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垂暮的威尔

临海的艾斯普瓦城里，拥有一栋威尔专门为了特蕾莎的病而买下来的独栋别墅，身为近卫军退役将官再加上历来的功勋所得，他的财富虽然算不得腰缠万贯，但是富足一方，平安富裕的过下半辈子是没有问题的。

这栋别墅位于远离城市喧嚣的偏远地区，外面是用高灌木丛围成的篱墙，只有中间的一截是铁栅栏，用一道宽敞磅礴的石桥作为内外的连接点，护城河乃是采用的山间泉水，城堡里面随处可见修剪整齐的园艺花木，中间是一座女神与白鸽的雕像喷泉，四层楼高的主体建筑占地相较于这宽敞的别墅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其间有一座高高的教堂钟楼一般的建筑，上面刻着巨大的黄铜日晷，铁红色的锡片闪耀着夺目的光彩，站在最顶层便可以望见大海以及艾斯普瓦城。

最让人中意的应该是这座别墅面积广阔的花园，那些似梦幻似童话的绿荫长廊，掩映在淡粉色玫瑰丛里面的雕像，还有丁香月季等植物，全部都是威尔命人精心栽种的。

甚至这里每一处，每一草一木都是威尔亲自勘察指示后才布置完成的，不知道花费了他多少的心血，仅仅是为了让特蕾莎真正的放松下来，以便让她彻底的康复，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做的还不够多。

“多吃点吧，多吃点身体才能快点好起来，”威尔现在已经彻底变了，他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在了特蕾莎的身上，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他在阿里瓜尼战场上勇猛冲锋视死如归的场面，也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他手中的战剑沾满了鲜血，此刻他正半跪在享受着午间阳光，坐拥在花海之中的特蕾莎身前，用银勺小心翼翼地喂特蕾莎吃东西，像是一个英俊温柔的王子一般照顾特蕾莎的男人。

所有人只看见现在的威尔，这个男人是那么的迷人，是多少少女的梦中情人，在特蕾莎的身边，威尔永远是一个王子，即使他本来不是王子，但他现在的和煦笑容比王子还要温暖。

在场的所有侍女，每一次都会为威尔英俊而且专注的侧脸所陶醉，那与日俱增的温柔已经完全征服了她们，尤其是他温言细语的样子，似乎包裹在一团白色神圣的光芒里面————那不就是她们所有女人希望的白马王子吗？

然而下一秒，所有女人都会看到心碎的一幕————威尔的手被特蕾莎一掌打开，食物和银勺都被拍到地上。

没有女人不希望不被威尔这样温言细语哄着，当他遭遇了疯癫的特蕾莎这样对待，则更是心中难过。

特蕾莎公主脾气本就脾气不好，自从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之后就更是喜怒无常，虽然面对威尔的时候会平静许多，但还是会偶尔打伤威尔，莫名其妙的发起脾气。

威尔早已经习惯了，他只是默默地捡起银勺，然后对走上前来收拾地上碎屑的侍女轻声说声“抱歉，非常感谢。”

在侍女们的眼中，威尔右边脸颊上被特蕾莎的手指甲抓伤的痕迹还是那么的醒目，特蕾莎的一位贴身侍女站在一边已经看不下去，她知道虽然劝过了威尔不下四十次，但最后的答复永远是一样的，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将军阁下，您已经做了够多了。”

“还不够，”威尔礼貌地点点头，说出了他已经重复过了数十次的话，“请让我再做一些。”

在众侍女充满感动和迷恋的眼神中，威尔牵起了特蕾莎的手，开始他们每天都会围绕着别墅庭院的散步活动，围着长廊在整个庭院里面走上一圈，几个月来，威尔几乎是风雨无阻，每一次都会引导着像是一个孩子般的特蕾莎慢慢地走，纵然她会做出一些出乎任何人意料的举动，让任何人都防不胜防，威尔却还是坚持这么做，默默地，而且不辞辛劳。

“今天的阳光格外温暖呢，”威尔看着长廊外面倾泻进来的阳光，那每一棵树之间的间隙洒下来的金光，威尔知道特蕾莎此刻不会给予他答案，但还是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贵而且让人喜悦的答案，带着浓浓的笑意牵着呆滞的特蕾莎的手臂走下台阶，迎向向那午后的慵懒阳光。

披着金色的光芒，两个人并肩携手，看上去是那么的般配，正如新郎和新娘一般迷人，高高的苹果树的树冠密集得像是拱门一般，矮小的灌木丛和一丛又一丛的蔷薇花像是伴随着他们的宾客，正如迎接他们共同的未来。

以往正常的特蕾莎是不会表现得像现在这样的————她自信而且洒脱，带着一点任性和浓浓的公主气质，而现在却呆愣，只是跟随着威尔的引导，被他牵着手像是机器一般往前走，两眼直视前方，若是忽略了她无焦距的目光，此刻的特蕾莎毫无疑问就是端庄的代名词。

“我不知道已经像今天这样走过多少次了，”威尔一边欣赏着两旁百看不厌的景色，一边牢牢的抓住特蕾莎的手，一点也不愿意松开，口中却带着感慨，也许是自言自语，“但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永远不会厌倦。”

“你知道吗，特蕾莎，”特蕾莎一点反应也没有，除了她的脚步声也许是在给予威尔答案，“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一个女人，在我厌倦的时候，只有你才让我看见了一点点的希望，可是你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无数次奢望你能够突然正常，能够对我的话给予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嗯’的答复，但是却.................”威尔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的期待，尽管他知道最后回复他的只有继续的失望，但还是看向特蕾莎，希望她能够给予自己一个回复，哪怕是一个眼神，然而凝视了许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苦笑一下，“对不起，当你在最后受到伤害的时候我没有在你的身边，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对不起，特蕾莎........”

只有威尔自己才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失望都会增大一分，到了现在，已经有了来自心底的刺痛在作祟，他强迫自己压下那种悲伤，开始唱起自己在猎场给特蕾莎唱过的歌曲，时至今日，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了，仅仅是为了唤醒特蕾莎，自己和她一同度过的那个夜晚。

丝毫不出威尔所料，特蕾莎一点反应没有，他叹息一声，看着那在日光下显得更加白皙的肌肤，那线条鲜明迷人的侧脸，呆滞的目光再一次抽动了威尔的神经，没有由来的一阵心动，他生出了用手去触摸一下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的心思，没有旖旎，没有暧昧，仅仅是一种温柔而已。

却在这时，一名侍女急匆匆的从小径尽头跑来，好在威尔虽然心中有事，却丝毫没有放弃戒备，早在侍女出现在他眼前之前就已经及时收回了动作，“将军阁下，齐克索伊伯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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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将特蕾莎送回房里的威尔就和刚刚前来的齐克索伊伯爵在别墅里面的临海凉亭里面相对而坐，此地位于一座小山上，为了感受和煦的海风，此地特意被加高，栽种着各种争奇斗艳的花朵，白色的低矮大理石栏墙外面，则是层层海浪，冲击着不远处的礁石悬崖，从这里远眺夕阳，实在是一件黄昏时刻的浪漫事情。

威尔虽然身为林世举的元老功勋之一，甚至是最早和他起家的一个，两个人早在最开始就已经相识，但和齐克索伊等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威尔本来就一直在新印度，调到林世举身边的时候也是深居简出的性子，他的身份特殊，所以不和别人交际对于林世举来说倒是正好遂了他的心意，也没有人敢在威尔受宠的时候说他的谗言。

所以此刻，两个人相对而坐，威尔却只是一味的望着海边，静静等待着齐克索伊开口，后者倒是一点也不急，只是尽情地品尝着马黛茶，吹拂着海风，脸上写满了惬意两个字。

不过比起齐克索伊这种老官僚，威尔一直都是在军队里面效力的，两个人的性格可谓是天差地别，何况他一刻也放心不下特蕾莎，渐渐地等得有点不大耐烦，“伯爵先生是公国摄政，现在却悠闲自得地在这里欣赏风景，是否有些放松过头了？”

“呼————”齐克索伊倒是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他微微一笑，放下杯子，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把连日以来的操劳全部都吐了出来，“神明在上，摄政这种事儿，实在是辛苦，听说威尔将军这里景色非常宜人，今天我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了。”

威尔的神色丝毫未变，他观察着齐克索伊的脸色，“但是伯爵先生脸上一点疲惫都没有，连日以来，您都是干劲十足，看来伯爵先生真是精力旺盛的人，换做是我，可能倒愿意上战场也不愿意做这种事儿。”

“正是有像将军阁下这样的勇猛军人，才能够让我这种老家伙安稳的在办公桌后为公国做事儿，而不用担心随时卡斯提人都有可能兵临城下。”

“好啦，伯爵先生，”威尔笑了笑，他知道和这种老油子说套话一辈子都说不完，只得岔开话题，“让我们谈谈您的来意吧？”

“从您的身上我看见了德诺克斯将军的影子，性格直爽豪迈，”齐克索伊称赞了一句，然后开始变得严肃，“在此前，我能否先问您一个问题呢？”

“请问。”

“在您的这个年纪，是每一个军人梦寐以求的黄金年纪，恕我直言，您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退役，而不是伤势恢复了之后继续建功立业呢？”

其实齐克索伊虽然年纪不小了，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昂然的斗志，但是他给予人的感觉又是和那些官僚一般，很难说齐克索伊到底在想些什么，威尔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思索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带着一种寥落，想起了以前的生活，那种情绪则更甚几分，“我累了。”

“当你抱着全心全意的信念去做某件事的时候，哪怕是在经历生死的时候，”威尔说罢，没有等齐克索伊回答，自言自语起来，“却随时都要担心自己身后有没有阴险卑鄙的家伙偷袭，实在是太累了，我已经厌倦了，尤其是当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欲望之后，我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我失去了唯一一个朋友，而且还是看似牢不可破的患难之友，这实在是太可笑，太荒谬了，你说呢，我亲爱的伯爵阁下。”

“将军阁下的感受我大概明白，但我认为在您这个年龄就是去了为国家进取的精神，实在非常可惜，您要知道，如果您还在军队里面的话，可以获得更大的权势，也能够为您自己心中的抱负找到一个真正可以施展的地方。”

“我曾经有一片的赤诚，但可惜在为这个国家效忠的同时，我看见了太多阴暗的东西，我这才明白，这个国家的本质上和其他的王国别无二致，我累了，所谓我想请伯爵先生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我早已经脱离了政治。”

齐克索伊眼神一阵闪烁，他对林世举和威尔的关系有些了解，有时候他自己也从内心底同情威尔，但仅仅只是同情而已，要是两个人决裂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站在林世举身边，在他看来，威尔是英雄之类的角色，林世举这个深不可测的公爵才是真正的统治者，后者才是他真正的靠山。

不光是他，齐克索伊相信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

阿里瓜尼一战，艾斯普瓦公国几乎把威尔当成了英雄来宣传，但那只是出于凝聚民族骄傲而已，威尔只是一个偶像，既然公国能够把他捧起来，自然也能够摔下去。

光是看看现在的政治形势就行了，不管在军方还是在政府，现在几大巨头比如德诺克斯将军，齐克索伊伯爵，威克斯特将军，这几个人人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派系，然而威尔却没有，他从头到尾仅仅是孤身一人，落到现在的结局，并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以为他在政治斗争中的弱势和天真而已。

早在公国尚未成立之前，艾斯普瓦还很弱小，新印度则几乎是另外一个王国，后者几乎拥有和中央政府相抗衡的实力，威尔几乎就是他们的国王，他的功绩和威望都远远高于林世举这个在新印度人看来外来的家伙，可是仅仅是短短几年的功夫，艾斯普瓦公国就已经完全控制了新印度，不光是精神上还是别的，中央政令畅通无阻，却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威尔将军，曾经的一方大员。

从极有优势到现在的孑然一身，威尔已经成了完完全全的失败者，他没有自己的派系，导致了现在的被动地位，或许在威尔看来，战场上的你死我活才叫战争，但很可惜，世上最残酷的战争从来都不是战场上的，而是悄无声息的政治。

齐克索伊看着威尔，片刻之间，心头已经想了许多他看着对方眼神中发自内心的疲惫，有了一种叫做可怜的感情在心田中蒸腾，他无声的叹息一口气，为这个年轻而又垂暮的英才的谢幕而惋惜。

如果说此前齐克索伊还对威尔抱有兴趣的话，那么现在他就已经完全丧失了兴趣，这个老油子甚至根本就没有把威尔和林世举作比较的欲望，后者和前者，明显不是一个级别的，他微微一笑，保持着自己现在已经完全出自礼仪的风度，“萨伏依公国现在派人来了，迎接特蕾莎公主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