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旧事重提
仲夏时节，天气变得愈发严热起来。我近日来食欲不振，又常常彻夜难眠，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绍岩的病情反复不定，总是时好时坏，我小心翼翼的照料着，衣食住行都格外谨慎，却始终不见好转。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终于收到了洛神医的回信。
他在信中说道，他近日来在山中闭关清修，故而没有及时给我回信。绍青和阿渔一切都好，让我不必担心。他又提到绍岩的病情有些古怪，自己一时也拿捏不准，需要他亲自见过绍岩之后才好定夺。得知青儿一切都好，我的心中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但是如果想要真正弄清绍岩的病情，还是需要让洛神医亲自见过绍岩为他诊治才可以。可是赵府守备森严，如何让洛神医与绍岩相见，反倒成了我眼前的难题。
我整日在房中照顾绍岩，并不太与府中的人打交道。但是这几日，我隐隐感觉到府中的氛围有些不对，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
一日，趁着去小厨房为绍岩盛饭的机会，我拦下在小厨房中打杂的佣人，低声问道:“姐姐，我看近日来府中众人都忙忙碌碌的，所以我想打听一声，可是府中近日来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听了我的话，脸上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怎么，你还不知道？”
我笑着点了点头，不好意思的对她说道:“姐姐，我是专门负责照顾绍岩少爷的人，绍岩少爷近日来身体一直不好，我一直都要陪在他身边，真是半步也离不得。所以对府中的其他事情都知之甚少，故而不知道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请姐姐能够告知详情。”
“家中最近有喜事要发生了！”她对我说道。
“什么喜事？”我惊讶的问她。
“是将军要结婚了。”她说着，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意，倒是真心因为宋梓辰高兴。“自从夫人走后，有过许多人来上门提亲，都被将军一一拒绝。将军整日都很忙，不怎么在家里停留，这府中都快要变成一座冰窖了。”她叹了一口气，嘴角却轻轻的上扬，“不过这下可好了，将军终于答应要再次娶亲，日后这府中，终于可以热闹一些了。”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有千万种情绪涌上来。是啊，宋梓辰要结婚了。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绍岩不停的喊我，我才回过神来。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着看他，“没事儿，姐姐在想一些事情。”
看着眼前的绍岩，我忽然想起洛神医的话，或许可以借助宋梓辰的婚礼，帮助洛神医混进府中来，和绍岩见上一面，让洛神医帮忙瞧一瞧绍岩的病情。
想到这里，我赶忙写好信，托人给洛神医送去，由我筹划安排，请他来金陵为绍岩看病。
等我传信回来，正好撞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宋梓辰。他每次看到我都会不自主的发愣，然后缓过神来。他看着我微微的笑了笑，“怎么出去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举起手里的糖葫芦，侧着头回答他，“绍岩少爷说他想吃糖葫芦，央求我出去为他买一只回来。”
宋梓辰看着我手里的糖葫芦，微微点了点头，又侧过头去看绍岩屋子所在的方向，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小家伙啊，和他的姐姐一样，最喜欢吃的就是糖葫芦了。”
“姐姐？”我故作惊讶的重复了一遍，等着宋梓辰的答复。
宋梓辰冲我挥了挥手，示意我和他一起去绍岩的房间，我紧紧的走了两步，跟上他的步伐，他才继续说道:“你知道绍岩和我是什么关系吗？”
我摇了摇头，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绍岩的姐姐，是我的夫人。”
“那绍岩少爷怎么会留在府中呢？”我走在宋梓辰的后面，继续追问他。
宋梓辰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话也比平时多了许多，自动和我说起关于从前的事情。那些我不愿提起却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事情。
“绍岩的家里原本是这里最大的军火商，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交好，我和我的夫人也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家的家境殷实，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等到我们长大，由我的父亲做主，让我娶了我的夫人，她比我大一些，总是照顾我，也照顾着这个家。”
“后来呢？”我听着他继续讲下去，我看到宋梓辰的眼圈有些发红，好像无比难过。
“后来绍岩的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我的夫人也离开了这里，等我赶到时，发现绍岩生了重病，我就将他带了回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绍岩叫我一声哥哥。我就一定要救他。”
“那绍岩少爷得的究竟是什么病？”我继续问他，希望能知道绍岩究竟得的什么病。
宋梓辰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几乎把全金陵的名医请了一个遍，但不管是哪一个，都说不清绍岩究竟得了哪种病。”宋梓辰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将他的病治好的。”
我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道:“是啊，绍岩少爷还只是个孩子，他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宋梓辰没有继续说下去，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问我:“忆颜，你的家中不是也有一个生病的弟弟吗，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笑了笑，“嗯，弟弟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只可惜我们是贫苦人家，爹娘早逝，家中只有我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为他治病花去了许多钱，所以我只能来到金陵，想要赚一些钱来补贴家用。”
宋梓辰听后点了点头，“我的夫人还有一个弟弟，他为人仗义，年纪轻轻就记下军功无数。而且他们姐弟二人感情极好，曾经还因为……”说到这里，宋梓辰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若他还在世，或许就和你的弟弟差不多大吧。”
我忽然想起那个夕阳西下的黄昏，青儿因为宋梓辰纳妾和他在宋府发生了冲突。青儿便将重重的一记拳头抡在他的脸上。我不知道青儿使了多大的力气，但是鲜血一瞬间从宋梓辰的嘴角涌出，与他身后的斜阳融合在一起，乱世如画，恍惚了我的眼。好像一转眼，已经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宋梓辰的话。他却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继续说道:“你若是需要钱，就去找管家领吧，我会和他说的，毕竟治病是大事情，可不能耽误了。”
我点了点头， 他永远都是这样，有时候像是个大善人，有时候又坏的让人害怕。我从来都没有认清楚过，哪个究竟才是真正的他。
等到我们进了屋子，才发现绍岩已经早早地睡下了。宋梓辰走到他面前摸了摸绍岩的头。
“将军，你这样疼爱绍岩少爷，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和他好好说过话。”我看着宋梓辰坐在绍岩的床榻边出神，给他端了一杯水递到他的面前。
他笑着摇了摇头，“或许，他并不喜欢我吧。”宋梓辰为绍岩盖了盖被子，继续说道，“这样挺好的，我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他姐姐一样。忆颜，你知道吗，曾经我和夫人，也有过一个孩子。”
“那孩子呢？”
宋梓辰的语气有些哽咽。“都是因为我的原因，那个孩子最终没有生下来，夫人也就是从那以后，才彻底伤了心，最后选择离开了家。”
我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曾经那个未能降生的孩子，突然难过的说不出话来。那是我和宋梓辰的孩子，却也是宋梓辰，直接间接的害死了他。
“将军，你要娶亲了？”我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突然问出了口。“是我无意中听家中的下人说道的，将军您不要介意。”
他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是早就安排好的，只是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这才耽搁了。”
“可你和夫人……”看着眼前的宋梓辰，我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要娶亲这样的事实。
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说道:“如果她知道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我想她一定会愿意的吧。毕竟她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善良的人。”
我点了点头，继续问他。“将军，家中的人都说我和夫人长得很像，是真的吗？”
宋梓辰看了看我，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长相有几分相像罢了，她是这世界上最特别的人，永远都没有人和她一样了。”
“那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们过得幸福吗？”我强硬的笑着问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去摸了摸绍岩的眉眼，过了很久才说道:“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那新夫人呢，她又是个什么样子的呢？”我故作好奇的问他，“将军可否愿意说说？”
他笑着摇了摇头，“她和你不一样，和夫人更是不一样。放心吧，以后你会见到的。”
宋梓辰又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喝了几杯茶便离开了。我送走宋梓辰已经很晚了，关好房门打算休息，却听到绍岩怯怯的声音。
“姐姐。”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梓辰哥哥走远了吗？”
我才发现他并没有睡着。赶紧取了衣服给他披上。“将军走了，你怎么还没睡着呢？”
“我的糖葫芦该没有吃呢，怎么能先睡着了。”他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姐姐，快把我的糖葫芦拿过来吧，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你个小家伙，怎么还学会装睡了？”
“我害怕梓辰哥哥。”他囫囵的吃着，一边回答着我的话。“我姐姐离开这里，便是和他有关，所以我不喜欢他。”
我一直以为绍岩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的离开与宋梓辰有关。我轻轻的抱了抱他。他好像长高了一些，和当年的绍青更加相像。
绍岩今年十三岁了，记得绍青十三岁那年，他和如今的绍岩一样，还不过是个贪玩的孩子，却表现出了这个年纪所没有的沉稳与老练，自动请缨要去参军，到宋家的少年军里接受训练。临行前我对他万千叮咛，他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一脸认真的对我说：“此次我去军队，必定好好练习，他日立下军功，让你为我高兴。”
绍青的一生，好像都是因为我。他的风霜雨雪，他的好与不好，也都是因为我。
“绍岩，你要答应姐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保留自己心中的那份真挚好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怨恨宋梓辰，让我和绍青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如果不是因为宋梓辰，赵家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希望绍岩和我们会有一样的遭遇。他不过是个可爱的孩子，我只希望他过得简单平安。
绍岩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他或许不懂我的话语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却还是认真的答应下来，“姐姐，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那就好，好了绍岩，这么晚了，赶紧去睡觉吧。等到再过几日，姐姐找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来给你看病好吗？他很厉害，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的。”
“白胡子老爷爷？那他会给我带糖葫芦来吗？”绍岩瞪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
“会，你想吃多少他会给你带多少的。”我笑着看着他，替他更衣让他睡下，“但是你不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将军，他不希望你吃太多的糖葫芦。”
“这个我自然知道的。”绍岩狠狠的点了点头，“姐姐，你要记得告诉白胡子老爷爷给我带糖葫芦哦。”
“好好好，那你赶紧乖乖睡觉吧，我会记得告诉他的。”我哄着绍岩许久才将他哄的入睡。
自从来到赵府之后，我很少安心的睡过一觉。我看着宋梓辰屋子所在的方向，这个晚上他和我说了许多话，告诉我关于从前的许多事情。
可是他就要结婚了。我和宋梓辰，我们的这一生，永远都只有伤害与错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