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大病
不久后，林岁安的腿开始肿痛起来，奇怪的红色线条从脚趾末端一直蔓延到小腿肚，宛若伸展开来的桃花枝条，点点的瘀斑便是血色的花瓣，艳丽得触目惊心。
林斐之担心不已，从尹阙那里要来一副方子，熬了药汁，每天给女儿泡脚。林岁安坐在床头，膝盖上盖了一条薄被，随着疼痛而来的，还有全身的寒战与恶心。她的精神很不好，似乎稍微动一动就会崩溃。
“我困。”林岁安打了个呵欠，林斐之心疼地劝着：“很快就好了，马上就能睡。”
小姑娘困倦地抬了下眼皮，道：“爹，为什么我没有娘亲？我要是有娘亲，晚上就能和她一起睡了。”
她委屈得直欲落泪，林斐之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没有办法回答。要他怎么说呢？告诉这个孩子，其实她只是自己从邓林的树下捡来的吗？
“啊，不对，是我不好。”林岁安拍拍自己的脑门，“我疼得糊涂了。”
她想起一个人，却又是苦笑出来：“爹，我娘是什么样子的呀？是不是很温柔很会照顾人？”
像不像，像不像萤萤？林岁安的最后一句哽在了喉咙口，满脸泛着苦涩，她找不到答案，更不能去寻找，念头一起，就怎么也消不下去，无路可近，无处可退，实在是太难受了。
“你——”林斐之也是无措，你没有娘亲，只有我，是我独自将你养大的。
“父亲不好吗？”他最终竟是反问了一句，林岁安茫然地睁大眼睛，她呢喃着：“好啊，当然好，只是我在想有娘亲会更好，可是我觉得我不会有了。我很担心，我不知道。”
林斐之愣怔地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说道：“你该睡了。”
他走到女儿跟前，慢慢蹲下身子，小心给她擦擦脚，林岁安忽然就哭了：“爹，你总是一个人，要是以后我不在，你该怎么办啊？”
林斐之手一顿，刹那间无数的念头闪过，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声哄道：“小孩子不要乱想，乖乖睡觉吧。”
说罢，他便拎起小木桶，出了门。林岁安缩在被子里，静静地等待着父亲回来。果然，不消片刻，林斐之就端来了她喜欢的点心，关切地问着：“饿不饿，要不要吃一些？”
“爹，我疼，我最近一直觉得我快要死了。”林岁安红着眼，哽咽着，“我还总是做梦，梦到别人说我不是你亲生的，还说我是妖怪，我就该去死。”
林斐之的心被扎得生疼，他将点心放在桌子上，缓缓坐到床头，道：“这样吧，爹爹给你讲个故事，你乖乖睡觉好不好？”
“你唱首歌吧，我不听故事。”林岁安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林斐之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好，便轻轻哼起了歌。
那也是很久之前的古老曲子，如同破土而出，向阳而生的种子，不断地生长，遍布荒芜的原野，林岁安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似是在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甚是欣喜。她恍惚间睡去，在梦中看到了波浪奔腾的黑色海洋，天地之间，只有一叶扁舟静静地漂泊着，一只硕大的青色鸟儿盘桓在它的上空，构成了一副诡异又凄美的画卷。
林岁安在半夜惊醒，还是熟悉的房间，父亲不在，桌上的点心已经凉透。钻心刺骨的疼痛传来，她挣扎着爬起来，摸出尹阙送她的青叶子，写上一句话，便用着最后的力气送它出去。
泰山府君前脚刚让如意替他送东西，后脚就收到了林岁安的信，上面只简单写了一句：“尹阙，你来。”
他捏着这片叶子，想了想，对着身边的一个鬼吏说道：“告诉傅先生，我出门一趟。”
“是，大人。”鬼吏领了命，便迅速消失不见。
林岁安重新躺回床上，耐心地数着数，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来来回回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终于有人进来了。她慌忙闭上眼睛，听声音，好像是父亲和一个年轻姑娘。对方伸手给自己把了会儿脉，便将一颗圆润的珠子塞进了被窝，一阵寒意直冲头顶，腿却是不疼了。
“昆仑君莫要担心，就好了。”
“多谢。”
两人窃窃私语着，似乎还说了些什么，那姑娘还提着灯，小心地观察了自己一会儿，林岁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哎呀，是我吵到你了吗？”那姑娘还很惊讶，林岁安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她，和自己差不多大，圆脸杏眼，绾着一根碧木簪子，一身朴素的衣裙。
“你是谁？”她哑着嗓子问道，又看看后面愣神的父亲，笑笑，“爹爹请来的大夫？”
“我是如意，府君大人命我过来的。”圆脸姑娘也是满脸的笑意，林岁安“哦”了一声，心想着，尹阙应该不会来了，便多少有些沮丧。
“小桃，你还疼不疼？”林斐之关切地询问起女儿的状况，林岁安病怏怏地叹了一声：“不疼了，爹爹，你回去睡吧，也谢谢如意姑娘了。”
“不客气的，昆仑君来找府君大人的时候都急坏了，小姐儿好好休息，过些时候就好了。”如意笑嘻嘻的，一双眼睛分外有神，林岁安琢磨着她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斐之嘱咐了几句，便送如意出门了。两人走后，林岁安又躺了一会儿，一股淡淡的清香从某个角落里飘来，她惊得差点坐起来。
“嘘，你躺好。”尹阙的声音很温柔，林岁安顿时沉静了下来：“你来啦？我还以为你只是让如意过来了一趟呢！”
“你写信了。”他没有发出疑问，而是平淡地讲述了一个事实，你写信了，我就来了。
林岁安满心欢喜地躺躺好，只露出一张脸，她看不见尹阙，但是她知道，对方一定注视着自己。她得好好的，不能让他担心。
“那是安神的珠子，你放在脚踝边，晚上睡觉就不疼了，也不会做噩梦。”尹阙的声音很散，仿佛充斥着整间屋子，他轻笑着，“你父亲来找我的时候，我都被吓了一跳。”
“是我让他担心了。”林岁安很过意不去，“我不该那么说的。”
尹阙沉默了一会儿，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可他不能插手，这之间的纠葛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因此，他只是做出了一个承诺，一个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承诺：“你以后若是不开心，便来找我，我会想办法让你开心起来的。”
林岁安心神一怔，许久没有说话。尹阙仿佛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对这个姑娘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又补充道：“我说真的。”
我知道，我都懂，我见到你就开心，林岁安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轻轻哼了哼，便钻进了被子里，假装自己睡着了。
尹阙好像在，又好像不在，时间推移，他身上的香气逐渐淡去，林岁安也慢慢探出头来，她握着那枚珠子，思绪万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