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代价
这是梦？这不是梦，她以为醒来时自己会脱离这片潮湿昏暗之所，但终将是没有逃脱，吱吱吱——吱吱吱——老鼠烦躁地叫、猖狂地叫，软润的稻草发着霉，黑暗中的砖地上摸索出一些奇怪的硬物，是骨头还是石头？洛孤都不想碰。
墙壁上的火炬如此微弱，最先她一直开着双目的光，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眼部肌肉酸痛的苦楚席卷而来，她只能选择缩回黑暗。
脚步声？一定是他来了！但那脚步声并没有靠近，而是在不明之处停下“是我，我在这边！”洛孤充满希望地叫道，回应她的却只是迟钝的咳嗽，以及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会有卫兵给她食物，无一例外全是粗糙的粘稠小米粥，这是短暂的与活人见面的机会，她不会错过“告诉我叶启公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下令——”
“我不能与你对话，这是命令。”卫兵打断了她的疑问。
“听说封国大使要来千下城，这是真的吗？”
“请您理解我的难处，不能与你说话是我的职责所在。”虽然第二次又换了卫兵，但回答一样。
“民众呢？你是洛人还是叶人？告诉我现在外面怎么样了？”每次都会换卫兵【久成文到底在防着我什么！？】她心中由失望变为痛苦再转变为疲惫，如今油然而生出一股幽怨，这股幽怨距离愤怒很近很近。
这次卫兵是个聋子？直接全当没听见，在第四次的时候洛孤学乖了“我口干地很，给我点水可以么？”第四次的卫兵是个个子不高的小白脸，他穿的盔甲明显显大，这个男孩被洛孤话愣住，他看向她，洛孤露出委屈可怜的神色——啊~那不是一个这年纪的男孩可以抵抗得了的表情“求求你了。”她说。
男孩看了眼身后和周围，对她点了下头，随后一碗水被端过来，接过水后洛孤又立刻说“我已经在这里过了几天？”
男孩涨红了脸，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能——”
“那只要告诉我你们每次换班之间相隔多长时间——你等等——停一下——不——慢下！我只是——”她手伸出栏杆，想要抓住他，但不行“只要告诉我——求求你——”
他走了。
小妖狐软了下去，栏杆上的木刺扎伤她的胳膊，但这份疼痛却被内心更大的疼痛所掩埋，所以第五次她什么也没问，接下来几次也一直如此。
小米粥久吃无味，不吃又不行，她身形日渐消瘦，软弱无力，起初老鼠来烦她时她还会反抗，但到了后面她干脆也不理会了，任凭老鼠咬她的衣服，扯她尾巴上的绒毛，直到有一次一只胆大的硕鼠尝试妖她后脚跟的肌腱，让她火辣辣地痛了一下才再次逼地洛孤整个人缩起，她双目发光，一手就把那只肥鼠给抓住，所有的怨恨与愤怒倾泻而出，那双小手越来越紧，硕鼠挣扎吱吱乱叫，鞭般的大尾抽打她的手腕，手越来越紧，硕鼠的眼睛开始暴突，鲜血堵住发声的喉管，接着污秽的内脏从这只动物的嘴和下体挤压爆出，温热的粘稠物搭在她的手上，但她还在捏，直至骨头的坚硬让她回过神来，看着手中这团作呕之物，洛孤连忙将其扔掉，但很快其他老鼠就闻着血味靠凑去那被捏死的老鼠那边——又是一顿美味的盛宴。
看着手中的血，洛孤尝试舔舐了一下，小妖狐很久没有吃到血肉，她控制不住地继续舔舐，将手掌手腕上的鼠血舔地干干净净。
舔着舔着，她眼泪流了下来，不过她没有哭，只是流泪。
“下次可以给些肉么？”卫兵再次给小米粥时，洛孤躲在角落中落魄地问，如她所料，卫兵直接离开，没有回答。
【就让我饿死在这里吧。】妖狐缩在角落，不想去碰那味同嚼蜡的小米粥，并且这粥竟然还越来越稀薄【他想让我饿死，是他，久成文的惩罚。】她明白了这一点，我的命当时是他给的，现在他要要回来，是他
那个夜晚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很皎洁的月光和星空，竹影不断摇摆，那个少年吹着美妙的笛子，那个少女在明亮池塘边翩翩起舞，他们笑地好开心。【傻洛孤，笨洛孤，蠢洛孤。】她傻笑着【傻狐狸，笨狐狸，蠢狐狸。】，【是竹明，竹君忆，还有一个他们说过的~叫竹乐的小女孩。】，【你真笨，洛孤，你真笨，你应该呆在那边的，你不该去理会他们，你不该踏足竹村，这样才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一切】
【豪猪？鬼煞？】多么苍白【原~谅我】她说了出来，软弱无力，在饥渴不堪之后，她两次都没喝一口粥“原谅我，让我为你赎罪，怎样都行豪猪原谅我”她眼眶再次湿润，但已经没有多余的泪水，书上说死后之人会有灵魂，灵魂会进入冥界，在阴曹地府与亡者汇合【他们会在那边等我么？他们会吗？】。
【呜~我很快就会得到答案了。】
脚步声又来了，又是一个循环，又是小米粥【这些卫兵会看到我冰冷垂死的模样，会告诉久成文，那个国君会高兴吗？会伤心吗？我的尸体会如何处理呢？】嗓子火辣辣地【好渴，但不要喝水，否则痛苦会延续。】，老鼠爬上她的身子，【让它们享用一番盛宴也许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人死后会感觉到疼么？如果会疼而不能做出反抗——】她皱起眉头，不敢往下继续乱想。
嘎————吱——，陈旧木门被打开的生硬刺耳的声音席卷而来，门被打开了【怎么会？】她却又立刻明白了【哦，他们以为我死了。】，洛孤慢慢睁开双眼，火光下一个人半跪在她的面前，那人面目熟悉，洛孤过了会儿才想起是谁——御林铁卫长潘帅。
潘帅手中还提着一个三层的木盒“洛大人？”他皱着眉压着声说道，火光靠近洛孤的脸，她憔悴、头发凌乱且掉了不少、瘦地颧骨吐出两腮下陷，双唇丢失鲜润的血色。
洛孤还有力气，她尝试将自己坐靠在墙边，好在成功了“国君——”
“国君让我救你出来，这几十天您果然伤坏了，来。”潘帅打开木盒，白花花的米饭、咸菜、腊肉、炖兔子肉、烤长刀鱼、腌羊肉、一一被拿出，洛孤不可思议，可心情并不激动而是复杂苦楚，【久成文到底是怎么想的？让我对他再次感激涕零么？】她看着盒中食物苦苦而笑【他想说‘洛孤是我再次救了你的命？’】。
不会有生命在那种情况下拒绝吃眼前的美味，也不用筷子，洛孤徒手直接吃了起来，那种对生命的剧烈渴望和对食物的强烈欲望让她停不下来，手在颤抖但不会停止，心跳极快像要蹦出胸膛，【那些平民终于吃到食物也是这种感觉吗？那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
狼吞虎咽，中途烧肉差点堵住她的食管，好在用汤汁冲下肚，在稍有恢复过来后，潘帅直接道“洛大人，时间不多了，国君让我来救您出去，我们快走吧。”
洛孤刚想说话，可感觉到了这里面的怪异“什么意思？”
“我们快走吧。”潘帅站起来
在他的扶持下，洛孤也站了起来“救我离开？”【不是，什么叫国君救我离开？】“叶启公他——”
“洛国只有一个国君，是洛复公，不是叶启公，不是叶人，而是洛人，正统血脉的国君。”潘帅道，洛孤立刻明白了什么，她本能地是要反抗，但这个想法刚要出来，就又被她自己给掐灭了“洛复公的人已经潜入了千下城中，打击异族的起义将会开始，洛大人，平民对您的呼声很高。”潘帅又补充道，他们离开了那座牢笼，洛孤疲惫地看着困住自己相当久远的黑暗，深深思索着【起义？又是流血的冲突和战争？】洛孤没有说话，随他出去，总归不管怎么说，不要再在这种牢笼中死去了，虽然刚饱餐一顿，但极度的饥饿下产生的躯体还是不支持她走太多路，好在她很轻很小，潘帅可以抱着她离开。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带到一处隐蔽之所，结果还是被带到千下宫里，是御林军的营房内，御林军的兄弟们在那边等待着她的到来，见潘帅前来其他御林兵过去帮忙，但潘帅没同意，他非要自己亲自把洛孤送到绵软的床铺上“洛大人，您身子现在虚地太厉害，需要休息，很好很长的休息。”
“我们会保护您的安全，大人。”一个御林兵走向前一步，说道。
一方面洛孤松了口气，但又另一方面，她担心起来，看着周围，她甚至透过窗口甚至就能看到千下宫国君大殿的阶梯“久成文不知道么？”
“那个叶国人想要你死。”潘帅低沉地说“洛大人，您是洛国的希望，所有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同意这种事情就在眼前发生。”
“这里如此之近，他会发现——”
“他不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个叶国国君会让我们寻找你，而他绝不会想到你就在我们这里。”一个御林兄弟道。
“至于地牢的卫兵——”潘帅就知道洛孤在想什么“看守你的卫兵已经被我们买通，而且那个叶国人似乎忘了你，对你从未过问。”
【怎会？】这句话比死亡更浸伤她的灵魂，她的内心，洛孤抿住嘴，不说话。
而后御林军便逐步离开此地，这床太舒服了，她太累了，胃消化食物也需要消耗体力，最后她隐隐约约听到御林军们讨论洛复公，讨论计划，讨论战争，讨论着一切她慢慢地在听着讨论声中入睡，合上了眼。
过了一日她体力逐步恢复过来，至少可以下床自由活动，但她不敢出这个房间一步【久成文会抓住我，会再次把我扔到那个黑暗之中去【我非常确定】。
潘帅来到了这里，御林长很高兴她‘活’了过来“国君知道你的事情后非常痛心，底下的民众曾为您请愿，但换来的结果却是几个带头人的头颅。”潘帅伤心地说。
【又是刀与血】“到底有多少人为我而死？”【洛复公？这就是我的米粥越来越稀薄的原因么？】她无法确定。
“被杀死的人有七个，六个男人一个女人，都是我们洛国人。”潘帅如实回答。
“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洛孤脑壳有些疼痛，现在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推翻叶国人的暴政。”潘帅义正言辞地说。
“当年洛正侯你们倒是没有推翻，他可比久成文暴烈地多。”洛孤冷冷地说【说到底无非就是个政权合法性的问题。】“久成文并非暴政，他——”洛孤谨慎地选择词语“是庸政，平庸的庸”，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对，“可能有一点点暴”【但他至少一开始答应了我的要求，啊——虽然那救济粮不如不给。
潘帅诚恳道“洛复公会接管叶国，他是贤君，他周围的人都这么说。”他故意避开洛正侯的话题。
“他周围说就什么就是什么？”洛孤直接道，露出担忧“说他不好的人自然在他身边留不长久，他到底如何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
此话一出潘帅略显惊讶“洛大人，您不是国君的人吗？他要归来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谁跟你说我是他的人？我不是任何国君的人，我所做一切只是为了真正的人民，而不是那些国君。”终于说出来了，压抑太久【也不是为了久成文！】“你想要迎接洛复公？你真正了解他吗？你甚至都没有见过他吧。”小妖狐直接捅破这层薄纱，她说的是实话，潘帅顿住，一时半会说不出半个字。
“你违背了职责。”洛孤提醒。好恶毒！小妖狐怎把那件事情这么说出来？“你应该包围洛正侯，而你却眼睁睁看着你的国君被人杀害，你违背自己的职责和誓言，你是个失信之人。”
潘帅原本是想要和气地与洛孤交谈，但听得她这么说，立马神色大变，其以一种无法相信的惊恐眼神看着洛孤，仿佛在说‘可明明就是你做了这一切，这是对你有好处的，你怎可以回过头来拿你酿造的这个事情来羞辱我？’“洛正侯荒淫无耻路人皆知。”他想来想去只能说这么一句软绵绵的话。
“对没错，但这不是你失职的理由。”洛孤料到他的意思，而后她站起，把手搭在潘帅的肩膀上，以提示坐着的御林兵长没必要激动地站起“看来你果然不了解洛正侯，我与他有过一面之交，他是个极其遵循律法和规矩之人。”接着洛孤便把鲁奇、邹风、焦狗子之死的事情经过告诉了他“所以洛复公孟石如若接管这里，他会先表扬你的功劳，然后再将你送上断头台。”
“不，他绝不会。”潘帅还是站起来“洛正侯当时已死，你知道的，我们是在尝试保护他了，你知道的！”那眼神仿佛在叫‘洛大人你会帮我们作证的，你在场！你一定要帮我们作证！’。
洛孤用舌头润了下干燥的唇，着实冷静“失职就是失职，律法不会询问你理由，就算洛复公大发慈悲，把洛正侯的事情放过去，那久成文的事怎么办？”
潘帅智商似乎不够，听不懂。
“你已经宣誓效命于久成文，但如若你活着的情况下叶启公又死，那你又是再一次失职，洛复公或许可以大发慈悲饶恕一个御林军长官第一次，但连续两次，你知道按军法行事的下场。”小妖狐再度冷冷提醒“兵者无信当立斩，这是爱诺希大礼的标准，而恰恰洛复公就是个喜欢背爱诺希大礼的人，在荣耀、律法、天道和你的命面前，你觉得他这么一个被人尊敬的公爵会选择什么？”
潘帅几近僵直，他慢慢坐了下去，洛孤走过去倒了碗茶水递给正在思考的潘帅，御林兵长接过茶水，酱釉小碗在他手上摇摇晃晃，手抖地厉害，他麻木地想喝一口，但碗到嘴边茶已经被洒了一半，最后当他舌头碰到那碗中滚烫后，吓得其手一下松掉，啪一声，碗碎在地上。
洛孤弯下腰收拾碎掉的碗片。
“那我应该继续呆在叶启公身边，为现在的叶国国君效命？”他颤抖地提问。
收拾完碎片后，洛孤道“洛复公和久成文的冲突已经非常明显。”她尝试自己喝一口茶，但抿了一小口，味道不合适【这是什么？菊花？茉莉花？】，潘帅乖乖地听“以久成文的性格，洛复公他定然会活捉，这样的话洛复公很难说不出卖你。”
“可他——”潘帅想不出话，洛孤也在想着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她找到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于此同时，渐渐地，她也发现这个计划是万不得已的，可现在，可能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扑通一声，御林铁卫长跪在她的面前“洛大人！”他几近哭丧地说“我的儿子和女儿都还很小，他们不能没有父亲，求求你洛大人，救救我。”
洛孤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眼神毫无波动和感情变化，但底下却在思考着这一切，渐渐地，不知不觉中，徐徐汗滴在她的太阳穴处留下，像一条小溪滑过她的脸颊。
竹村的战争、洛封的战争，各个画面都涌入她的脑海。
许久，她轻启薄唇“事到如今，御林军你是绝对当不了的了。”，潘帅静静地听着，不觉得惊异。“你的命是可以保得住，很多人的命也可以保住，我们可以制止接下来一切的流血冲突，并终结这混乱无比的一切”小妖狐的双眼尽显得麻木，但又闪出睿智和决心“但——”
她心跳变快，但又很快平缓“需要一些小小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