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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初识

作者:黄海梦浪 | 发布时间 | 2017-11-15 | 字数:6122

五天过后,许健林率领的许家运粮船队终于平安回港,石梁镇万人空巷,都涌到码头上像迎接大英雄似的。在官府的调度下,全县城的大小粮仓全部塞满了粮食,人们再也不用怕粮食会涨价,再也不用愁没有粮食吃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天公也作美,从四月初一开始,一连天地下了三场透犁雨,地里绿起来了,农人们像过节一样开犁种田,那些外出逃难的人们,闻听到了消息以后,只要能回得来的,都携家带口地赶回原来的村邑居住下来,再也不用过颠沛流离的苦难生活,但三年的旱灾还是夺去了海东县近三分之一的人口,百姓的生活水平一下子倒退了若干年,这些数字都被清清楚楚地记录在县志里,让后世子孙明记,但灾难终归过去,百姓终于又迎来了安定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

等粮食的事情安排妥当,衙役把一封大红的请柬送到许家陆的手上。展开来,一阵墨香扑鼻而至,一行行饱满的行楷小字展现在眼前,邀请许家誉、许家陆、许家通三兄弟及许健林四兄弟一行七人于明日中午到海兴大酒楼赴庆功宴,落款处盖了通红的县衙印章,“佟知舟”三个隶书大字饱满富贵。许府上下像过节一样。

“哥,在大海里开船很威风是罢?”吃晚饭的时候,翠枝问道。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

“要是咱们家翠枝妹妹是个黄海龙王就好了!”许健龙大笑着说道。

“那还了得,龙王竟然是个女的?”健林大惊小怪地说。

“女的当龙王怎么不行,只要有本领,照样可以的。”健龙说道:“只要翠枝妹妹吹一口气,咱们家的宝船就可以通行四海,运回一船船的金元宝回来!”

家誉、家陆、家通三兄弟看着晚辈们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开着玩笑,一杯接一杯喝着白酒,心里乐开了花。

“那我以后就要学着开大船了啊。”翠枝喊道。

“女人怎么能够上船?”只因许健涛比翠枝大一岁,俩人在一起就说不上一块去,总免不了吵嘴。

“女人怎么了,女龙王都能当,船还开不得?我看翠枝妹妹能行。”健龙大哥故意说道。

“她的胆子那么小能行吗?”

“我胆子可不小,一拳能把你打倒。”翠枝朝健涛亮了亮小拳头。

“这次运粮,我们在从烟台过渤海奔金州的海上,碰上了海老爷,要是你的话怕不怕?”健海有些急,竟忘了健林曾经的交待,无论在海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尽量不要回家里说,以免让家里人耽心。

“什么?真的有海老爷吗?”翠枝瞪大了两只好看的眼睛。

家陆哥仨个也停下了酒杯往他们这桌上看。

“真的,像一座山一样横在船头,如果让你碰到了,你怕不怕?”健涛说。

“哥,四哥说的是真的?”

健林点点头。

“海老爷到底长什么样呀?”

“就是大鲸鱼呗!只要它的尾巴一摇就能轻意把我们的小船掀翻的。”

“啊呀!”翠枝张圆了嘴巴,“你们是怎么办的呢?”

“你们没有烧纸钱,敬香火?”大伯问道。

“我们照做了,还放了十几挂鞭炮,一个多时辰以后,它才走远了。”健龙说道。

“真惊险,以后再碰上这样的情况,千万不能放鞭炮,不要弄出大动静来,尽量不要惊动它,绕开它走,如果船舱里有鱼肉,一定全部抛到海里,一点也不能留,不能心疼,要怀着虔诚的心意来敬重它,才能化险为夷。”许家陆叮嘱着孩子们,“你爷爷曾说过,有多少人为这事失水,海里不比岸上,一定要小心,敬重海神,遇事不慌张,才能保平安。”

“是,记住了。”健林他们一齐答应着。

翠枝吓得不赖,再也不提开船的事了。一大家子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赴佟县令宴会的日子到了,许家陆穿了酱紫色簇新的马褂,腰间别了一颗通绿的翡翠玉佩,许金氏还在玉环下配了半拃长靛蓝色的流苏,手里握着一折纸扇,戴了一顶跟马褂同样颜色的无檐礼帽,礼帽正中额头的上方印了一块碧绿的玉片,一条乌黑的发辫垂在腰际,四方脸膛,上唇上新蓄了一溜墨黑的唇须,整个人显得精神多了。

老哥仨坐马车,健林他们四个骑马,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县城的海兴大酒楼。海兴大酒楼是一座两层青砖灰瓦的小楼,隔海兴大道与县衙大院斜对门,相距不过百十米,早有衙役在酒楼门口候着,等许家的车马一到,便亲手为许家陆在前面引路,一直来到二楼东首向南的一间大客堂里。

“许老爷,可把你盼来了。”佟县令已在此恭候多时,见到许家陆走进来,赶紧离席上前拉了他的手,把他引到贵宾的座位上。许家陆再三推辞礼让,只得依了佟县令的安排与大哥许家誉坐在了佟县令左右两人侧的位置上,可见县令对许家人的敬重之意。

就坐后,许家陆才来得及与同席的旺庄当铺的庄连桐、荣盛的蔡少霖、海兴钱庄乔安、罗口镇盐商丁恒源,栈子街财主叶丰渠,青峰天茗茶庄司道奇,总共十人,前面几位许家陆都相熟,后面几位的名字也曾听说过,人还是第一次见。佟县令一一向他作了介绍,哪怕是初次见面,都是相互敬仰多时。

大厅里共有两桌,另一桌由童大力坐陪,同席更有一位稀客便是佟县令的公子佟安正好游学归来,被老爹力劝而来,不为喝酒,只为结识他心目中的大英雄许健林,今日一见,原来年龄相仿,但阅历截然不同,健林从小对诗文并不感兴趣,一上学堂念书就犯困逃学,而下海捞鱼摸虾却是蟹子过河瞪起眼,从小练就了一身与海打交道的好身手,实在是海边长大的孩子的天性使然。

就连童大力都看瞎了眼。佟安本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雅书生,脸膛白净羞涩,见了陌生的人,脸就像一块大红布,在县衙大院里碰见过他几次,从没有机会说上句话。佟安见到身材魁梧粗嗓门的许健林,竟然表现出非常乐意接近的神情。这就让童大力看不懂了,本来许健林是他的好哥们,看到他跟佟安相谈正欢,心中似打翻了醋瓶子,把自己的主陪任务忘到了脑后。

“许大哥,你从小就会开船吗?”佟安跟许健林相邻而坐,说起话来很方便。听父亲说多了许健林的惊人事迹,今天得以见面,好奇心作崇,让他抛弃了往日的谦虚谨慎的文人习气,主动与他攀谈起来。

“是啊,很容易学的啊。”健林打着哈哈,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他虽然没有识太多的字,但他对读书人并不排斥。

“噢——”佟安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开船其实挺简单的,把帆挂起,船就会顺风跑起来了,你只要掌好舵就行了。”

“风起的时候倒也不难,要是没风的时候,你们就呆在家里不出海吗?”

“那怎么可能,大海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风的,如果风力太小,需要船工摇桨前行嘛。”

“都说顺风好使船,要是逆着风怎么开船呢?”别看佟安是一介书生,他懂得可不少,而且遇到问题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的这种禀性让许健林非常佩服。

“这也不难,只要按照左十右八的口决划桨,船就会沿‘之’字形路线逆风而行了。”健涛快人快语地替健林哥回答了问题。

“原来是这样呀!”佟安抬手拍着脑袋作大彻大悟状,“你这么小也懂得这么高深的道理?”

健龙他们根本插不上话,全都大眼瞪小眼地听着他们俩个一问一答,突然健涛从中插上一杠子,又听到这么直白幼稚的问话,一桌子的人都被佟安逗笑了。主桌的大人本来正小声地说些客气话,没提防另一桌异常热闹,竟一齐伸长了脖子往这桌上看。童大力这才想起县令交待的任务,赶忙清了清嗓子,哑哑地说道:“大家别光顾了说话,还要多喝酒吃菜。”可话一出口却自我感觉就像白开水一样毫无一点儿幽默感,与他们一比,又矮了三分,真恨不的钻桌子底下。其实童大力是不知道,今天他们这桌的主角根本不是他嘛。

“佟安兄弟,改日你若方便,可以到我家来作客,我带你开船到海上溜溜怎么样?”

“那敢情好唉!”佟安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话语中起了高音。佟县令已注意到儿子的失态,赶紧清了清嗓子暗示。佟安方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便红了脸低头吃起菜来。

“诸位老板,在座的都是咱海东县的栋梁之材,佟某人能管制一方,全凭诸位的倾力相助,在此请受本官的一杯酒。”说完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在座的纷纷举杯而尽。

“这三年灾害以来,百姓忍饥挨饿,别家离业地逃荒要饭,本官也无一日安宁如同亲受,苦于没有呼风唤雨之力,而许家危难时刻敢于出手为本官解忧,为民造福,不远千里万里,熬风克浪地运来了粮食,救人性命,济世一方,更打压了粮价,防止不法粮贩趁此抬升粮价,发国难财,本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却遭小人暗算,本官虽已绳之以法,仍不足以抚慰许家,今日本官以薄酒一杯敬许家老幼平安,鸿福无量,干杯!”众人应声一干而尽,在佟县令的提意下,人们一连干了八杯。

上好的女儿红酒是佟县令从南边带过来的家藏酒,喝起来顺口,但后劲十足,一会儿这帮小青年们便开始飘飘然了。

“佟安兄弟,你如果喜欢可以到我家做客,我带你到海上溜溜,还可以钓到大海鱼的。”因为酒的力道,健林的脸有些发热发红。

“好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佟安爽快地答应了。

“那就定在下月初五吧,我的一帮朋友也会在我家聚会,你可要赏脸啊。”

“一定,一言为定。”

酒宴直到日下三竿时才在热热闹闹的气氛中散了场,健林他们全都带了一身醉意,把胯下的马儿骑得飞快,那迎面吹来的海风带来些许凉爽的气息。

“孩子们都大了,要到更高的天地里去闯荡了,自打咸丰朝以来,洋人逐渐侵入中国,三十年来,各行各业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都让洋人给挤兑了,多少的手艺人没了饭碗,那做焟烛的徐老四家,早就歇业不干了,祖传的家业到他手上便失传了,为什么?就是被洋人运来的洋油给挤垮了的。”家誉说道。

“是啊,洋人带着洋枪洋炮打开了咱们的国门。老佛爷开了五口通商,洋人还不算完,最后开了十四个通商口岸,洋人的东西来了,咱们的生意垮台了,赔本了。”

“大伯来了。”吃过早饭,因一些事情,健林来粮店晚了,正好碰到大伯在这儿说话。

“健林,你这去辽东运粮,路上见闻也不少,说说给大伯听,让大伯长长见识。”许家誉对他的这个侄子非常看重,平时没少教育他的儿子健龙,要多跟健林学,健林的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是他最为欣赏的。

“以前,我们只在家门口转悠,但现在情形变了,洋人来了,对我们的影响可大了,远的不说,就从这遍布城乡的大烟馆就看出来了,当年还能有林则徐禁烟,现在谁管呢,只要能把皇粮国税缴了,就可以开门做生意了,所以我们许家的生意经也得跟着变。”健林开口说到。

“依侄子看应该怎样变呢?”许家誉进一步问道。

“我们许家自老爷爷的辈上就是从渔业起家,现在咱们也有了几条小船,如果我们继续以打鱼为生计,也就足够了,但从这俩趟去辽东看,小船根本出不了远海,只能沿着海岸行船,受潮水影响太大了,走得太慢,借不上顺风潮流的力,浪费了不少时间,就算不跑那么远的路,在青岛、海州、吕泗一带转转,我们家的这几条船也太小了,要扩大生意就得造大船。”

“造大船得花多少银两,你算过吗?”他父亲问道。

“我算过,一条三桅大船得二百两银子,五艘船要一千两银子。”

“这么多的银两我们怎么筹呢?”

“是啊,爹,五艘三桅船才勉强组成一个小型船队,如果能买到洋人的大铁船那就更好了。”

“洋人那铁坨子的东西怎么能行。”许家誉摇摇头。

“大伯,洋人那大铁船可真够牛的,把整个石梁镇出产的东西全装进去还不带装满的。”

“那得几百上千的人手才能划得动,到底能装多少货?”许家陆说道。

“爹,您是没见过,真是这样的,在青岛的小港码头,我曾亲眼见过,上百个人从船上往外卸货,货物堆得小山似的,三天三夜都没有卸完,您说这个船大不大?”许健林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要说这大铁船真是神奇,它们不用帆不用人划也能在海上跑得飞快,它们是烧洋油烧煤炭,咕嘟咕嘟往外冒黑烟,船就跑起来了。”

“噢!原来这样啊。”许家誉说道:“哪天你也带我们到青岛去看看洋景,我们俩个老疙瘩头什么也不懂了。”

“洋人确实比咱们强,我们要向他们多学习。”

“怎么开口洋人闭口洋人的,难道离了洋人咱还不能活啦?”许家陆有些不悦。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些黄毛红毛的洋人还不是在家里穷得过不下去,看中了我们大清朝的物产,跑到咱们这里乞讨一点吗?乾隆朝他们还得给我们的天朝进贡呢,现在世道变了,照我说是老佛爷太善面,才给了他们些便宜赚,要是我们不搭理他们,让他们在大海上饿死也就没这些事非了。”许家陆有些气愤地说道。

其实他并不是生健林的气,主要是当下这个世道让他越来越看不下去了,就连朝廷的御旨也变了,说什么“洋为中用”、“师夷长技以制夷”,老祖宗们遗传下来的体制不要了,放洋人进来做生意,把自己人挤垮了不说,连学校都请了洋人来做教师爷,那小孩子还不变得洋不洋中不中的串花了,更可气的是连我们的国教儒家传统都不要了,跟着洋人信洋教,建洋教堂,庄稼人不去干活,天天跟着那些洋鬼子还有假洋鬼子唱鬼佬歌,信什么“上帝”,那“上帝”有咱们的玉皇大帝权力大吗?平常与那帮老哥们在一起闲谈的时候,都为这些变故不解,听说江南那些地方建起了煤炭矿,兵器厂什么的,把祖宗的龙脉都掘了,就是动了大清朝的龙基,天下还能稳当吗?一样样没有不令人气愤难平的,今天正好健林主动提起这事,才触动了他的心病,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健林是个懂事的孩子,爹说的这些事都是事实,他看得到,也听说了,心里也搞不太明白,那些洋人不远万里抛家别业的来我们中国,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了?不贪图三分利能起那早五更!不过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跟童大力他们一帮伙伴在一起吹牛的时候,他也发过大话,洋人也是人,还是未经中华文明开化了的异邦人,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们中国人怎么就做不到呢?

“二弟,健林说的造大船的事,我寻思着可行,改天咱们把老三找来一块商议商议,把这事给定下来。”家誉说道。

“行啊,我没有什么意见。”

大哥走了,健林也出去找他的伙伴玩去了,许家陆带上卜管家,出了粮店,直奔码头而去。

“卜管家你看,这片码头。”许家陆抬手指着眼前这片半月形的湾口,用了低缓的语调说道:“这片码头都是从我爷爷那辈上就开始建设的,一块石头,一担沙地围起来的,不但供许家的船装卸货物,全镇的船都来靠泊,就连娄山、夹金、罗口镇一带的船也来靠泊,供养着咱们石梁镇的生活,可中了大用了,如今孩子长大了,心也大了,事业也做的大了,这片码头可装不下了,还得扩建一个更大的码头,你可要跟我探察好了,看看选在哪儿比较好。”

“老爷,咱是要扩建码头啊?”卜管家压了压被海风鼓起的大襟前摆,上前问道。

“可不是吗,健林这小子的心闯野了,要开造大商船起贸易,这码头不得先行建妥当呀。”

“那是、那是,还是老爷想的周到。”卜管家说道。

“依我看,从渔码头再往东南是一片低洼地,趁低潮时开挖建设港池,垒一道七八米高五十米长的石墙作挡浪墙,再把靠岸的这片洼地垫平整,这样下来,还会整出一片靠码头的土地出来,未来的贸易公司正好建在这片新增的土地上。”

“这片地得有二十多亩。”

“少不了,动一回工程,就要为以后打算,不能只顾眼前,等港池全部建设好,这边是货物码头,那边是渔货码头,能盛得下百把十条船,外地的商人还不得到咱海东县来做生意?不愁咱石梁镇成为像青岛、吴淞一样的商埠呢。”许家陆迎着海风,一边与管家描绘着规划中的码头,一边放眼东望那渺渺碧水,微风轻拂,波涛不惊,海鸥在头顶悠闲的飞翔,大大小小的渔船都出海打鱼去了,码头上只有廖廖的几个人在闲逛,单等渔船靠岸,抬上来一筐筐的新鲜渔货,那来自四里八乡的鱼货贩子就会闻风而动,一番讨价还价,渔贩们满载而归,把出产自黄海的肥美的鱼虾运销到西北内陆地区,渔民们则收获了叮当响的一把铜钱,到酒馆里买酒喝,或是换成一家老小的油盐酱醋的花销,这片海养活了多少人啊。

俩个人不知不觉走到那片临海的大礁石上,这块礁石远离岸边突出在海岸线以外,涨潮的时候,大礁石与海岸之间就会被海水淹没,站在礁石上,许家陆回首看着石梁镇方向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