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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大建设
河西镇四州仍有小股的零星叛乱,各州的军队还在四处围剿。只是如今李弘益的地盘,山地众多,一时也不易完全剿灭。
总的来说,虽然经过了一次动乱,河西镇如今勉强安定下来。随着天气的转暖,各项大的工程分批次、分阶段地展开了。
从世家大族手里抠出两百万余亩的田地,李弘益不得不许了很多好处,通过利益置换,把酒榷、矿场等都分润了出去,鼓励有实力的世家开垦荒田,利用手中的权力,强行以技术入股,勉强拉来了许多资金。
姑臧到金城的道路修缮是最为重要的,吐蕃人占据兰州等地,管理得很是疏散,甚至还有吐蕃部落沿途打劫设卡,因此这一段的丝绸之路很是难走。
几次大战俘虏的原温末、吐蕃士兵和部众,都被发配去当了苦力,他们的任务就是河西镇的营建,想到河湟之耻,李弘益对这些人就一点儿也不怜悯。有时候,民族的仇恨必须通过更暴虐的手段才能够得到化解。
郗四爷背着手,正在昌松县南的路边,看一帮吐蕃奴隶修建驿舍。大唐的驿站系统很是完善,李弘益要做的,不过是在之前的基础维修重建,连选址都不用麻烦。
郗四爷是姑臧城南西黄乡的村民,如今五十来岁,他有一门祖传的手艺,就是盖屋。包括根据黄历选定吉日,如何破土、动工、修盖、房屋的朝向、地形地势、风水等,他都很有研究。
听说郗四爷有这一门手艺,节度使衙新派的乡正小吏将他推荐给了河西节度使工曹,然后郗四爷便来到了昌松县,专一负责重新修建驿舍。
他颇有些感慨,虽说不是第一次给公家办事,往年也没少被征徭役,唯独这一次,新来的李使君定了规矩,废除了河西镇的民役,改为聘用,不但不要百姓花钱,还给干活的工人们发工钱呢。
郗四爷在工地很受尊重,因为他能看得懂图纸。施工的图纸是从节度使府发下来的,李弘益照着原本封存在姑臧城内的驿站图纸,稍微修改了一下,将材料换成了混凝土。
虽说是第一次听说混凝土,郗四爷在见到仅仅一夜就完全凝固的一面灰黑色的墙,顿时惊叹不已。他脑子灵活,迅速接受了这种新型的建筑材料,虽说刚盖出来的房子粗糙不堪,外表远不如黄土大木结构的传统样式好看,却胜在快捷方便。
再说了,毛坯房刷了白色的石膏灰,或者涂刷天蓝色的颜色漆,那可就大大改观了,远远看去,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吐蕃少年,推着小灰车,气力不足,趔趄了一下,差点儿把一车混凝土都倒在地上,顿时瞪起了眼睛,从腰间抽出鞭子,狠狠地抽打了几下,嘴里骂骂咧咧:“吐蕃小狗,不安心干活做事,打撒了这一车土,晚上别想吃饭!”
不怪老头儿心狠,十多年前,兰州的吐蕃与凉州的温末大战,当时他还在广武县居住,大儿子刚结婚没多久,儿媳妇就被吐蕃士兵给糟蹋了,若不是一家人死命拦住,只怕儿媳妇就要上吊自尽了。
去年兰州吐蕃又趁着李使君新至,凉州不稳,发兵攻下了昌松县,他的亲家一家都被掳掠了去,若不是飞虎将军来得及时,只怕免不了要被抓回金城当奴隶了。
李弘益对待原温末、吐蕃俘虏,只有一个原则:打骂可以,不得伤人,也不准克扣口粮。带队营建驿站的小吏一向对郗四爷恭恭敬敬,特许他携带鞭子。他抽打那吐蕃少年,不远处挎刀持矛的巡视士兵只当视而不见。
那吐蕃少年被鞭子抽了数下,也不敢躲闪,更不敢拿手去护,只顾弯着腰,脸憋得通红,用力地推着车子。这种运送混凝土的小车,是李弘益拿中国古代特有的独轮车改造的,里面蒙一层薄薄的铁皮,防止泥水泄露,一车能装几十斤。
这时北边百余骑兵沿着刚修好的一段混凝土大路,朝着南边而来。郗四爷正抽打那吐蕃少年,浑然没有注意到,这一队骑兵在路边停了下来。
一名骑士从人群中奔出,跳下马来,小跑了几步,轻声喊道:“爹!”郗四爷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小儿子郗平,笑得顿时眼睛眯了起来。
李弘益搞了一次吏员考试,把各曹各司的架子搭了起来,工曹也随即组织了一次考试,招收了一批工匠。郗平就是上月的考试被取中,成为了一名小吏的。节度使衙门的告示说得明白,河西镇官吏不分家,小吏若是干得好,一样可以做官的。
郗四爷很高兴,他家里世代务农,小儿子说不定就是第一个当官的呢!当下问:“你不在衙门做事,来这里做甚么?”
郗平恭敬地说:“府衙要修路,想找会测地形高差的匠人,我告诉上官,爹你老人家懂这个,所以就带着人来啦!”他还想说什么,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年轻人,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年轻人正是李弘益,他没有穿官服,只穿了一身灰色的袍子,笑着问:“这位便是郗四爷么?”郗四爷左右看了一眼,看到李弘益身后的亲卫骑兵表情严肃,心里有些慌,犹豫地说:“正是老汉!”
李弘益问:“听说你老人家懂得如何测量地势高差?能否给在下讲上一讲?”郗四爷猜不出他的身份,只觉得应该是个官,于是说:“是懂得一些。”
他也不顾忌什么,就半蹲在地上,反拿马鞭简单画了个草图,一边画一边讲,说得很是简单。李弘益仔细看了一下,顿时大笑起来。
他现在是愈发地佩服古人的智慧,只觉得一千多年过去,人类在很多事情和方法上,只是提高了精度而已。就比如这位郗四爷,他所掌握的知识和后世的方法原理一致。
土木营造,是需要测量地平的。河西镇目前的四州,山地众多,道路修建时免不了要在山间蜿蜒,如何测量地势的高差就成了李弘益最担忧的问题。若是有经纬仪、水准仪,或者全站仪,那这些都算不得问题了,可是在唐朝,李弘益还真有些为难。
然而郗四爷的方法很简单,比如在山坡修路,先在平地上找到一个基准点,然后在视力范围之内,支起三脚架,将一截剖开的竹筒放在架子上,注入水,若水不溢出时,便以视线平视,在三脚架的后面,基准点的位置,放置一根长木,上面绑了划有刻度的木板,就能找出三脚架所在位置的相对高度。
这就是水准仪的原理,当然精度上是会有差异的,但是这种方法正确无误。李弘益不住感叹,他觉得就是自己来,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于是说:“郗四爷,你是老工匠,盖房子未免屈才,不如便去工曹在广武县那边的工地,帮忙指挥修路吧!您懂高差测量,还需要借助您呢!”
郗四爷只是咧嘴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个方法若是说出来,就太简单不过,只是这却是他看家吃饭的本领,原本打算再过两年传给小儿子的,所以他画得简单,说得更是简单。
哪知李弘益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看来这个年轻人果真不简单啊!一定是工曹的大官!
李弘益回头嘱咐了几句,有一名绿袍官员走了过来,叫来管理驿站建设的小吏,说:“这位郗四爷,工曹就调到名下,前往兰州协助修路了!”那小吏唯唯诺诺。
李弘益笑着说:“你叫郗平是吧?父子相见,你们先聊一聊,本官去四处看看!”说着朝正在修盖的驿舍而去。那绿袍官员说:“郗四爷,您老人家被调往兰州,薪酬待遇,以工曹特聘大匠论,还请收拾一番,咱们待一会儿就要南下了!”说完便急急忙忙地朝李弘益追去。
郗四爷被两个当官的一口一个“四爷”叫的只觉得骨头都酥软了,一张老脸笑着都忘记了其他表情。郗平这时才反应过来,低声说:“爹,你也把架子摆得太大了!你知道先前那位是谁么?是咱们河西镇的节度使李使君啊!”
郗四爷吓了一跳,一巴掌拍在小儿子的后脑勺:“小子,怎地不早说?哎呀,河西之主啊,老汉我可受不起啊!”郗平看老爹焦虑恐慌,笑了起来:“李使君一向和蔼可亲,不会在意的。只是爹你刚才说那法子,何必藏藏掖掖的,李使君什么不懂?便是你这里的驿舍图纸,都是他亲自修改的呢!”
接连受到冲击,郗四爷反而平静了下来,赞叹地说:“能文能武,这才是我大唐的青年俊才,难怪会得天家赏识,做了一镇节度!”又得意地说:“嘿嘿,我老汉活了大半辈子,今日有两个大官叫我四爷,老汉我便是死,也知足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