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下凉州
张承奉在敦煌得了捷报，顿时大喜，只觉得自己这位表弟着实给力，当即下令，派出了早已经定好的甘州刺史和军队，前往张掖接收。
张忠贤得意洋洋，他做了一年的肃州长史，总算有了资历可以出任一州，通知了早就整编完毕赶来酒泉的墨离军，在扩编至八千人的军队护送下，急急朝张掖城而来。
对于张忠贤任甘州刺史，李弘益早已经从大哥李弘愿的书信得知了，新任的甘州长史是大伯李明达的儿子李弘信，家族排行第四。总之，李弘益打下的地盘，张家和李家都分了一杯羹。
这一次张承奉的反应很是迅速，前后不过一个月，派来的官员和军队都到齐了，至于原来甘州的大小官员，还需要敦煌的审查考核，通过之后才能继续留任。而药罗葛仁美，则被护送前往敦煌。
为了安稳甘州回鹘的心，张承奉按照李弘愿的建议，留药罗葛仁裕在张掖，还专门行文，表示对回鹘的待遇不会改变，对于原本的甘州两县，也不会清算。
至于李弘益，他的官职从肃州防御使变成了甘州防御使，驻扎在删丹县，负责攻打凉州的事宜。
慕容阎昆带着祁连军，气势汹汹地扑向了删丹县。药罗葛狄金和阿绌纡二人虽然不肯归降，但是在以谁为首这个问题上起了争执，兵临城下了，还在争夺究竟该听谁的。
祁连军经过改组，分出了部分骑兵转为步兵，打造了攻城器械，不再是单一的兵种。只是很多士兵还未熟悉步兵的战法，好在删丹城不大，城池也不高，再加上城内两个头领有分歧，手下的士兵又都是舍了家中农活，临时召集而来，士气和战斗力可想而知。
慕容阎昆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药罗葛仁美输得冤枉，就是自己的祁连军，面对着李弘益的玉门军也是无计可施。
然而他总归还有身为军人的骄傲，不愿意在玉门军出色的表现前落了下风，他的情绪也感染了手下，于是祁连军气势如虹，一鼓作气，只用了半日，三次冲锋，就冲上了城头。
删丹县就此落入了他的手里，药罗葛狄金在城破后犹自反抗，最后被乱箭射死；阿绌纡化妆逃跑，却被手下人出卖，慕容真海带着五百骑，追了整整一天，在长城边上抓到了他。
至此甘州之战完结，李弘益送上了功劳簿，并请求将删丹县指给吐谷浑部游牧就食，却被张承奉拒绝了。
张承奉看不上吐谷浑部，只觉得鲜卑人都是反复无常的，而且吐谷浑如慕容氏一样，韧性十足，最爱反叛。隋朝时被隋炀帝亲征灭了，很快又趁着隋末大乱重新立国；本朝太宗贞观年间，被打得依附中原，偏偏借着吐蕃占据河西跟着作跳梁姿态。
想到祖父张议潮曾经打得吐谷浑王不知道逃到哪里，他就对吐谷浑充满了鄙夷，连带着对慕容阎昆的印象也很是一般。
在他看来，慕容阎昆受了归义军的封号，成为祁连军，那么他的部下吐谷浑的族人也就是归义军治下的百姓，自然也要接受自己的统治和领导。
李弘益对此很是无奈，不像张承奉，他可是与吐谷浑部打了两年的交道，知道吐谷浑历史上从辽东西迁，以数百户发展到如今十万人，期间起起伏伏。正因为生活在青海湖周边的高原上，生存环境恶劣，养成了豪爽大气、悍勇不畏死、又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时时反抗的民族性格来。
吐谷浑部如今早已经不复当年的盛况，当年吐蕃占据了河西陇右，吐谷浑部也被四处迁徙分散，据说河东那里还有一支吐谷浑。
李弘益的意思，是给慕容阎昆这一支部落一个安稳的生存放牧之地，待他们将删丹县视为自己的家，再逐步地移风易俗，通过抽调吐谷浑人参军，一点一点地将他们变成汉人。
他也曾经去信李弘愿，可惜不能得到认同。看来张承奉的意思，就是敦煌那些官员们对吐谷浑的真正态度。
当李弘益率领玉门军，前往删丹县，被慕容阎昆接着时，他有些羞愧，答应了别人的事没有办到，让他很是无奈。
与慕容阎昆接触得久了，李弘益越发地欣赏这个人，把他当做了朋友，毕竟从进入肃州以来，慕容阎昆对自己一向是言听计从的。
慕容阎昆带着期望，笑嘻嘻地等着李弘益传达敦煌的命令，他吐谷浑部眼馋删丹县这块牧场可是很久了。
李弘益微叹了口气，说：“慕容将军，在下失言了，敦煌那里，并未下令，将贵部迁徙至此！”
慕容阎昆的脸上，笑意顿时凝固，他大怒：“枉我一直对将军信任有加，将军就是这么对待我吐谷浑的吗？”他气得喘起了粗气。
林大端见状连忙出言安慰：“慕容将军，我家游击一向言出必行。这件事却是敦煌那里的意思，其中原委，将军或许也自知晓！”
慕容阎昆顿时泄了气，惨笑着说：“是极！我吐谷浑部在你们唐人眼里就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哈哈，当年吐谷浑伏顺降唐，安史之乱吐蕃占据河西，我吐谷浑部不思唐恩，反跟着吐蕃为非作歹，甘为虎伥！哪知吐蕃也不信我等，将我吐谷浑四散迁徙！哈哈哈，好啊，很好！”
慕容阎昆自认为自己并无大志，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想要求得一块安宁祥和的牧场，能够让族人繁衍生息，不再受战乱之苦。他明白吐谷浑的名声不好，毕竟从大唐、吐蕃到龙家，他们换过太多的主人，说是“三姓家奴”也不为过！
他仰天长叹：“我吐谷浑部被隋唐两朝攻打，如今丁口不过十万，夹杂在吐蕃等之间勉强求生！叫我们怎么办？大唐和吐蕃，杀我族人还不够多吗？难道要我们一直反抗，战死到最后一人，叫我吐谷浑这来自不易的部族，就此消失在漫天黄沙、猎猎西风中吗？”他心中气愤，最后几句话竟是吼出来的。
他与玉门军将领相处两年，彼此都很熟悉，众人看他眼睛通红，癫狂发作，都默然不语。
李弘益等他说完，平静地说：“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我大唐广袤四海八荒，此处若无吐谷浑的容身之地，那就跟着我，去打下一块更大的牧场来！慕容阎昆，你可愿跟着我？”
慕容阎昆冷笑起来：“你是敦煌张节度的表弟，就是打下再多的州县，还不是张节度说了算？李将军，我知你是个信人，可是归义军已经容不下我吐谷浑部了！我闻赫连铎在云州为刺史，大家都是吐谷浑人，我要带部族前往投奔！将军若要阻拦，我却不怕你，咱们就在这删丹县战一场！”
依旧穿着僧袍的李存孝，原本一直立在一旁，突然开了口：“慕容将军若奔云州，恐怕不能如意了！”
慕容阎昆警惕地望着他：“飞虎将军是要拦住我等么？”李存孝摇了摇头：“去年夏，河东军攻入云州，赫连铎身死！”他看了慕容阎昆一眼，说：“是我带兵前往的！”
慕容阎昆顿时像泄了气一般，一跺脚：“罢了，两位李将军面前，某也不说要反，只是我要带领部族，从此脱离归义军！”
李弘益突然大笑，说：“慕容阎昆，我一向觉得你是个人物，今日一看，不过如此！实话说吧，我准备领兵直下凉州，先攻温末，再打河陇吐蕃，凉、鄯、兰、廓、河诸州，都是我的目标！你说我若打下这些州县，朝廷是会眼睁睁地看着归义军的势力不断扩大，还是析分出来，重置河西节度使呢？”
慕容阎昆瞪大了眼睛，他的见识再差，也知道当年张议潮在位时，归义军势大，朝廷就析置了河西、陇右节度使，想要从归义军的十一州分一块出来。只是张议潮威望甚高，十一州县百姓拥护，一直到张淮深后期，这些东方的州县才被分离了出去。
李弘益接着说：“我已派人前往长安，无论是当权的宦官还是宰相，四处使钱钻营，你说将来，我能不能做这个节度使呢？”他丝毫不顾忌，竟说自己去派人钻营了。
慕容阎昆张大了嘴巴，总算反应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将…将军若求节度使，必定可为！兵强马壮者为节度，中原不就是这样吗？”
他脸色一红，猛地单膝跪下：“慕容阎昆愿带吐谷浑部，追随将军！将军若做了节度，无论鄯州、廓州，只要给吐谷浑部一块生息之地，则我吐谷浑部，此生再不敢反叛！”跟在他身后剑拔弩张的慕容真海等将领，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李弘益叹了口气，他知道吐谷浑被吐蕃从原先生活了数百年的家园赶了出来，四处漂泊，追随着一个又一个比自己强大的势力，如同浮萍一般，追求安定就成为了整个部族的执念。
他上前一步，将慕容阎昆扶了起来，说：“好！诸位若不负我，我必不负诸位！集合部队，搜集粮草，咱们舍了这删丹县，直下凉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