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朱允炆之后

等林世举众人又疲又累又饿地被带出沼泽地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临近早晨，只有尹新武留下了一部分在沼泽地里面继续进行搜索，他承诺直到找到塔里娅为止。

到了后来林世举才了解到，尹新武等人都是尹家集的保卫村庄的武装，每一个晚上都会有专门的人值夜，而今天正是因为沼泽里面动静太大，才惊动了他们，带了几乎所有武装力量前来查看究竟。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人们围着事发地点找了一遍又一遍，扩大到了方圆五里的范围，都没有找到塔里娅和那条巨蛇，林世举对此已经开始不抱希望了，他心中免不了有些悲伤，他明白塔里娅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亲人，也许还没有朋友，她的离去非常的安静，没有人会哀悼她。

但是林世举却在她身上看见了康丝坦丝的影子，他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尽管在当时那已经是最正确的判断，就算是乔治也不认为塔里娅是多么的重要，毕竟作为一位保镖，本来就是随时都有可能牺牲自我，即使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也许是为他挡子弹，也许是为他挡冷箭。

他们确实是必要的角色，但是成为保镖就是成为了肉盾，本就不值得任何人去怜惜。

“我真的很无情吗？”林世举再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问，“但为什么只是一名保镖，我就会内心波动呢？”

也许这个问题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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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举等人被尹新武的手下引导着朝尹家集前进，而尹新武本人已经到了村口先行通报。

等到林世举等人望见尹家集牌坊的时候，牌坊前已经站满了翘首以待的村民们，他们并不是欢迎，仅仅是带着对于陌生人的好奇，毕竟这伙人是几十年来抵达尹家集的头一拨人。

站在前面的有三位老者，最中间的是一位耄耋老翁，他留着林世举在很多华人身上都看到过的山羊胡子，但他的胡子却长得多，几乎到了腰腹之间，满头皆是华发，就连眉毛都是雪白的，背微微佝偻，却并没有多少衰老之气，双眸隐匿在眉毛下面，柔和之中饱含着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身着淡色深衣，头戴方帕，一身的儒雅乡绅之气。

左边年龄不及中间的大，但却衰朽不少，灰发灰须，皮肤褶皱似枯树，拄着一根手杖，眼神犀利。

右边的稍显年轻，似乎是小辈，站在那里拘束恭谨，方帽圆领衫，双手笼于袖中，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望上去一股书生气，文静谨慎。

三个人的长相倒是有四分相似，但表现出来的气质却迥然不同。

“小儿，”林世举望见了村口的人，村口的人自然也望见了他们，那拄着手杖的男人把尹新武叫到跟前，看着走在前面的林世举，“依汝所言，来者皆是番夷之属，为何还有汉人，莫不是那等奸邪走狗之辈？”

“非也，”尹新武显然有些害怕这个拄着手杖的男人，言语恭敬非凡，“此人自言乃是流落海外之遗民，番夷之属皆是他的部曲，依此人所言，他们乃是受了吕坤嵇道长的指点，才到此处。”

“此人所言非虚，外人是决计找不到我等所在的，”男人沉吟片刻，点点头，又转向站在最中间的老者，“依大兄所见，我等该如何自处？”

老者并没有立即回答，他捻着胡须，笑了笑，望着林世举的方向，自言自语，“龙行虎步，气势非凡，真乃王者也。”

“大兄..................”男人一愣，脸色一变就要反驳，却想到了什么，神情凝重的止住了话头。

在众人说话的时刻，林世举等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尹新武急忙上前为林世举介绍，“如贵客所见，为首之人乃是我等尹家集之甲首，左右则是我等之二位村老。”

尹新武又向三人介绍林世举，“这位便是得了吕道长引荐的艾国爵爷，海外归者林世举先生是也。”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尹家集的众人不知道生活了多少年，陡然见到林世举这么一个衣着怪异的人，都有些好奇地对他指指点点，而他手下的那些士兵们脸上涂着的怪异颜料，以及他们的装束打扮则更加奇特，林世举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人群中小声嘟囔着“番鬼”的词语。

“诸位远道而来，在敝方经历诸多磨难，”老者当先打量了一眼林世举，随后微笑着开口，声音平静而且沉抑，“请恕我等招待不周。”

“您说得太过自谦了，”林世举微微鞠躬，尽管身上疲惫异常，却还是强支撑着，“倒是我们打扰了您才是真的。”

“呵呵，”老者捻须轻笑，片刻后笑声又戛然而止，“老夫糊涂了，既是天履引荐之贵客，那快快请，各位风尘仆仆，先歇息一阵吧，我等聊表东道主之心意，区区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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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好生奇怪，”又疲又累的林世举自然不曾注意到，在人群中，有一双明亮的眼眸从最开始就注视着自己，直到他被人群拥簇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还是那么直盯盯的看着他的背影。

“姐姐，姐姐？”（仆人对主人的称呼）

“啊？是媛君.........”

“姐姐，家主他们已经走了。”

“哦。”

“姐姐，您没事儿吧？”

“无妨，我只是..........啊，对了，方才那伙人是从何而来？”

“奴不知呢，据说是番夷，还有一个红毛鬼，倒是这伙人有些来头，竟得吕道长引荐。”

“哦，既如此，我们也跟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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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林世举送去休息之后，甲首老者三人又聚集在了一起，三人罕见的坐在了祠堂里面，耄耋老者的神情比之刚才凝重千百倍，其余两人也能够感受到压抑的气氛，都沉默不语，跟随着老者来到了山罅最后面的祠堂里面。

此地是整个尹家集放灵牌的地方，也是整个宗族进行各种仪式大典的地方，可谓神圣非凡，辽阔宽敞，寂静幽暗，中有巨柱四根，皆有神兽盘绕，两边壁龛雕塑着各族先贤的塑像，神俊栩栩，最中间的则是数量众多的神牌灵位，最上方的是最大的，却被终年不绝的香火缭绕，看不清楚上面写的是哪位先贤。

像往常一样，老者三人先给最上方的神牌上了香，随后便坐在地上的蒲苇垫上，围绕着一盏散发着宁香的香炉，尽皆沉默不语。

一时间，昏暗的祠堂里面带着一种诡异的宁静，四周虽然窗户众多，但因为祠堂实在是太过宽敞，以至于三人周围皆是昏暗一片，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和三人的呼吸声。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年纪最大的老者才缓缓开口，“吾即使不言，汝等亦明事理，晓大意，应当猜到一二了。”

“三月前，”最斯文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他的眼神波澜不惊，似乎内心毫无波动，“天履先生曾到此地，言‘吾当于三月之后，引荐一人，可助尔等一臂之力得归故国，’而今三月已到，莫不就是此人？”

“识人先识气，”眼神犀利的男人沉吟一会儿，“大兄方才与此人相会，如何看此人？”

这话是对着耄耋老者说的，他一直保持着捻须的动作，微微闭眼似是在回忆，“断是此人，然此人滴水不漏，实在难看深浅，非是凡俗之辈。”

“若真是此人，我等该当如何计较？”

“仲如和叔如认为该当如何？”被称为大兄的老者思忖片刻，看向他的兄弟两个。

“这............”

“若真是此人可助我等回归故国，”谨慎的儒雅男人被称为叔如，他的脸上终于戴上了一份凝重，“吾自然感激不尽，然此人居心妥测，假使我等一旦踏上故土，便是一场腥风血雨，搅扰神州，如此，吾定不做这般罪人。”

“正如叔如所言，我等与世无争，安享乐土”眼神犀利的老者被称为仲如，他叹了一口气，陡然间神色又是猛地一变，“不如杀掉此人！免得他又来搅扰我等。”

“万万不可！”却在这时，祠堂外面猛地响起一阵大喝，门被推开，一名年轻男子走入，却是尹新武，他神色大急，“正要与众位村老禀告，山谷之外已经发现大批不明贼军，似是那个林世举之部曲！”

“什么？！”祠堂之中，三个老者全部站了起来，随后愣愣地面面相觑，神色阴沉似水。

“吾道此人如何之无畏，原来乃是小人一个！”尹仲如大骂一声，手杖狠狠地拄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如此一来，便是胁迫我等！”

“若是制住此人，”尹叔如却要冷静得多，“便是谷外之人也得投鼠忌器。”

“那我等万勿拖延！”尹仲如闻言便要走出去，“速速捉拿此人！”

“且慢！”耄耋老者一把拉住了尹仲如，看他那年龄，竟然将尹仲如这个比他年轻不少的人拉得一个趔趄，“是非情由尚未厘清，汝等若是贸然行事，宗社之属便是真的绝了！”

“那依大兄，”尹仲如心中大急，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不敢反驳大兄，他语调略略提高，“我等该如何自处！”

“我尹如鄢，便是拼了这条老命，”耄耋老者语气颓废，就像是老了十岁，但是其中隐含的坚定却足以让人们安心，“也绝对不会让我等之宗社绝了的！否则便是对不起先君，无颜面见孝愍皇帝！”

在众人身后，一道风从尹新武急匆匆进来尚未关上的宗祠大门吹拂进来，整个宗祠里面的蜡烛都在微风中摇曳，最上面的神牌上盖着的红色绸布，此刻微微掀开，露出一行用烫金符文写的大字————“先皇孝愍皇帝建文君允炆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