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渴望回家的人

林世举绝对不是一个喜欢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人，所以早在涉足这片土地的时候他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有料到，这片沼泽竟然差点要了他的命，折了几个人手，而且还丢掉了塔里娅。

这一切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只是微微小憩了片刻就醒过来，就像压迫在他心头的大石头，至少在知道塔里娅生死前是无法割舍下的了。

“公爵阁下，”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乔治的声音，只是略微的休息，这个军人已经恢复了精神头，声音还是那么的洪亮，一丝不苟，“尹家集的人来了，似乎是有事。”

林世举丝毫不意外，在他看来，这些人到现在才找自己已经算是有耐心了，不过现在掌握了主动权的是自己，他淡然地洗了一把脸，才走出去。

天气炎热而且潮湿，不过在这片山谷裂罅里面，却显得阴凉，一点也没有夏天的炎热，林世举等人被安排在一个不大也不小的院子里面，容纳二十多人一点问题都没有，这里背靠着一个瀑布，取水方便，而且距离市集也不远，而且这里临近大路，在这片隐居的地方显得条件尤为奢侈。

院落里面栽有茉莉花，就在门前形成一片苗圃地，一棵凌霄树就生长在其间，遮住了大片阳光，下面则是一方石质桌椅，可供人谈笑品茗，木质的长廊廊柱上，已经有紫藤花攀援而上，这种在此地一年四季都能够看见的植物让人百看不厌，似乎是无处不在。

喧闹似乎在很远的地方，林世举看着沉默等待在庭院里面的尹新武，微笑着迎上前，在对方复杂的眼神下和他寒暄，“我们又见面了，尹先生。”

“然却不是巧合，”尹新武的语气比之刚才冷淡不少，“阁下想必早已经料到了吧。”

林世举不否认，他知道任何一个有骨气的人在被威胁的情况下都是无法开怀大笑的，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我们省略寒暄，开始吧。”

尹新武点点头，凝视了林世举一会儿，才率先走去，乔治带着四名士兵跟在两个人后面。

走出院落，便是坦途一片，这里左边是鳞次栉比的房舍，喧嚣的居所，明式的建筑尤为显眼，右边则是悬崖，往下面可以望见下方的村落，此刻升起的袅袅炊烟，宛如一片逐日祥云，其间各种朱顶红，倒挂金钟，芍药，栀子花和其他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生长在山间缝隙之中，望上去一片姹紫嫣红。

林世举往后面挥挥手，乔治会意走上前来，前者望着山间的美好景色，在一片陶醉的神情中说出的话却完全不同，尹新武听不懂外语，还道是林世举在讲解山间景色，一时间也没有在意，“看样子都准备妥当了，稍后一旦谈判崩裂，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乔治又犹豫了一下，警惕着前面尹新武的表情，“不过我还是认为您此行实在是过于冒险，这些人一旦对我们采取敌对行为........”

“他们是身份高贵的人，”林世举笑了一下，“身为皇族，怎么样也得我亲自前来才拥有足够的谈判资本和诚意。”

“皇族？您是说........这些人...........”

“没错，或者说他们以前是，将来也有可能是，现在却只是一群落魄的海外流民而已，不过这不怪你，你对东方的文化了解不深，你只要相信，我们会成功的，现在一切都是为了以后更大的所得利益，这就足够了。”

“是的.........我明白了。”

“你不会嫌弃你的钱多到金库放不下吧？”

“当然不，公爵阁下。”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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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离开了坐落于山腰的集市和瀑布，踏上了位于几个村落相连之间的栈道，这些设计初衷就是可以随时被切断的道路，所以全天都有村民卫队守护巡视，隔上不远就有一座哨卡。

尽管这个地方几乎不太可能被察觉，但这些人的谨慎之处还是可见一斑。

此刻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正上方，正好位于两山峡谷之间，金光闪烁之际时而有大批鸟儿飞入裂罅，栖息于绝巘之间顽强生长的怪柏枝头上，各种飞鸟恣意鸣叫，显然是已经在此地安了家，有些鸟巢就在村落之间的大树上，鸟儿似乎并不怕人，它们和村民们的相处显然非常愉快。

林世举回首望去，可以看见村口的牌坊，更远处重重群山如同灰色的黯淡波浪，在湛蓝的天际下若隐若现。

山隙之间不时有一道道小溪流出，而后汇聚成一道小小的浅滩，顺着山坡往下流，此地有专门修建的防御山洪设施，只需要拉开闸门，在此段的栈道就会被拉起，让山洪下泄，不至于损毁栈道。

除了几道比较险要的地方，尹家集的人还在山脊上种植植被，预防洪水，越往山内走那些看起来叹为观止的水利设施就更多了，看起来那些水力磨坊比起艾斯普瓦公国目前大规模使用的还要先进不少，在一个山洞前面则是巨大的水轮车，不用尹新武提醒，林世举也能够猜出那是制造打磨兵器的地方，因为艾斯普瓦公国兵工厂也拥有相似的设施。

那些梯田之间也大有文章，虽然田野面积实在不多，但就林世举的观察，这里的人都能够做到丰衣足食，而且市集之间买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采用以物换物的形式，几乎不存在游手好闲的人，每一家一户都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工作。

当地尹家集人广泛种植水田，以占城稻为主要农作物，在低洼地挖深成为水塘，挖出的泥堆积在水塘四周作为地基，堆出的泥堆放在水塘四周为地基，六分为地基，四分为水塘，基上种植桑树，水塘中养鱼，桑叶用来喂蚕，蚕的排泄物用来喂鱼，而鱼塘中的塘泥又取上来做桑叶的肥料。

林世举等人一路走一路观察，即使尹新武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林世举也丝毫对他眼中的戒备和愈发复杂的眼神不以为意，他甚至冲尹新武微微一笑，后者一愣，有些尴尬的回一个礼，然后再也没有扭过头来。

沿着栈道往下望，林世举越来越惊叹于尹家集所掌握科技的先进，他开始有些惊讶于中国先人的智慧，此刻三个人在田野间使用的一种农业工具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由两个人字形支架和安有木橛的辘轳组成的东西，有一截长长的绳索，固定在两边的辘轳上面，中间有一个小铁环，上面挂有耕犁用的曳钩，此刻两个人正在搬动辘轳上面的木橛，这东西就这么转了起来，两面辘轳各有一个人，扶犁一个人，随后又变成了一个人转动辘轳，另一个人在一边休息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林世举停下脚步，尹新武也不得不站住，“我看那种东西实在拥有匪夷所思的智慧。”

“此物唤作木牛，”尹新武有些自傲，他高傲的态度和昨天晚上的亲切完全判若两人，但为林世举炫耀一下似乎也正合他的心意，“耕地时田地两头距离二丈，相向安设，如此省时省力，一手而有两牛之力，乃是我等先辈带入此地的农具。

“彼物名为玉衡，乃是用旋转之法水冲木塞，升水之法也。”尹新武又指着更远处的水车，那种东西只用一个人启动，随后便可以不再管它，机械的力量能够使那水车不断地用升水的力量做机械运动。

林世举微微颔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尹新武看了一眼他，随后突然醒悟过来，对方可是将将全体尹家集都带入危机的罪魁祸首，若不是自己一时间听信了他的谗言，恐怕还不会落到现在这个自我谴责的地步，他于是又对林世举生出了浓浓的厌恶之情，当下冷哼一声就要率先迈步。

“我想你应该非常恨我吧，”却在这时，林世举似乎看透了尹新武的心思，他突然出声，尹新武刚刚踏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毕竟我在你们看来是你们隐藏的敌人，还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汝既知晓，便须晓得，汝之性命在我等手中，何来如此鲁莽！”尹新武心中的怒气没有由来的被激发出来，他猛地回过头，满怀怒火的眼眸盯着林世举，后者若无其事的表情让他更加恼火了，“许让尔等在沼泽之中亡于牲畜之口，方是尔等应得之归宿！”

“那你就要做好不光是十年，应该是百年千年，都无法回归故国的打算了。”

“便是如此！也好过与虎谋皮！吕坤嵇实在是瞎了眼，竟将一狼子野心之人引到此地，吾誓要生啖其肉！将其碎尸万段！”

“当初你也是兴奋到将我奉为座上宾的人之一。”

“宗社之危安非是筹码！早知如此，吾又何必当初！”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没有人会喜欢威胁，”相较而言，林世举的城府可比尹新武好上太多，他还是保持着笑意，“但我绝对不会拿我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也请你理解，现在我说我不管是成是败都不会对你们动手，恐怕你也不会相信了。”

“狼子野心，何来信义！”

“好啦，废话说了那么多，快点带我去你们管事儿的人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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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人沉默着赶路，林世举也实在是厌倦了和尹新武这么一个单纯质朴而且一根筋的人说话了，他有些想不明白，这个家伙看上去挺机灵的，但其本质竟然是一个这种顽固之徒。

不过好在这里的风景非常不错，让他保持了非常不错的心情，直到尹家集的宗祠。

林世举站在外面，看着眼前这个好像是一座碉堡的所谓的宗祠，全部褐砖红门，门前有一对貔貅神兽，一副对联，上联是高天厚地献奇，星斗图书山水画，下联则是光宗耀祖垂训，衣冠礼乐圣贤言，上书荫迭子嗣。

此刻，门前已经聚集了一群手持兵刃的尹家集卫队，这些人排成左右两个方阵，显然有意给林世举下马威。

林世举早已经不是那个轻易会被吓到的懵懂青年了，他面带微笑，在众人虎视眈眈，旁人指指点点的奇怪视线和压抑的氛围对着已经戒备起来的乔治等人微笑了一下，用外语安慰他们，“在这些人的眼里，他们的香火子嗣比我的命值钱多了，现在只是摆摆样子，就像是一群商人总是会想方设法在谈买卖前降低对方起价的。”

乔治等人对林世举奉若神明，听到他自信的话，微微放下心来，但手依旧放在武器上，以备随时反应过来。

“吾绝对不允许尔等损伤我宗社之人，否则便是追杀到天涯海角，吾定当万军之中取汝首级！”走在前面的尹新武突然停下来，他的眼神相比之前变得更加犀利，凌厉的杀气之下说出的话刚好能够让林世举一个人听到。

“宗社之人，也包括你吗？”林世举稍微一愣，随后又立刻恢复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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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等开门见山吧，”此刻，坐在正中间的耄耋老者尹如鄢已经浑然没有了刚刚迎接林世举时的那丝笑意，神情凝重而且严肃，他看着对面的林世举，身边的尹仲如和尹叔如也面色不善，他语调沉重，微微吸了一口气，“老朽丝毫不怀疑汝之所言，然亦无法揣测吕天履之所图，仅是目前而言，汝所来不善，老朽未说错吧。”

林世举能够非常明显察觉到，整个空旷的宗祠已经越来越压抑了，他们在这里与自己会面，恐怕也有着借用先人之灵震慑自己的意思，林世举心中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其实刚才我已经和尹新武先生略微谈过了，我知道我这么做会产生一系列不利于我们关系的误会，但我认为我自己所做是没有错的，你们的身份，让我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亲自到这里来。”

“很好，”见没有人接口，林世举顿了顿，平静地继续说下去，“既然长老想要开门见山，那我也就不好再摆架子了，如你们所说，我只有一个简单的理由，这是一个非常友善的理由，仅仅是希望你们能够在我的劝说下，我们军队的保护下，踏上故国的土地，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