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考(3)
顾长昀看后眉头紧皱,表情严肃的问道,“这是何时受的伤?又是被何物所伤?”
侍女被他表情吓到,吱唔道,“奴婢……奴婢不晓得,我们郎君平时受的小伤从不会跟奴婢说,屋内备有药酒,郎君他一向都是自己处置伤口。”
顾长昀缓了缓语气,又问道,“你还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侍女往老者那里偷望了一下,颤声道,“奴婢想不起来了。”
“混账!我要你们这些奴才有什么用,连主子什么时候受伤都不知道,来人……”老者勃然大怒,转身就要往外走。
侍女大惊失色慌忙跪倒,不停向老者磕着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顾长昀见状,忙起身走到老者面前,“老伯先不要急,等我看完令公子身上的伤口再作定论不迟。”
老者满面怒色,拿起身边的瓷器就向侍女砸去,“你们的命先留着,等公子的病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侍女头上被砸的鲜血直流,却动也不敢动,嘴里直念道,“谢老爷饶命,谢老爷饶命。”
丁裳裳呆傻的站在一旁,不敢相信眼前的慈祥老者转眼变成行凶暴徒,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让师兄看那伤口。她走到侍女身旁,拿起手绢敷在她的伤口处,
“侍女姐姐你先止血吧,再流下去你会晕过去的。”
顾长昀从随身包裹中拿出草药,给她包扎好。
老者见顾长昀只顾着治疗那侍女,忙道,“公子可有法子救吾儿?”
顾长昀将侍女额头包好,回道,“老先生,听我师妹说贵府有吠犬,不知能不能带我去看一下。”
老者一愣,“吾儿喜欢养犬,院中有一只藏獒甚得吾儿喜爱,平日呵护备至,不过前些日子有些疯癫,现在已经让下人看管起来。不知这跟他的病有何关系?”
顾长昀淡淡一笑,“牲畜身上得病,很容易传染到人的身上,我现在也不确定,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老者让仆人带顾长昀和丁裳裳去后院看藏獒,小丫见主人出来忙跟在身边,形影不离。
一间高大的房屋内断断续续的传出犬吠声,那个男仆将门上的锁链打开,只见空荡荡的屋中只拴着一只体型硕大的藏獒,绳索的一段系在柱子上。藏獒见有人来,于是吠得更加起劲儿,那绳索在它疯狂的挣扎下,着实不太牢靠。丁裳裳见那藏獒凶猛暴躁,头皮一阵阵的发紧,她双手紧紧拽着顾长昀的袖子想要离开。
众人将屋门围了个严实,小丫瞧不见里面的状况正急的在屋外打转,此时瞅到一个缝隙于是拼全力挤了进去,许是用力过猛一下给冲到了房中间。那藏獒本就挣扎的厉害,此刻见了小丫,如同猫见了老鼠,还是只疯魔了被监禁了许久的猫。于是狂吠了几声脖子一扬,绳索‘咔擦’一声断了。
丁裳裳的心跟着就提了起来,她只觉双腿如千斤重,挪动不得半步,只能惊叫着让小丫快跑。小丫距离藏獒不足两尺,早就吓得瘫软地上,哪里还有力气站起来。
正当藏獒扑身小丫千钧一刻之际,只见两粒银白色物事闪着光芒飞快的射向藏獒。
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藏獒双目流血,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众人慢慢回神,丁裳裳跑过去一把搂住小丫,眼眶微红,“蠢小丫就知道惹祸,你差点没命知道吗,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胡来。”
射中藏獒双目的是两颗银锭,它的这双眼看来是治不好了。那个仆人站在一旁,哆嗦着双肩,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郎君最喜欢的藏獒瞎了双眼,这可怎么办啊。”
顾长昀见他吓的六神无主,安慰道,“你不必担心,只要说是我射杀的吠犬,保你无事。现在烦请小哥带我去见老伯,我自会担下此事。”
那个下人看着他,眼中闪着犹豫。
顾长昀会心一笑,走在前头,“我们走吧。”
“你说什么,吾儿因被藏獒咬伤才遭此一难?”老者听到顾长昀的话,满脸的不相信,他狭长的双眼中有厉光射出,“老夫活了一把年纪,还未听说恶犬伤主之事,小公子莫不是怕我追究藏獒受伤一事,因而故弄玄虚吧?”
顾长昀并未因老者的质疑而动怒,他的声音温和中透着坚定,“想必老者听过葛仙翁的事迹,仙翁在《肘后方》一书里明确记录了吠犬袭人后病人的症状。令公子病初时形似风寒入体,后来状若癫痫,最重要的是他手臂内侧有吠犬噬咬过的齿痕。我之所以要一探,也是为了确定藏獒是否已疯狂。”
老者见他言之凿凿,于是半信半疑道,“那该如何治疗?”
“《肘后方》里说到,将藏獒射杀,取狂犬的脑敷在伤口上,方可治愈。”
“你是说杀了那只藏獒?”
“没错,只有狂犬的脑才有效。”
老者沉思片刻,忽然道,“来人!”
一位仆人来到身前,“老爷。”
“去将那只藏獒杀了,交给这位公子。”
“……可是”
“叫你去你就去。”
“是”
两盏茶后,仆人将处死的藏獒抬到门外,顾长昀将它的脑割除用纱布包裹好敷在那公子的手腕处。
老者在屋中问道,“公子,这……要多久吾儿才能康复?”
“先敷上三日,我再替他把脉。你们不要触碰他腕上的伤口,以免被传染。这三日内,我会定时来把脉,若是有事可到客栈寻我。”
后来,两日不到那男子身体便好转起来,身体已经不再抽搐,只是体虚的很。顾长昀为他把过几次脉,又开了些调养身子的补药,让他慢慢养个半年。
老者大喜,一定要重谢顾长昀,丁裳裳心中高兴,便将顾长昀的出师考和盘托出,老叟感慨机缘天定,拿出五千两的银票递给顾长昀。顾长昀自然不肯受,丁裳裳替师兄解忧,收下一千两后两人离开。
回到山上,丁裳裳抢着将顾长昀如何妙手回春,治愈疑难杂症的过程添油加醋般说给云山道人听,云山道人虽然对丁裳裳的话没有尽信,不过看到爱徒不足十日便赚足了银两,脸上自然露出欣喜之色。连带着私自下山的丁裳裳,也不再追究。这样的结果,丁裳裳自然乐见。
顾长昀通过了出师考验,云山道人便不再查究他的课业,于是平日用在顾长昀身上的精力自然都加诸到丁裳裳身上。而顾长昀也想过,今后山上只剩这一老一小,过去有自己在,丁裳裳懒散贪玩倒也罢了,可自己下山了,他们的吃穿用度该如何?
于是,对丁裳裳而言,历史性的时刻提前到来了,丁裳裳从一朵娇艳的文心兰,移形变种成了苦菜花。过去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刀来师兄挡、有难师兄抗的幸福生活,终于淹没在历史的河流里,用丁裳裳的话来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血泪史。
云山道人化身黑山老妖,不时从身后冒出来查验功课,而顾长昀也似被魔鬼附体,一日三餐、洗衣洒扫统统丢给自己,还有那忍无可忍从头再忍的晨起功课,真真是度日如年,冰与火的煎熬啊。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眨眼间两年过去了。顾长昀收到家书,包裹好了行礼便与云山道人拜别。丁裳裳私下里一直坚信云山道人情感残缺,他的脸上丝毫不见离愁别绪之苦,只是嘱咐了顾长昀几句做人的德行,便将两个徒弟撵出了屋子,不知在捣鼓什么药方。
虽然顾长昀是另一只摧残自己快乐的黑手,但眼见以后在山上再也听不到他的啰嗦和叨念,心里不免伤感起来。丁裳裳抱住顾长昀的胳膊,声音哽咽,“师兄,虽然以后我可以少洗一人的衣物,少做一人的饭菜,不必日日晨起听你训斥,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离开。”
顾长昀眼中也露着忧伤之色,他往山中看了好一会,摸着丁裳裳的乱发叹道,“以后只有你在师傅身旁,莫惹他老人家生气,勤练功课,不要总是贪玩。你也快下山了,到时师兄来接你。”
丁裳裳闷闷的应了一声,将头埋在顾长昀怀里。她狠狠蹭了一下,待擦净眼泪鼻涕,“师兄,你不能忘了我和师傅,我是你最最亲亲的师妹,你下山后不准再认师妹,也不准摸别人的头!”
顾长昀的手僵在半空,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好,师兄记住了。”
丁裳裳站在山头上,看着远去的师兄,突然诗兴大发,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
半山腰的顾长昀突然一个趔趄,他木着一张脸缓缓道,“师妹,师兄会时常回山检查功课,你莫要忘了。”
丁裳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