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变故
新帝登基，举国欢腾。
清除前朝余党。
他是官宦子弟，父亲是重臣，母亲是朝廷女官。
一家人本是幸福美满，但在那一日，一切都改变了......
数十日前，夜深人静，明月如霜，窗外冷风拂面，藤萝摇曳。
金碧辉煌的大堂里，光线昏暗，不像以往喜气洋洋。相反，所有人脸色凝重，阴沉沉得快要拧出水来。
首座上的老爷凝视着上下跳动的烛火，沉声说着，"你们要走便走，要留便留，我不强求你们。”说罢，他用手扶额，他颤抖着，眼眸里透着冷冷的寒意。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恍惚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外面风声“呼呼”响着，倒也不觉得。
终于有大胆的人打破沉默，提出：
“老爷，我想走。”
他愣了愣，笑意盈盈。却没有人看到他低头时眼里的冷冷目色，煞白的脸，也没有试探他的笑意，分明没到心里，冰冷万分。
不一会，便陆陆续续有人提出要走，人们由迟疑变得坚决了——老爷没大发雷霆。
接着，又渐渐有人说话了，随着话语的不断响起。离开的人，竟占了大半只有小部分人还在坚持着。
"老爷，留下不过是死路一条，您干脆也一起走吧……”有人出主意说。
老爷的手微微颤着，眼里全是怒意，却还是强行抑制着自己的声音："不，我会留到最后一刻。"
夫人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这时也迟疑道：“老爷，我也想走。”声音放柔。
老爷愣了愣，凌厉的目光向她投去，长叹一口气：“明天起程吧……”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呵，还有什么交情？
几天过后，偌大的府邸甚是冷清，丫鬟哭喊着闯进了老爷的书房："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橱柜不小心被她推了下来，她也顾不上扶。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都不敲门了？规矩呢？”
丫鬟不顾，只是哭着说："老爷……夫人……她们，她们，在路上，路上，遇到土匪，都死了……"
他呆了。手中的茶杯，掉到地上碎了。陶瓷碰地的清脆声音，回荡在大殿里。
说是土匪，是谁，昭然若揭。
那日。
一个阴霾重重的日子，不寻常的是，府邸里里外外都围满了官兵。
四岁的小少爷仰起稚气未脱的小脸蛋，天真而又好奇地问：“父亲，我们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死呀？”
父亲长叹了口气，轻微颤抖着说：“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对错，但是，只要你当了皇帝，所有人都会听你的话。君王无情啊......”
小少爷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他不明白，他却把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和他一起长大的书童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大堂，父亲吩咐书童和他将衣服互相换掉，父亲将那块属于他的精美绝伦的玉佩给书童戴上了，他更是疑惑。
父亲说：“我们要玩一次游戏，谁被抓起来，谁就是输了......”
但是实际上是，生死已定，谁也无回天之力。皇帝要杀的是前朝余党，谁也逃不掉。
书童如释重负，为什么他自己觉得理所当然？他知道，他是少爷的替身，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替少爷去死，在关键时刻救少爷一命。
虽然两人两小无猜，虽然仆人们都尊称他一声少爷，但他自己清楚，仅他和那些仆人没什么两样。尊卑分明，一个奴隶，就应该尽职尽责，就应该身份低贱。
小少爷不懂事，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就按父亲说的做了。
书童是个乖巧的孩子。书童仅比他大两岁，却已经很懂事了。书童第一次用小却温暖的手摸着他圆圆的头，笑着，却一字一顿地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他的目光直视着他，两人对视，一个目光真诚得如炽火，一个天真烂漫，他笑了。
书童从荷包里抽出一个玉环，真是他从小戴着的一个玉环，将玉环给小少爷戴上：“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哦，好好留着。将来哥哥来找你......”
玉环触手温润，他开心地笑了，紧紧抱着书童。
书童温柔地抱住他，他触摸到他那有温度的手，抚摸着，笑得更加开心了。
…………
火光通天，烧的正是藏书阁，紧接着传来陶瓷摔破的声音，还有人们的凄厉的苦号，他害怕地把头埋进书童的怀里，很深很深。书童却是毫无惧怕，坦荡荡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大门被踢开了。
门外的官兵冲进来了。
除了凶神恶煞的脸部裹得严严实实，他们全身罩着盔甲，手里的刀枪柄上扎着红穗子，闪得发亮，尖锐无比。眼神利锐，与这一副武器简直就是般配。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突然牵起小少爷温热的小手，缓缓走上前去，对头领颤颤巍巍地说：“我有一个…儿子……小时候送来…当了书童…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放他…走吧……”
随后，老人颤巍巍地用手从粗麻布衣里抽出一锭金子，恭恭敬敬地递给那个官兵。深深地，躬了一身。
头领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也不接金子。
老人的脸上开始冒汗，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轻轻落在了地面上。风将老人灰白的发丝吹得到处都是，甚至拂到了头领的脸。
头领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好不容易他有出息了，衣锦还乡，却得知父亲早已经因为病痛不在人世了。
良久后，头领终于抽出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把那金子掂了掂，随意地揣进袖里随后，他大手一挥，便大步向前跨去。
老头连声道谢，就差没有跪下来了。
他拉起小孩的手就跑，小孩一开始有点抗拒，挣扎着，用眼神询问着父亲，为什么？父亲笑着说，"走吧。”
"头领，万一他们有问题呢？”
"吵什么，你做头领好不好！穿的破破烂烂的，能有什么问题？！谁不想活下去？！”他怒斥。
老头带着小孩就走了，在官兵看不见的地方，一下子就到了屋檐上飞奔，一路上飞檐走壁，竟是到了一座深山。
他只是记得，扭头看向自己的亲人和那个书童，被森严的官兵围在中央，越走越远。
书童不时侧过头，眼里满是笑意。
他奇怪得望着书童，而书童，很快地消失在大殿中。
他不知道，这是永别。他只知道，这是一场游戏。
古铜色的大门，渐渐被官兵，关上了……
…………
很久很久以后，一夜，他在梦中惊醒，他梦见了那个书童。
小时候，因为他很调皮，在读书的时候逃课去家里的后花园里抓蚂蚱，蝴蝶。他回到学堂，被教书的夫子罚抄《开成石经》五百遍， 他哭着去找父亲和母亲像他们哭诉，父亲和母亲不以为然，笑着让他去抄了。
然而抄了六遍后，他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他惊奇地发现，五百份《开成石经》已经抄好了，可是书童脸上却挂着两只深深的黑眼圈。
书童一直会在他受罚的时候帮助他，在他饿的时候将自己的那饭菜让给他吃。
一次，他们两人外出玩耍，他吃完了一份食物后，还是饿。
这时，书童把自己的那份吃了一半的饭菜给了他，书童却说，自己不饿。
书童一直都比他聪明，比他优秀，比他懂事，按理说，应该是他是奴隶啊……
但，书童却为他做牛做马，书童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有一天替他去死。
父亲早就料到会有一天他们会被满门抄斩，所以才会养一个书童在身边……
因为他父亲知道如果他们所支持的皇子没有当选的话，他们必死无疑，很快就不能陪着他了，所以就一直，一直，宠着他。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书童明明比他更加优秀，他才应该是主子，但是活下来的却是他……
半睡半醒之间，他好像想起了那个书童的名字……顾留……？顾留么……？
是的，你叫顾留……你那么好，那么善解人意，不应该替我去死……
那时，他和父亲，什么也没有做错啊……
他们，只不过是在当初选帝的时候，没有支持现在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而已。
天地不公啊！
他再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
这时，窗外响起了第一道惊雷，雨“嘀嘀嗒嗒”落下来了。细雨绵绵，滋润着万物。小草钻出了土地，冬眠的动物苏醒。
是的，惊蛰来了，春天到了，万物复苏。
屈指一算，他们相别也有七八年了吧……
接着梦中的那一幕幕想下去，那是，是一个雨夜……
山路坎坷，直到深夜之时，那位老人将他带回了“家”，这是一间破草屋。
老人突然说：“呵，演戏的不会化妆怎么行？”他一抹脸，小孩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英气潇洒，气宇轩昂的中年人。
“你已经没有亲人了，你就跟着我吧，我这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我吃什么，穿什么，你都要和我一起了。孩子，你命苦……”
孩子的眼里闪着忧伤，也对他摇身一变的本事有所惊讶。
他似懂非懂：“好。”
既然父亲让他跟着这个男人，那他就跟着好了。
父亲，一向舍不得让他吃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