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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王者皆有烦忧事
自从跟着陈胜从大泽乡一路打到函谷关,周文就从来都没有输过。这是他人生最骄傲的一段时光,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享受着天下人的赞誉,也享受着前所未有的纸醉金迷,这让他心中无比地激动,也无比得骄傲。
这一个在已经度过的大半辈子里从来不曾打过仗的老人骤然发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那就是打仗,那就是当将军。他把这将军的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虽然他根本就不会打仗。这是一个极为奇异的现象,就仿佛是一个屠夫突然觉得自己人生的意义便是击筑。然而从来没有拨弄过琴弦的屠夫肯定不可能弹出高渐离的曲子,有朝一日高渐离在屠夫面前露一手之后,屠夫便觉得羞愧万分想要自杀。
周文的剑已经横在了脖子上。
章邯的十五万大军彻底摧毁了他心中所有的幻想,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不过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家伙。然而他却不能舍弃他这一生的荣誉。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带兵打仗了,虽然所有的荣誉都来自于机缘巧合,但他愿意为了这一份荣誉献出生命。大帐之外还有三五万人马,三万还是五万,周文没有清点,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根本就是一群败将残勇。
周文心中闪过许多画面,从他投奔陈胜开始,从他打下陈地开始。他不觉得自己此时的挫败感来自于自己的实力不够,他更从来都不曾想过自己的荣誉都是时势所造,他只觉得所有的荣誉都来自于自己的努力。
人生忽如寄,佛说每个人都在苦海中摆渡,但是真正上岸的没有几个。绝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苦痛的。但是却有不少章邯这样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把人生长剑的苦痛,那些个梦想的破灭,被人鄙视,痛苦的挣扎,醉酒,不被人理解等等遭受过的东西,都当成了自己为获得的这一份跟他没有关系的荣誉的努力。其实周文进攻的胜利只是因为敌人没有防守罢了,这与他前半生从赵地到楚地然后到齐地的漂泊孤苦有什么关系呢?但是他坚定的认为这两者一定是有关系的。
真正的强者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荣誉,他们心中只有目标和抵达目标的路线,而外人的评价根本就是微风,或许能荡起强者的发髻,但绝对不会荡漾强者的心神。只有懦弱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如何活得人生幸福的懦弱者,才会对那些个机缘巧合的荣誉看得无比重要,把那些个外在的荣誉当作生命一般呵护着。
周文的可怜之处在于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自杀。然而他觉得自己不死是不行了。曾经吹牛单枪破咸阳,现如今灰溜溜被人追得丧家犬一般,别人会怎么说他?
他其实在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但是对于别人不停的欺骗使得他自己也慢慢麻木了,以至于自己骗过了自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潜意识之中最担心的就是别人戳破他的假面,让世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不学无术混吃等死还爱慕虚荣的家伙,所以他根本没有办法承受这一切。
他于是乎拔剑。
血花一抹,陈胜的噩梦来了。
周文率军西征失败,章邯率领秦国大军东出函谷关的消息一下子就风行关东大陆。一时间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巨野湖之上的众多土匪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纷纷感叹道:“彭哥,你真是料事如神啊!秦人果然是难以战胜的,一出手便将大将军周文给杀死了。”
“周文?我看他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在函谷关外进不进退不退,还敢跟秦军正面硬战,真是个蠢货。但愿英布那家伙不会像周文那般短命吧。”彭越感慨道。
“大哥,我看英布那人可不怎么样啊。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杀了呢?”
彭越斜眼看了吴老三一眼,然后才感慨了一声,说道:“英布也是一个有种的,就这样死在我手里有些可惜了。他既然愿意去反秦,先让他去试试水吧,我们再等等看。这些天我们就只抢粮食了。寨里面所有的银子都想办法换成粮食,乱世就要来了,粮食可比银子更重要。”
“都换了?”
“都换了。”彭越淡淡地说道。
……
巨野湖这边日子过得自然还不错,但陈胜却已经要气炸了。就在前不久,周文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的时候,突然有消息说是武臣在张耳的鼓动之下,自立为赵王了!听到这个消息,陈胜气得肺都要炸了,当下他就要抓来武臣的家属全部都给杀掉。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胜身边的邵骚说道:“王上,万万不可啊!我们之所以起义,就是为了推翻秦朝。此时周文大将军作战于函谷关外,若是我们在东上攻打赵国,那就会被赵和秦前后夹击,到时候我们就难受了。我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册封武臣为赵王,这样才能让武臣帮着我们一起攻打秦国。”
陈胜心中虽然有气,然而听了这话之后却也清醒起来。现在张耳陈馀等人都离开了,身边留下的都是陈敌人和邵骚这样从起义之初就跟着自己一起闹革命的老乡了。他慢慢平息了心中的怒气,道:“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办。你这就去派人前往赵地,颁布我的命令正是册封武臣为赵王。”
当陈胜的使臣刚刚派出去之后,帐外便有人报道:“报,函谷关是加急战报!”
陈胜和大帐之中的大臣们对视一眼,赶忙说道:“念!”
“张楚军三十万为章邯所败,大将周文自杀,臣张贺引兵六万,即日抵达陈地。”
“什么?”陈胜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拿过那战报仔细看了起来。只是他双手发颤,隐隐有些拿不动那战报。
“不可能,不可能!咸阳城总共才有多少秦军,怎么可能打败我三十万大军?”陈胜转头看向那使臣,一脸不解地问道。
“秦军只有十五万人,然而气势如虹。我军食不果腹,又分散驻扎,周文将军无法一力指挥,所以才败了。”那使臣说道。
陈胜疑问道:“分散驻扎?为什么要分散驻扎?”
“属下不知,只是在函谷关外驻军期间,武臣将军的大军一直为陈馀所掌管,不听从周文将军的调遣。”那使臣说道。
“邵骚!你即刻前往赵地,命武臣所部全部西进抗秦。若是武臣被我封为王上依旧不能够忠心于我,我便直接杀了你,然后再引兵攻打武臣!”陈胜气呼呼地说道。听到这话邵骚心下一冷,看着陈胜心里想到这武臣都已经公然自立为王了,显然是对你不服气,你竟然还想对武臣颐指气使?
“没听到嘛?还不快去!”陈胜指着帐篷外说道。
邵骚闻言赶忙冲出大帐。
蔡赐这个时候上来说道:“王上,还是先不要急于整合兵马,此时此刻军心不稳,还是要想办法先稳定军心才是啊!”
“周文一死,众人肯定对秦军胆战心惊。如此情况,如何能够稳定军心?”陈胜烦躁地说道。
“粮食,还请大王敦促吴广将军尽快拿下荥阳,否则我张楚国危矣!”
这段时间真是诸事不顺,攻咸阳武臣死于武关,攻荥阳吴广迟迟不下,攻赵地武臣自立为王,攻齐地田儋自立为王,和楚国葛婴立襄疆为王……
陈胜心里面千头万绪,十分复杂,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就按照你说的做!”
等着众人都离开之后,陈胜摇了摇头,眉头越发锁得严重了。他看着王宫之中平整的地板砖,心里却波澜起伏个不停。他开始觉得一个王并不是那么好当的,他开始觉得很累。自从起义以来,他已经很少睡过安稳觉了。
“报!”
陈胜正在沉思之中,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道。
陈胜心中十分麻木,自从当了王上之后,大大小小的事情接连不断,让他很是烦闷:“有阳城人前来投奔,请求拜见大王!”
陈胜皱了皱眉头:“阳城人?叫什么名字?”
“来人没有说,只是说是您的老丈人和舅哥。”那仕臣说道。
闻言陈胜恍然大悟:“哦!是他们,他们怎么来到这里了?”陈胜说着便要起身,然而腰上突然一疼,他挥了挥手道:“你快把他们都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老人带着一个壮硕的老哥走了进来。这两个人穿的都破破烂烂,脚上全是泥巴。走在大殿之上留下一串狼狈的脚硬。
此时陈胜心中正烦躁着,根本没有心思跟这两个人闲聊。再者自从自己妻子去世之后,这两个人更不曾与自己往来,陈胜对这两个人也没有什么感情。他坐在王座之上笑道:“二位远道而来,陈胜本应该躬身相迎,只是连日操劳身子不适,还请二位先行去后宫小住,等我身子痊愈之后再行迎接。”
“既然如此,那老汉就不多打扰了。”陈胜这老丈人一进来就黑着脸,似乎心情很不好。此时更是不给陈胜面子,陈胜刚说完立马就要转身离开。而走出大殿之后,这老汉直接朝着王宫外走。仕臣赶忙在一边引导道:“这位先生,这边请。”
“我不去王宫,我要回阳城了!”说罢气呼呼地就往外走。那仕臣不知所以,赶忙回去禀报陈胜。然而陈胜看到他又来报信,根本没让他多说便道:“你别来烦我了,让我先休息一会儿!”说着陈胜便躺在龙椅上闭眼小憩了。
这仕臣也不敢打扰,便通知了一下陈胜的老乡邵骚。邵骚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赶紧出宫追赶陈胜的老丈人。这老头走了一路,倒是也有些发累了,此时走得并不快。邵骚很快就追了上去。等着看到邵骚,陈胜的老丈人一乐,然后颇为意外地说道:“哎呦,你不是村东头那个小骚子吗?现在也跟着陈胜干呢?”
邵骚点了点头,然后很是不理解地问道:“老叔,您不就是来投奔陈胜的吗?这怎么见一面就要走啊?”
那老头冷笑道:“这陈胜迎接别的人,都是大摆筵席通宵达旦,以为我不知道?我是他老丈人,他这边称王之后不主动派人去拉我到陈地来也就罢了。咱们走了一个多月的路专门来投奔他,他确实这幅嘴脸,不亲自迎接我也就罢了,见面竟然还坐的高高在上!如此目中无人傲慢无礼的人,我就不信他能够打败秦国。咱们不趟这个浑水也罢!”
说罢这老头仔细看了邵骚两眼,道:“小骚子,听我一句劝,这陈胜心高气傲又自以为是,根本容不下别人,不是一个成大事的,你还是早点离开吧,不然迟了,有的你受罪!”
说完这老丈人便扬长而去,留下邵骚一个人站在原地。回身看了看陈地的王宫,邵骚心中也十分的复杂。每一个跟着陈胜起义造反的老乡对陈胜都觊觎了很大的期望,但是陈胜称王之后,对待自己在这些老乡却越发的不留情面了。就像刚才,自己劝陈胜不要攻打武臣,而陈胜却要自己命令武臣发兵攻打秦国。三十万的大军都打不过秦国,难不成武臣手底下的那些人就能够打过了?这明摆着是让武臣前去送死,武臣怎么会同意呢?想到这里邵骚叹了一口气,可是武臣若是不发兵,陈胜可能就会杀死自己。邵骚不敢确定陈胜是不是气急之时说的玩笑话,但是邵骚有些受够了。陈胜老丈人的话回荡在他耳边,他暗自握紧了拳头,下定了一个主意。
天黑吃了晚饭之后,邵骚便前往了武臣府上。武臣率军北掠赵地之后,家人还都住在陈留城内。武臣的家人一看到邵骚这个陈胜的心腹大臣,一个个吓得不轻。很快武臣一大家子人就都聚集在了大堂之上。武臣的老父亲看着邵骚说道:“邵大人,武臣自立为王,我等不知。然而固然无知,亦有株连之罪,您既然亲自前来,恐怕是王上已经下令打算处死我等了吧?”
大堂之上,武臣的儿子,妻子都纷纷看向邵骚,眼中楚楚可怜,各个惴惴不安。邵骚摇了摇头说道:“王上他专断独行,今日确实打算将尔等处死。然而我为你们说情,这才让你们活到了现在。”
“啊?既然如此,老朽感激邵大人大恩。只是不知道邵大人此时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邵骚道:“我打算带着你们一起去赵地,找到赵王。”
“啊?您打算反叛王上?”武臣的父亲惊讶地站了起来问道。
“非反也,实则是逃命也!”邵骚无奈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