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单骑赌胜

开皇二年四月，突厥大军进犯隋边。五月，达头可汗兵分两路疾进，其右路军在鸡头山被隋将韩僧寿击败，左路军继向武威、兰川开进。六月，达头可汗左路军攻打兰川，巨鹿郡公贺娄子干率部迎战，至可洛峐山（今甘肃武威东南），与突厥军相遇。

贺娄子干，字万寿。祖父贺娄道成，官至北魏侍中、太子太傅。父亲贺娄景贤，任北周右卫大将军。贺娄子干年少时以骁勇知名，平定尉迟迥作乱时立功，进位上开府，封武川县公，食邑三千户。杨坚受禅登基，贺娄子干进爵巨鹿郡公。

元年八月，吐谷浑进犯凉州（今甘肃武威），贺娄子干以行军总管之职，追随上柱国元谐还击吐谷浑。贺娄子干功劳最大，隋文帝下诏褒美。杨坚忧虑边塞未安，即令命贺娄子干镇守凉州。

此时，达头可汗人多势盛，贺娄子干先采守势，阻川为营，断其水源。突厥军数日不得饮水，人马甚为疲敝。贺娄子干乘势猛烈进击，大破达头可汗军。

隋文帝闻讯大悦，册授贺娄子干为上大将军，其诏书称：“於戏！敬听朕命。唯尔器量闲明，志情强果，任经武将，勤绩有闻。往岁凶丑未宁，屡惊疆场，拓土静乱，殊有厥劳。是用崇兹赏典，加此车服，往钦哉！祗承荣册，可不慎欤！”征授贺娄子干为营建新都的副监，不久，拜为工部尚书。

同年，突厥再次出兵犯塞，贺娄子干任行军总管，追随窦荣定迎击突厥。贺娄子于与窦荣定前后呼应，分路灭敌。贺娄子干于别路破敌，斩首千余级。

未久，突厥欲窥长安，关中形势危急，十月癸酉（初三），隋文帝命皇太子杨勇屯兵咸阳，以备突厥。

话说突厥多次兴兵侵犯，由于准备充足、兵强马壮，一度占据上风。然而，一年之后，隋朝逐渐反守为攻。

开皇三年（583年）四月，为反击突厥入寇，隋文帝下令大举北伐突厥，任命卫王杨爽为元帅，统领杨弘、豆卢勣、窦荣定、高颎、虞庆则等行军元帅，分八道出塞讨击突厥。这一年，隋朝全面反击突厥，双方发生多次激战，均损失惨重。

这杨爽，字师仁，小字明达，乃杨忠幼子，其母李氏，后封为太妃。杨爽排行第五，是隋文帝杨坚异母弟。北周时，杨爽尚在襁褓中，以父亲军功，封同安郡公。六岁那年杨忠去世，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杨爽年幼丧父，长嫂独孤伽罗亲自抚养他，因此，杨坚于诸弟中特宠爱之。

杨坚受禅后，立杨爽为卫王，后又进位上柱国，转任凉州总管。杨爽风度仪容俊美，有器量，治理一方，甚有声望。

此时，杨爽亲率李充等四将出兵朔州（今山西朔县），在白道（今内蒙古呼和浩特西北）与沙钵略军相遇。

行军总管李充对杨爽进言道：“周、齐之世，犹如战国，华夏力分，其来久矣！突厥每侵边境，诸将辄以保全军队为计，莫能死战。由是突厥胜多败少，所以蔑视中国之师。方今沙钵略悉率国内之众，屯据要险，屡屡得胜，必定轻视我军，而不加防备，若我军以精兵突袭，定可大破之！”

“突厥骑兵来去如风、骁勇善战，我军焉能轻易取胜？”隋军诸将多有疑虑。

“兵贵神速，我看此计可行，末将愿与李总管同行破敌。”唯独元帅府长史李彻赞成道。

于是，杨爽令李彻与李充二人率精骑五千，趁敌不备，出其不意，掩袭突厥军营，最终大破沙钵略军，虏获千余人，驱赶马牛羊万只，大胜而归。

沙钵略可汗遭受重创，为了逃生，不惜丢弃所穿金甲，潜伏于茂草之中，方才得以逃脱。

突厥阿波可汗、贪汗可汗与隋军作战，皆大败而归。突厥军中缺粮，士卒饥饿难耐却不得食，只得粉碎尸骨当做粮食，加上军中灾疫横行，死者甚众。

与此同时，幽州总管阴寿，率步骑数万人，出卢龙塞（今河北喜峰口附近）讨伐高宝宁。这营州刺史高宝宁，曾数次发兵抗衡隋朝，又引突厥兵攻围北平，隋文帝欲除之而后快。

阴寿，字罗云。父亲阴嵩，为北周夏州刺史。阴寿年少时果敢刚烈，有武略，生性

谨慎笃厚，注重承诺。北周时屡以军功，拜仪同。追随北周武帝平齐，进位开府。尉迟迥作乱时，杨坚令阴寿前往韦孝宽军中监军，以功进位上柱国。不久，以行军总管镇守幽州，即拜幽州总管，封赵国公。

隋军猛攻高宝宁军，高宝宁不敌，求救于突厥。当时，卫王杨爽等诸将出数道北征，突厥不能援救。高宝宁只得弃城，逃奔碛北，黄龙城被隋军攻破，营州一带悉平。阴寿留成道昂镇守黄龙城，自率大军班师。

见隋师大军已不在黄龙城，仅留少数将领驻守，高宝宁遣其子高僧伽率轻骑掠城。不久，高宝宁引契丹、靺鞨之兵攻城，成道昂苦战数日，这才勉强打退其进攻。

高宝宁时不时带兵侵扰，阴寿引以为患，遂心生一计，设重赏求购高宝宁的首级，又遣人离间诱降高宝宁心腹赵世模、王威等人。高宝宁部众穷途末路，这一招大为奏效。仅过一个月，赵世模率其众投降，高宝宁众叛亲离，只得仓皇逃奔契丹，途中被其麾下将领赵修罗斩杀，北部边境遂安。

此番讨伐突厥的行军元帅之中，有一人为隋文帝杨坚的姐夫，名唤窦荣定，出身世家贵族。父亲窦善，为北周太仆。叔父窦炽，为隋朝太傅。窦荣定深沉稳重有器量，容貌瑰伟，仪表堂堂，美须髯，熟习弓马。

周武帝保定三年（563年），窦荣定在杨忠麾下效力。是年二月，大雪连雨，南北千余里，平地数尺厚，繁霜昼下。是时，杨忠率部与突厥木杆可汗共同攻占北齐之并州，杀掠官吏、庶民，不可胜纪。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古代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往往以占领城池、吞并他国为目的，难免做出烧杀抢掠之举，有何正义、非正义可言！将领们争相建功立业，以求加官进爵，岂会在意黎民百姓的死活。

那时，窦荣定作战勇猛，立下战功，赐绢三百段，袭爵永富县公，食邑一千户。杨忠亦对他青眼有加，将一个女儿许配他为妻，即后来隋朝的安成长公主。

杨坚自幼与窦荣定交好，后来窦荣定娶杨坚姐姐为妻，二人交情更加深厚。窦荣定亦知杨坚有帝王之相，之诚心结交。杨坚作北周丞相时，甚为倚重他，窦荣定统领左右宫伯，镇守天台，总管露门内仪仗护卫，时常夜宿宫中，以护卫杨坚。

尉迟迥之乱刚平息，朝廷颇为重视山东，乃拜窦荣定为洛州总管，以镇守山东。

杨坚受禅即位，窦荣定来朝京师，隋文帝环顾群臣道：“朕自小厌恶轻薄之人，性情相近者，唯窦卿而已。”赐马三百匹，派遣亲兵八十人，护送他回洛州。

后来，窦荣定因事获罪而除名为民，安成长公主长安入宫向隋文帝抱怨道：“我这个天子的姐姐，就要做农夫的妻子了！”隋文帝无奈，封窦荣定为右武候大将军，且数次临幸其府第，恩赐甚厚。杨坚又下令尚食局每日供应给窦府一只羊，以及其余珍馐佳肴，以示殊荣。

开皇三年（583年）四月，突厥沙钵略可汗率领阿波可汗、贪汗可汗侵犯边境，隋文帝以窦荣定为行军元帅，率领九位总管，步兵、骑兵三万，出兵凉州，与沙钵略可汗交战于高越原（今甘肃民勤西北），两军相持不下，难分胜负。

高越原地处沙漠，干枯无水，隋军士卒干渴难耐，不得已刺马取血解渴，渴死者竟有十分之二三。窦荣定仰天长叹道：“莫非天要亡我乎！”俄而，暴雨如注，隋军纷纷仰头饮雨水解渴，士气重新振作起来。

窦荣定乘势挥军奋力进击，数次挫败敌军锐气，突厥畏惧，沙钵略可汗请求订立盟约，随后罢兵离去，留下阿波可汗率部驻守，并伺机反攻。

其后，窦荣定继续屯守边境。一日，有一戍卒骑马飞驰至辕门（古代军营大门），随后翻身下马，向辕门守卫拱手道：“我叫史万岁，欲报效朝廷，请求面见窦元帅！”守卫见他虽是一身戍卒打扮，却生得燕颔虎须、英俊威武，便不敢怠慢，急忙入内禀报窦荣定。

“报！辕门外有一人，自称史万岁，请求面见元帅！”守卫高声禀报道。

“什么？！史万岁！快将此人传来！”窦荣定又惊又喜道，他曾数闻史万岁之名，如雷贯耳。

这史万岁，十五岁追随父亲史静从军。史静，任北周沧州刺史。那一年是北周保定四年（564年），北周、北齐战于洛阳城北之北邙山，史万岁从父入军，两军旗鼓相望，胜负尚且难料。史万岁平日喜读兵书，虽初入战场，却留意周围形势，认为周军将败，下令左右随从换装逃离。俄而，果然一语中的，周军惨败，其父因此惊奇于他的才能和悟性。武帝平齐之役，史静战死沙场，史万岁以忠臣之子，拜开府仪同三司，袭爵太平县公。

平定尉迟迥之乱时，史万岁随上柱国梁士彦攻讨尉迟迥，他身先士卒，每战先登，因功拜上大将军。他虽武艺高强，精通兵法，可是对于纷繁复杂的政坛却是门外汉。

隋初，大将军尔硃勋以谋反罪伏诛，史万岁颇相关涉，受牵连除名革职，发配至敦煌为戍卒。敦煌戍主（古代驻守一地的长官）勇猛威武，常单骑深入突厥部落中，掠取羊马，收获颇丰。突厥无论多少人，莫敢抵挡他。因此，戍主颇感骄矜自负，常常辱骂史万岁道：“别看你仪表威严，却是戴罪戍边之人，定是羊质虎皮，徒有其表而已！”

史万岁闻言忧虑，心道：“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遂斗胆进言道：“在下自幼熟读兵书，学习骑射，精通占候，亦有用武之地！”

“此话当真？汝可上马驰射，一试便知。”敦煌戍主略感惊讶地说道。

于是，史万岁带上弓箭，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马立刻疾驰而去。接着弯弓搭箭，箭无虚发，可知其功底。

“妙哉！我敦煌又多了个神射手。”戍主抚掌笑道。

“请戍主允许在下骑马带弓，进入突厥，掠夺羊马。”史万岁下马后施礼道。戍主点头应允，史万岁单枪匹马，入突厥部落中，抢获大批牲畜而归。

敦煌戍主从此善待史万岁，常与他同行，深入突厥境内数百里，总是满载而归，如入无人之境，因此名振北夷，突厥人闻其名而丧胆。

不久，见隋朝与突厥战事不断，史万岁欲立功赎罪，遂辞别戍主，投奔窦荣定而去。而窦荣定见到史万岁，仿佛如虎添翼，自然是大喜过望。

窦荣定遣人对突厥阿波可汗说道：“两国交战，士卒何罪？而使其丧命沙场！今日何必滥杀无辜，以决胜负。双方可各遣一壮士，单打独斗决胜负。若我方获胜，则突厥撤军，反之亦然。”

“我突厥男儿，个个勇猛如狼，还怕你们这些中原的羊吗？”阿波可汗狂妄地笑道。他自恃突厥军中勇士众多，遂许诺单挑比武，并派遣一骑出来挑战。

窦荣定派遣史万岁应战，史万岁拍马上前，两马交错，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史万岁驰斩突厥勇士的头颅，得胜而还。突厥人见状，不由得大惊失色，领头观战的阿波可汗惊问道：“大隋勇士，报上名来！”

“在下乃敦煌戍卒史万岁也！”史万岁在对面高声喊道。

突厥人得知史万岁在此，更加惊骇不已，皆不敢再战，遂引军而退。后来，只要听到敦煌戍卒史万岁的大名，凶悍的突厥骑兵皆胆战心惊、闻风丧胆。史万岁单骑赌胜，一战成名，因此拜上仪同，领车骑将军。

其年六月，突厥大举兴兵侵犯幽州，幽州总管李崇率步骑三千拒敌，隋军转战十余日，士卒多战死，遂退保砂城，突厥又围攻砂城。

李崇，字永隆，乃李穆之侄，平定尉迟迥有功，授徐州总管，不久，进位上柱国。开皇三年，除幽州总管。突厥屡次犯塞，李崇总能破敌。附近的奚、霫（xí）、契丹等慑于其声威谋略，争相归附。

此时，突厥军将砂城团团围困，隋军插翅难逃。砂城本是荒废之城，城墙颓坏，难以守御。隋军日夜血战，城中又无粮食，只得每夜趁突厥军入营休息时，外出劫掠敌军营寨，抢夺牛羊等牲畜，以继军粮。突厥军畏惧，就加强戒备，每夜结阵以待隋军劫营。

隋军困于饥饿，无力作战，半夜出城觅食则遇敌，死亡殆尽，至天明后逃回城中者，尚有一百多人，然而多受重伤，不堪再战。突厥见隋军惨状，又钦佩李崇之为人，意欲招降他，遣使者对李崇劝说道：“若将军诚心归降，可封为特勤①。”

李崇闻言大怒，下令斩杀突厥使者。他自知必不免一死，便命令士卒道：“我失地丧师，罪当万死。今日唯有效命战死，以谢国家！待吾死后，尔等可暂时投降敌军，再乘机逃走，努力还乡。若能面见圣上，可转告我此意。”

众将士无不心酸落泪，有人掩面而泣，有人含泪拜别。李崇大喝一声，拔出利剑，挺刃突围冲阵，又杀敌二人。突厥军见他宁死不屈，就乱箭齐发。李崇身中数箭，卒于阵中，年四十八。

七月，隋文帝以豫州刺史周摇为幽州总管，为李崇定谥号曰“壮”，命李崇之子李敏承袭父爵。

（注：①特勤：突厥语tegin或tekin，突厥官名，为三大显爵之一，地位仅在叶护、设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