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扶贫记04义诊（下）

一点半，张华带着马文涛和郭宁以及两位实习生，开始布置义诊现场。桌子和凳子是张华从一个废弃的学校搜出来的。

当时张华在村里人的指引下，来到这个“学校”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气派！大铁门足够容纳两辆大卡车同时进出，村里的路虽然不宽，但这学校的门并不窄。远远的就见一个三层楼高的建筑，破碎的玻璃提醒着张华，此处早已没有生机。

大门没有锁，只有一条生锈的铁链象征性的穿过两扇门。进了大门，才发现这里不单单是一个学校，因为这个学校的楼房，明明就是厂房。院子里荒草丛生，左右的角落，还有很多等待人收拾的垃圾。水泥铺就的地面，就像一只被风化的龟壳，处处展示着年迈的喘息。

张华抱着强烈的好奇心，走到唯一的“教学楼”前，每层都有四个教室，张华随意走到一间教室外，同样没有锁。推开只留下一颗螺丝固定着的木门，赫然见到墙上有一块扑满灰尘的黑板，原来这里曾经真的是教室。

但更奇特的是，教室的中间是一个大铁油桶，油桶底子上还有燃灭的煤块和木屑。

围着油桶有四张床，床上的枕头和被子胡乱的卷着，隔着远远的距离，张华都能闻到一股霉味和臭味。不由得怀疑，这是不是成了流浪汉的收容所。更加怀疑的是，难道他们不怕煤气中毒？

走到下一间教室，才真的是教室，只不过所有的桌椅都被胡乱的堆积在后面的角落，张华打电话让马文涛把工具车开来，才慢慢的从中挑选了几个还算完整的桌凳。

回来之后，张华马不停蹄的拿热水壶开始煮水，擦洗桌子和凳子。文主任本来还想搭手，硬生生被张华按在马扎上，美其名曰“尊重知识分子”。

但这桌子实在不经擦洗，滚烫的开水往上面一浇，好像把藏在木头里的牛鬼蛇神都惊动了，一股子说不清的味道弥漫在院子里。文主任赶忙招呼两位实习生：“小玉，把消毒水拿出来，多喷点。”

折腾了好久，也不知道郭宁煮了多少壶水，总算是见到了一点点桌凳的本色。反正，当郭宁煮水准备泡面的时候，发现壶的内壁，已经挂上了一层薄薄的粉末。

吃完饭，其实就是泡面，只不过郭宁去村长家的小卖部讨了点榨菜作伴。时间不早了，两位实习生，直接套上了白大褂，把头发扎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然后戴上了口罩。看得马文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郭宁看着马文涛：“咋了你，抽风呢？”

马文涛眼睛没有一点偏移：“你觉不觉得，这女的，穿上大褂戴上口罩，一下子就变漂亮了？”

郭宁夸张摆出恶心要吐的样子：“禽兽啊！居然喜欢制服诱惑！”

马文涛轻轻踹了郭宁一脚：“说正经的！”

郭宁瞄了一眼，但依旧记得两位实习生，一个一脸的雀斑，一个是大龅牙，“那是口罩把不能看的地方全遮住了。这就和阿拉伯国家选美一样，就露个眼睛，你告我怎么选？那可真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都选的是心灵美。”

马文涛：“心灵美？还‘心里美’呢，那他妈的是萝卜！”

两人扯淡的功夫，两位实习生已经把白色的单子在桌子上铺好，接着又把电子血压计搬了出来，一切都准备就绪。而在他们准备的时候，已经有吃过饭的村民，远远的晒着太阳，等待着。反正，在哪里，都一样是等待。

张华问文主任：“主任，咱们这只有血压计？”

文主任笑了：“别的也搬不过来啊！”

张华觉得，这似乎又成了一个过场。

文主任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也换上了白大褂。而所有人都注意到，似乎文主任大褂的质量，都要比两位实习生，高出好几个档次。

门口聚集的村名，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有人带头上来询问：“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张华看文主任，文主任已经戴上了一次性口罩，点点头，张华招手：“来吧！”

得到许可的村民却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带头的这位，又问：“真的不花钱吧？”

文主任把口罩拉到下巴上，“来吧，大爷，啥钱也不花，钱都让祥云矿出，放心吧！”

这位带头大爷才颤巍巍坐到文主任跟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医生，越老越吃香！

文主任对着听枕头哈一口热气，然后捂在手心里，“大爷，衣服撩开，我听听肺。”

带头大爷的身后来了两三个年纪相仿的大爷，不知道在盯着什么看。

带头大爷从裤子里扯出衣服就往上掀，一阵小风吹过，不由得低喊了一声“呵！”

文主任一只手拿着听枕头贴到了大爷的身上，另一只手拉着大爷的手把衣服盖下，严肃的发布了一道命令：“都安静！”

隔着衣服，张华看到文主任的手在大爷身上游走了几个地方，然后才缓缓掏出来，说道：“没事，去量个血压，测测心率。”

带头大爷问：“大夫，我真没事？”

文主任：“没事，好着呢。”

带头大爷又问：“那你也给我开点药吧，等我病了再吃。”

文主任：“没病怎么开药？药又不能乱吃，你没听过‘是药三分毒’？”

带头大爷不好意思的笑了：“知道，知道。这不是矿上出钱了，我想的是，趁这个机会，先买上。等他们走了，我还得自己花钱。”

“那你得问问领导了”文主任斜着脑袋看看身旁的张华。

张华心里狠狠的骂道“吃死你个老东西，就知道占便宜，我们矿上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但是脸上依旧十分温和：“大爷，这次这个义诊活动，主要就是给大家检查检查，帮助大家发现问题。有问题，让家里人带上赶紧治，没事的，皆大欢喜。”

带头大爷无奈的一笑：“哪有人呀。”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给我开点感冒药也不行？”

文主任：“大爷，你要是实在需要，我给你开个处方，想买啥我给你写啥，但也得你自己去城上买才行。”

带头大爷彻底灰心了，一边把衣服往裤子里塞，一边就要起身往回走：“算了吧，哪有时间去城了。回吧，回吧。”

张华突然心生悲凉，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过分了，也想挽留一下：“大爷，量了血压再走吧？”

大爷头也不回，只有声音留了下来：“不了，不了。高就高点，低就低点吧，看不起啊！”

带头的大爷还没从几人的视野里消失，又一位大爷就一屁股栽在了文主任面前的凳子上，不用说，就开始扯衣服。

文主任对后面越来越多的人说：“一个一个来，不着急啊，排队的可以先去量个血压，有什么问题可以咨询我们的年轻大夫，不懂的再来问我。”

慢慢的，一切都进入了轨道，文主任带着两位实习生，耐心的为每一位前来检查的村民解释。本来打算五点半收工，却一直持续到了七点。实在是主家大婶心疼电，把最后三两个等待的人给赶走了。

马文涛和郭宁帮着两位实习生收拾，一边收拾一边聊天。马文涛还忍不住问：“你们多大了呀？”

郭宁听着马文涛土不土、洋不洋的普通话，差点憋成内伤。

小玉医生觉得这人还算老实，一下午站在自己身后，一会儿给倒垃圾，一会儿给端水。下午遇到个单身多年的老光棍，就像饥饿的狼看到了小白兔，自己害怕的时候，还给壮了壮胆，心里还蛮感激。“我俩都二十三。”

马文涛：“真好啊！年轻就是好！毕业了要不要到我们矿上去上班啊，我们那里也有医务室，过几年可能还要成立矿上的医院。”

沉默的郭宁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以前沉默老实的马文涛嘴里说出来的。

小玉医生当真了：“真的，我们毕业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留院，你们矿工资一定很高吧？招人有什么要求吗？要啥条件的？”

马文涛作沉思状，似乎在脑袋里检索公司最新下发的文件：“我想想啊！”

郭宁：“想屁了想？不用想啊，肯定是研究生以上学历！”

小玉不由得心里一凉，刚刚点燃的小火苗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熄灭了所有的希望。继续，安安静静的收拾东西了。

马文涛一脸愠色看着郭宁：“瞎说什了！谁说要研究生才行，咱矿有研究生没？”

郭宁把马文涛拽到一边，偷偷说：“你是不是憋疯了，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我跟你说啊你可别作孽啊！还你妈成立医院，我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该医院得花多少钱？”

马文涛脸上瞬间变成了得意，似乎并没有真的生郭宁的气：“你知道个啥！这是前几天新董事长在大会上提议的，暂时只是有这么个建议，具体要不要实施，还要进一步讨论。说是煤矿不能单纯的靠煤，要多元化发展。”

郭宁：“少拿董事长吓唬人，说的就好象就你见过董事长一样。你不是司机吗，这么重要的会议轮得到你开？”

马文涛不屑的说：“你知道个屌！‘大蠢鱼’不是调你们科当科长了，现在‘太子’成了我们领导了。‘太子’说不用我开车了，让我当通讯员，平时给领导准备会议室，有什么情况，及时反映。你知道个球！”

郭宁看着马文涛脸上幸福的微笑，只觉得他是真的感受到了幸福。而且，郭宁自己也认为，越靠近权力的中央，却容易获得晋升的机会，虽然马文涛现在还只是一介平民，但飞黄腾达也不再是遥远的梦。而自己，这两年来，似乎原地打转，而且用武臣男的话讲，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郭宁一个人借着上厕所的名义，走到了院外，黑暗中，想找个人说几句话，但觉得父母肯定是不合适的，于是拨打了唐坚的号码，很快，唐坚就接了起来：“咋了小郭？”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是用力的压着。

郭宁：“忙啥了师父？”

唐坚：“看书呢。”

郭宁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多会儿你也是看书，看啥书呢？”

唐坚：“没啥，公务员考试辅导书。”

张华在卧室里，和文主任坐在床上，为文主任点着烟，“文主任，今天辛苦您了。”

文主任的烟从嘴里进，从鼻孔里出，像是一条会喷火的龙，“没事。你抽烟不？”

张华：“偶尔。”

文主任赞许的点点头：“好，这就好，我那的病人十有八九都是下井的，都是煤肺。”

（煤肺病是指长期接触含二氧化矽5%以下的煤尘，从而引起肺部病理改变。患者大多有不同程度的胸闷或胸痛感觉，劳动后或剧咳时更明显。此病目前无法完全治愈，即使不再接触煤尘，病情仍可继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