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各怀心思

李弘益之所以攻下兰州之后继续攻打，将会州和河州拿了下来，是因为从来往的商队那里得知，会州产石灰、石膏和制作陶瓷的粘土，而河州有数处储量和产量不算大的铁矿、铜矿。

他有心将凉州、兰州等地的驿站道路重新修筑一番，就必须用到大量的石灰、石膏和粘土，至于铜、铁矿，那用处就多了去了。

所以他将慕容阎昆派去打河州，自己领兵打会州，会州只有两县，州治所在的会宁县和乌兰县，是两处黄河岸边的山谷间的狭窄平原。河州地处秦岭山脉西段，海拔较高，吐谷浑人要更适应一些。

这两个州人口不多，兵力也少，当地的吐蕃势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支军队扑杀干净，大批的吐蕃士兵被俘虏，集中押送到了金城。

朝廷的封赏来得挺快，这一次派来宣旨的是一名礼部侍郎，李弘益一看，却是个熟人，正是上一次给张承奉宣旨的那名散骑常侍，原来这厮官运不错，升官了！

李弘益笑嘻嘻的，那个礼部侍郎却颇为尴尬，好在李弘益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叫亲卫塞了银钱，总不能叫人大老远跑一趟空手而归吧！

李珽也跟随着一起回来了，李弘益的其他手下徐彦若也不熟，于是就给李珽封了河西节度使长史一职，至于其他官员，由李弘益这里上表，朝廷那里根据名单再行封赏，这是藩镇的惯例，倒也不算是对李弘益的格外开恩了。

李弘益留慕容阎昆在兰州，与李存孝等人前往凉州姑臧城，准备好好将自己选中的这个基地经营一番。李茂贞那里反应很快，李弘益前脚刚到姑臧，凤翔镇的使者后脚就前来求见。

这是李弘益第一次与中原藩镇打交道，于是很热情地招待了使者，并在原凉州刺史府接见了来人。

李茂贞是深州博野人，原名宋文通，参军加入镇州博野军，后奉命驻守奉天（今陕西乾县）为队长，因镇压黄巢起义有功，历任神策军指挥使、武定节度使，被唐僖宗赐名李茂贞，字正臣。

李茂贞击败并斩杀了前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被唐僖宗加封为凤翔、陇右两镇节度使，他四处用兵，拓展地盘，渐渐有了谋反之心。李晔刚继位时，调他为山南西道节度使，被李茂贞拒绝。

唐昭宗李晔发兵攻打，反被李茂贞击败，领兵进逼长安，强迫李晔杀了两名枢密使，又逼死了宰相杜让能，这才得意退兵。

李茂贞派来的使者叫宋理，是他本家的侄子，大约三十来岁，看上去是个深沉阴测的人，谁知一开口，傲慢之意表露明显。他随意地一拱手，对李弘益说：“朝廷封汝为河西节度使，鄯、廓、会、岷、渭诸州都是陇右镇的地盘，现如今渭、岷二州在我叔父王爷手中，其余几州，也是我凤翔、陇右节度要拿下的。汝若有自知之明，最好把伸来的手缩回去！”

李弘益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冷冷地说：“你叔父是谁？”宋理傲慢地说：“当然是两镇节度使、陇西郡王了！”李弘益嗤笑：“原来你说的是李茂贞，使者自姓宋，本不同姓，何必凑过去，认个不相干的人为叔父呢？”

曹用行听了，在一旁暗笑起来，他知道李弘益这是故意说的。宋理大怒：“我叔父原本姓宋，大行皇帝赐国姓，此乃天子赏赐的荣耀，汝一个小儿辈，西北鄙野之人，知晓什么？”

他一口一个“汝”字，对李弘益很是不尊重。李弘益“呸”了一口，鄙视地说：“在下出身凉州李氏，若追溯起来，我家祖上东晋隆安年间追随兴圣皇帝落户敦煌，与本朝皇室同宗。你说我是西北鄙野之人？是不是将天子也不放在眼里？”

兴圣皇帝就是李暠，是西汉李广的十六世孙，东晋隆安年间在敦煌建立了西凉政权，是南北朝十六国时期各地的割据政权里面最小的一个，他的后代就有大唐开国皇帝李渊，唐玄宗时期将李暠追尊为兴圣皇帝。

拼出身，李弘益还真不怕，凉州李氏是陇右李氏的一支，他的姓氏可远比李茂贞的赐姓光明真大而且正统得多了。

宋理脸上一阵青白，他还真没有打听过李弘益的出身，毕竟大唐的国姓实在太多了，历代皇帝又喜欢给一些胡人或立功的汉人赐姓，他还只到李弘益这个“李”也是假冒的呢！

他不敢接话了，若自己再骂李弘益粗鄙，只怕对方就要乘着话头，说他蔑视皇家，那罪名可就太大了。

这个时代虽然门阀逐渐没落，但是陇右李氏在整个大唐可是数一数二的世家，相比之下，李茂贞原本的宋家着实没有可以炫耀的资本。

宋理的态度顿时软了下来，可是又不愿在李弘益面前示弱，勉强放低了身段，说：“郡王派我前来求见李使君，乃是因为天子封使君为河西节度使，将岷、渭二州划归贵镇。我家郡王的意思，咱们两家素无恩怨，不可受朝堂之上的小人挑拨，没来由伤了和气。岷、渭二州自然还是我家郡王的，使君听我这一番话，可说的对？”

李珽顿时黑起了脸，大怒：“朝堂的小人是哪个？你是暗指那位？朝廷任命乃是公断，我河西镇所辖州县，岂是私下相授的吗？”

宋理顿时无语，他没想到此次出使，遇到的河西诸人，一个个都是二愣子一般。看看河东、河南，李克用和朱温连年攻战，打下的城池州县，不都归了自己所管，这种事情不都摆到台面上来了吗？

李弘益笑了笑，说：“渭州现在你们手里，我若出兵取之，未免叫陇西郡王脸上无光。只是岷州何时成了你们的？岷州现今为吐蕃所占据，谁打下来就是谁的！”

宋理说：“好！便如使君所言，岷州之归属，就看咱们两家的手段了！”他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说服叔父出兵，抢先把岷州占了再说。

待送走宋理，曹用行说：“十一郎，给我五千骑兵，我这便去取了岷州！”李弘益摇摇头，说：“李茂贞若占就教他去，咱们不能出兵了！正好叫他赶走吐蕃，听说李茂贞一向爱民，百姓或许便有了生机！”

曹用行大急：“为何？岷州可是朝廷许给咱们的，是咱们河西镇的地盘啊！”李珽却明白过来，看了一眼李弘益，说：“使君所言甚是，咱们新据了四州之地，根基不稳，此时还不宜与李茂贞等起冲突！”

李弘益叹了口气：“正是如此！不但岷、渭二州不要，就连甘州，咱们也得留给归义军。朝廷的心思，是要叫我们三家彼此攻讦，咱们的实力太弱，不能恶了归义军，又得罪了李茂贞啊！”

在场的诸人都不傻，别看李弘益带领众人一路东来，连夺数州，不过是因为温末和吐蕃各自为政，群龙无首，叫他火中取栗，占了便宜而已。为今之计，只有将凉、兰、河、会四州牢牢把握在手中，才能先立于不败之地。

李弘益向敦煌去了数封信，言辞恳切谦卑，对张承奉只说自己为河西节度使这是朝廷的任命，他却之不恭，甘州却不敢夺取，依旧是归义军的。

张承奉得了信，冷笑不已，只觉得自己这个表弟可真是会做人，若是自己再纠缠，只怕叫外人知道了，说他嫉贤妒才。他深觉被李弘益背叛了，其实他早有消除归义军上下李家影响的心思，李弘益如今出镇在侧，他反而更加“投鼠忌器”了。

李弘益的书信也送给了三位哥哥和母亲。母亲张氏得了信，满心欢喜，她可是从未想过，能够有一天重新看到当年父亲的盛况，激动得在亡夫李明振的灵位前不住地抹着眼泪，大感宽慰。

李弘愿得了信，仔细一想，更觉得自己的地位稳固了。有李弘益在外，他并非笨人，自然也察觉出来张承奉有对付自己李家的心思，只怕如此一来，张承奉就要束手束脚了。

三哥李弘谏也得了李弘益的信，在信中李弘益邀他前往河西出任一州刺史，他左思右想，决定前往。毕竟在归义军，大哥李弘愿已经是节度使下第二人，二哥李弘定掌瓜州，他又主管刑律判案，相当于归义军的民、政、军、司法等都操控在李家之手，实在是讨死之道啊！

他回到家中，与母亲和大哥略一商量，便决定陪同母亲前往凉州一行，一来张氏也有两年多未见到小儿子，心中挂念；二来他觉得李弘益身边诸人都还年轻，需要他这样一个沉稳的去坐镇。

李弘定也接了信，他这个瓜州刺史当得挺无趣，李家四兄弟，大哥李弘愿是最热心官场的，唯独他最冷淡，若不是为了李家计，他实在不愿意出来做事。得知李弘谏辞官陪同母亲前往凉州，决定也辞了官，前往凉州。

虽然李弘益没敢打二哥的主意，毕竟就是让二哥前来，依旧是一州刺史，平级而已，是以他在信中并未邀请。只是李弘定看得明白，张承奉为了在归义军站住脚跟，用了许多不该用的人，比如张景球的儿子张元可，这位的父亲可是他父亲张怀鼎的政敌，怎么能起用呢？

福禄县的家人、作坊等，也由李弘益派兵接应，前往凉州而来。吐谷浑部的三万本部族人连同四五万羌人等，也沿着祁连山游牧迁徙，朝凉州方向而去。慕容阎昆一向号称十万吐谷浑，实际并没有这么多。

得知李弘定、李弘谏以及吐谷浑人等都往凉州去了，张承奉只觉得压在头顶的乌云散了一大半，他心里说出来的滋味，竟不知该指责还是感谢李弘益了！

附注：原本历史上，张氏领着四个儿子诛灭索勋，拥立张承奉。不到一年，李弘愿、李弘谏、李弘益就被张承奉联合诸敦煌世家扑杀，重新夺回了权力。李家四子，唯独李弘定得以保命。一来是因为他在外地为官，二来大概这个人本身对张承奉没有太大威胁。作者想来，或许是因为李弘定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张承奉要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不能断绝了李家的血嗣，所以将他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