间，略显老态。房玄策已经带高览去了草原，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头蛮身死的那天，可惜了，当年受伤太重，以至于而今……药石难医啊。

可他们这些人，成天想着什么？尔虞我诈、厮杀争斗、谋权篡位……有哪一个是把心思放在了家国大事上？又有哪一个是对他赵懿忠心不二？都是群喂不熟的白眼狼罢了。

刺杀赵佶？谁能得利？赵恪？赵奢？还是赵穆？

要不然，就是他廉珂了。

他知道姜天澜不可能杀赵佶，因而内卫监禀报要把姜天澜放出来时，他点头应允了。这样一个在邯都安分了十二年的齐国世子，会傻到要去刺杀梁王？可笑！死一个赵佶事小，死一个姜宸，这齐赵之间，还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

赵懿想着这些，心里更是愤怒。

“高恒，去跟姜宸说，他要是再敢跪在外面，我就砍了他脑袋！”赵懿一气之下，竟是说出这话来。

“天澜公子，王上是不会见你的，你还是快些退去吧，若是惹恼了王上，保不住……”

“公公，事关人命，天澜只求见王上一面。”

“人命？天澜公子，你这里可也是人命啊，莫要把自个儿折了进去。”高恒这人，虽说是个宦官，但因着母亲是齐人，对齐国太子姜宸还是蛮照顾的。

姜宸思忖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剑，“公公，天澜别无他愿，只求公公能将这柄短剑上呈王上。”这是昨夜他出狱后卓律交给他的，说只要能将这东西呈到赵帝面前，北笙的事就有转机。

姜宸是齐国太子，若是不惜命，是能见到赵懿的。

“这？”高恒是聪慧的人，自然猜的出来这位东齐太子究竟是什么目的，作为赵国少数几个需要时刻关注之人，内卫监的虺蛇早就探知到姜宸同北笙之间的关系，高恒作为虺蛇之首，自然也只知晓。而今那个北笙牵扯到梁王案就要问斩，他姜天澜这模样，定然是过来求情的，可王上现在恼的也就是这事，如今贸然进去，不是找死吗？

“公公，天澜以性命相求，还请公公成全！”姜宸跪在地上，朝着高恒躬身一揖，却是行了大礼。

高恒摇了摇头，他是知道这位齐国太子的性情风骨的，一时踌躇，随即叹气一声，“唉，罢了罢了，就当随你任性一回吧。”

菜市口，还有两刻钟便到午时，那位女刺客已经被押上了铡台，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冷漠地看着这丑陋的一切。

笙月商行和袁记都已经被抄没了，理由自然是行刺梁王，罪同谋逆，而笙月和袁记的家产，在这些年北笙的运作下，算起来怕是抵得过国库两年的收益，这是，因财致祸啊。

据说抄家那日，形意中境修为的北镇司司座端木华亲自带队，动用了三名千户、十六名百户、近两百飞鱼，就是怕走了笙月商行那位武道宗师。只是到现在北镇司还是没将人捉拿归案，给这案子留了个大隐患，毕竟任凭这等形意境的宗师在外面游曳，任谁都要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今日菜市口问斩，也是北镇司捉拿卓律最后的机会。端木华换了一身寻常布衫，坐在菜市口一处茶楼，眼睛却是一动不动望着铡台上的北笙。

这个女人，当真是有些手段，能用不到五六年的功夫就赚下通国之财，引得朝中各位大佬觊觎，也算是一个人才。可惜了，是个女人，而且被梁王赵佶给盯上了，若是男儿身，懂的审时度势，以她的本事，未必不能在赵国乃至天下有所作为。

天銮殿中，赵懿盯着那柄短剑，已经有小半晌没有说话。

高恒站在一旁，更是诚惶诚恐，生怕触动天颜，他也是跟了王上十来年的老人，哪怕犯了再大的罪，只要不是勾结谋逆，应该都罪不至死，但若真让王上恼了心，一番责罚却是免不了的。

“这是……姜天澜给你的？”

“是。”

“宣他进来！”赵懿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急切，更有一丝慌乱，“不，不，我去，我去……”说着离了龙案，急匆匆朝殿外而去。

“谁的，告诉我，谁的？”赵懿来到姜宸面前，一把将他拎了起来，“谁的？你？不，不……不会是你的，不会！”

这一连串的疑问，却是让姜宸欣喜不已，“王上，这是北笙的，笙月商行的东家。”

“她在哪儿？在哪儿？”赵懿扯着姜宸衣领，更加用力。

“菜市口，午时问斩。”

“什么？你说是那个杀了梁王的人？”赵懿突然扭头，“高恒，去菜市口，要是人死了，你要死，所有人都要死！”等赵懿反应过来，朝宣武门飞奔之时，赵懿已经朝御马监而去。赵懿本身也是形意初境的小宗师，但若真要比拼脚力，还是骑马去最快。

这天銮殿前只剩下姜宸一人，他望着已经远去的赵懿，心里一笑，昏倒在天銮殿前。

伤口沁出的鲜血，渗透了他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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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律，你总算出现了。”人群中退避出一条道来，端木华缓步走上前，盯着台上耶律卓，嘴上轻蔑一笑。

如果他是卓律，就不会选择这时候出现，菜市口劫狱，真当他北镇司没有半点应对？他就不信了，这卓律能有多大能耐，能在他三百飞鱼的围杀中劫走这位朝廷钦犯。

“我不想杀人。”耶律卓盯着端木华，眼神中露出凶光。

“阿爹，走吧，不要管我，我已经不行了……”北笙在一旁苦苦哀求，耶律卓却是柔声对北笙说道，“北笙，相信阿爹，一定带你离开这里，待会儿寻机逃跑，我来牵扯他们。”

“阿爹……”北笙还想说什么，却被端木华一声厉喝打断。

“那就放下武器投降，留你父女一个全尸！”

“端木，你当知道，北笙是被人构陷的。我笙月商行并袁记商行已经被你们抄没，还不能放人一条生路吗？”

菜市口的百姓已经被驱散，而今还在监斩台上的是刑部左侍郎殷鉴，“大胆，本案由刑部、北镇司、内卫监三司会审，铁证如山，哪容得你小儿在此胡说！”

耶律卓抬剑一横，剑气朝殷鉴袭杀而来，若非身旁护卫，这位刑部左侍郎怕是要命陨当场。

“端木大人，此人贼心不死，万万不可放过！”殷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指着耶律卓朝端木华喊道。

“聒噪。”端木华蔑了一眼殷鉴，顿时让他闭嘴。端木华可是北镇司司座，天子近臣，哪里是一个小小的刑部左侍郎能比的？在这里吆五喝六，还真当自己是号人物了，就是刑部尚书左宗玉前来，他端木华说不给面子，那就是不给面子。

之所以没有立刻动卓律，还是因这人武功着实高强，若能说得起放下武器，自然少许多伤亡，就是不能，也可分散其注意。

“卓律，若你此时放下武器，我或可说动王上，留案再查。但若你一直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放下武器？怕我此刻放下武器，下一刻，你就要下令弩箭射杀了吧？你北镇司的人，我信不过！”

“那你信谁？”

“让赵懿过来，我跟他当面说。”

“哼，你当你是谁……既如此，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耶律卓的实力是形意上境，比端木华要高上不少，但要带着北笙冲开三百飞鱼的围杀，谈何容易。

厮杀甫一展开，耶律卓便陷入极大被动，端木华领飞鱼结阵而来，杀势滔天，更有飞鱼躲在暗处，趁耶律卓不注意弩箭偷袭，北笙大腿上已经中了两箭，行动自然越发缓慢，只能凭着一柄剑简单护住自己，让阿爹少些牵扯。而耶律卓，却是在盼着姜宸快些赶来。

“明日我要去劫狱。”

“你疯了！”

“北笙不能死，姜宸，听闻你可进出皇宫，面见王上？”

“照理说是有着权力，可……”

“无论怎样，明日一定要见到赵懿，把这个给他。”

“这？”

……

“阿爹，你走，你走！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北笙一把推开阿爹，朝他嘶吼道，“走！”

为了护住北笙，耶律卓身上已经出现许多伤口，他周围的飞鱼已经殁了近百人，不过尽是些杂鱼，百户以上，不过死了三人。而端木华，还在等候良机，准备将所谓的卓律一举斩杀。

鲜血，就这么横流。

耶律卓一把扯过北笙，一支袖箭，从北笙脸颊划过，“北笙，阿爹带你走！阿爹一定会带你走！”

剑起，再落，刀来，再去……

若是不出意外，这位形意上境的武道宗师，便会被北镇司的人海战术活活耗死，而这，也是所有大人物都希望看到的结局。

……

“住手——”也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端木华扭过头去，看到了高恒。

“都住手！妄动者斩！”高恒已经拼尽全力，他侍奉赵懿十余年，从来没见到赵懿方才的神色。

这是紧张、激动、愤怒，是要杀人的啊！

端木华同样察觉到了异样，高恒过来了，而且来得如此急切，妄动者斩，这是高恒的意思，还是王上的意思？难道说，这里面出现了什么猫腻？还是那几位大人的阴谋失策了。

端木华听到了马蹄声，是皇城虎卫的踏金马，踩在宣武门外的石道上，而且是……纵马奔来。他高喊了一声“住手——”，然后看到王上领着近百虎卫，踏马而至。

“把这些人都拿了，打入诏狱！”

“高恒，这案子交给你内卫监来办，办不好，寡人要你脑袋！谁敢拦你，可先斩后奏！”

“还有，让左宗玉来天銮殿见寡人！”

……

北镇司的人已经扔下了兵器，等着虎卫过来，将他们一一拿下，这些人中，寻常飞鱼可能不会有大事，但端木华这个北镇司司座，怕就在劫难逃了。梁王被刺这事牵扯朝中不少势力，端木华有胆涉足其中，自然知道不少，也占利不少。

若是平常，这等事要查起来，也是内卫监小心翼翼暗中调查，像如今这样奉天子诏钦命查案，先斩后奏的，断然不会出现。端木华知道，王上已经找到了一个让所有人不敢谏言的把柄，腥风血雨，就要开始了。

他将目光小心瞄向卓律，看到了他不敢相信的一幕，王上下马，抱着笙月商行那个已经晕死过去的女子，嚎啕大哭。再之后，王上站了起来，高喊了一声，“虎卫开道，迎公主，回宫！”端木华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他这辈子，是真的就这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