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疑案
大黑天了,许家陆才与卜管家同乘一辆车回来,到家后,简单吃了一顿饭,便把渔行失火的情况轻描淡写地跟老婆许金氏说了。女人家的,当然少不了哭哭泣泣一回。他也不多做解释,事已至此,好歹没有多大的损失,多做了一些抚慰,坐了一会儿,起身往粮店里去。
大哥早等在那里了。两人会面以后,许家陆便把水生家的情况向许家誉说了一遍,事情处理的还算得当,水生他娘哭着跪倒在他眼前,给他磕头谢恩,老人家日后也算有了一些保障。
粮店里已清理干净,只那西厢房剩了四面黑墙,尚没有来得及处理,况且还要等到老爷回来后再商量。
“这火起的有些奇跷。”许家誉说道。
“是啊,路上我也跟卜管家谈了,他也在纳闷,桌子上的烛火还好好的,没有接触到火星子的地方,恐怕是外人所为。”
“到底是谁干的呢?按理说,我们许家也没有得罪人啊。”许家誉愤愤地说道。家陆也弄不明白,有人故意放火是明摆着的,但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卜管家在打盹,长工们都睡着了,听说是狗蛋第一个发现着火的,把狗蛋叫过来问问。”
狗蛋正与伙计们在东墙根的井台边搓麻绳,卜管家走过去叫道:“狗蛋,老爷叫你呢。”
“好嘞。”狗蛋跟在管家的身后进了堂屋。
自打他半个多月前进了许府以来,整个人变了一大圈,瘦削的身材也挺直了,两条腿匀称细长,小脸蛋儿滋润了不少,两道浓眉透出些许英豪气,再假以时日必定出脱得一个棒小伙。看到狗蛋走进来,许家誉在心里想道。
“狗蛋,你说说吧,昨天晚上你是怎么发现着火了的。”
“回大老爷、二老爷,当时我被伙计们的呼噜声吵醒了,正好尿急,起床到井台边去尿尿,一抬头看到西厢房的房顶着了火,便到门头房里叫卜管家。”
“你看到是什么人放的火吗?”
“没有看到什么人,隐约听到街上有“咚咚”的脚步声朝南去了。”
“你听到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吗?”许家陆问道。
“没听清。”
“好了,你下去吧。”
往外走的时候,卜管家伏在他的耳朵边上小声说道:“狗蛋,你可要记住了,老爷问你的话对谁都不要说。”
“管家,我记住了。”说完便噔噔跑到水井边去了。
“是人故意投火无疑。”
“对呀,一定是冲着我们的粮食来的。”许家誉屈了中指轻敲着桌面说道。
家陆也默默地点了点头,一时无了话语。
“依我看,我们得报官,单凭我们自己很难把坏人找出来,此事不解决,我们还会有几批粮食要运来,以免酿成大患,后果不可收拾。”许家誉说道。
“也只有这样了。”许家陆终于做出了决定,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卜尚仪说道:“管家,快备马车,咱们到县衙找佟县令去。”
“好嘞。”
一个多时辰,他们的马车就到了海兴街县衙门口,夜色已浓,县衙已关了两扇大门,两只大石狮子蹲踞在红漆的大门两旁,怪吓人的。马车在大门口的石阶旁停住了,卜尚仪翻身下了车,上了台阶,直奔大门旁还亮着灯的门头房,照窗口下的门板拍了三下。
“谁呀!”从里面传来看门人的喝问声。
“石梁镇许府的管家卜尚仪,我家许老爷有要事要面见佟县令。”卜管家回道。
“县令大人已经休息了,有事明天再来吧。”
“大哥,你就行行好吧,许老爷有重要事情当面陈情于佟县令,耽搁不起呀,前些天佟县令曾对我家老爷说过,有要事可以来禀报的。”
看门人从门头房走了出来,隔着紧闭的大门喊话。卜管家赶紧向前,从门缝硬塞给他三五文钱。
“当真是石梁镇许家陆老爷?”看门人把铜钱掂了掂放进兜里,从门里向外面的马车望了望,许家陆故意把窗帘子打开着。
“这还有假。”
“好吧,”我这就去禀报佟县令,你们在外面稍候。
“真是谢谢大哥了。”卜尚仪赶紧弯腰打躬作谢。许家陆也下了车,在门前的台阶上等候。
不大一会儿,传来了脚步声,传来 “哐当、哐当” 从里面拨门闩的声音,看门衙役把大门“吱哑”一声打开了。
“是许老爷呀,佟县令有请。”
“谢谢。”
在看门衙役的引领下,许家陆走进县衙大院,只觉得院墙高高,墙边的大树有三两抱粗,县衙公堂坐北朝南,没有一点灯光,黑乎乎的怪吓人,平常就很少进来,更何况晚上,只感觉阴森可怕,都说这大堂之上,原来可不是咱这小老百姓常住的地方。看门人直接把他们俩个引领到大堂后面靠东的一排民房前,里面已有了灯光,他小声说:“到了。”便在一扇小门上敲了敲。
“佟县令,许老爷到了。”
“快请进!”一声洪亮的声音传出来,正是佟县令,许家陆一听声音就对上号了。
佟行舟早脱了朝服,只着便装,站在堂屋的门口迎接他。
“佟县令,老夫多有冒犯,请多包涵。”许家陆一边作揖,一边道歉。
“许老爷不要客气,快请屋里坐。”
许家陆随佟行舟进了屋,这是一间起居室,被一道屏风从中间位置隔成了两小间,里面一间是书房兼卧室,外面一间是吃饭间和会客室。屋里的摆设相当简单,中堂挂一幅四卷轴的松虎图,正中摆着一张长条文案,原木色,没有丝毫的修饰成分,条案上面放了两个白瓷笔筒,当中插了三五支毛笔,条案前方有两张太师椅,佟县令在右,许家陆在左,两人中间放了一张茶几,汤书记刚沏了两杯茶水,便到外面与卜尚仪站着说话去了。
“佟县令可是节俭之人呢。”许家陆环视了一下,微笔着说道。
“哪里,实属个人所好,摆设多了也是累赘。”
“佟县令如此作为可是海东县人民的福气啊。”
“您过奖了。”佟行舟笑哈哈地说道:“许老爷黑夜来访必有要紧之事,请详细谈来,说与本官听听如何?”
“当然。”许家陆收了心,凝结了眉头,说道“实不相瞒,昨天夜里三更天时候,许家粮店被人放了一把火,烧了偏房五间,差点引燃了粮仓,因事态重大,下一批的运粮船就要到码头了,老夫怕被强人惦记上,特来向县令大人禀告,期望能够得到官府的帮助,及时抓获为非作歹之徒,解除后患。”
“许家粮店被人放了火?”一听这事,佟行舟急了眼,“这不明摆着是奔着粮食去的吗?”
“老夫一家人也是这样想的,事态如此重大,单凭许家已无力解决了。”许家陆叹了一口气。
“许家不远千里运粮是为全县百姓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谁如此黑心肠,竟然做出如此倒行逆使的事情来?”
“是啊,皇天可鉴,许家严格按照大人的吩咐,稳住了粮价,并没有做出鱼肉百姓的事情。”
“对了,事就出在这上面。”佟行舟双掌轻轻合拍了一下,“三年饥荒,百姓受苦受难,妻离子散,逃荒要饭,而少数不法粮商却囤积粮食,哄抬物价,正准备大发一笔横财呢,我们这招一出,立时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能不狗急跳墙嘛。”
许家陆仔细听着县令的解释,颇有同感。
“这些人背地里恨的我们咬牙切齿,却不敢和官府作对,明地里也不敢和许家怎么着,只好暗地里使绊子。”
“大人分析的有道理。”
“全县城总共才几家粮店,掰着指头就能数落过来,这个案子不难破,把这些粮店的老板都叫来,一个个过堂就是了。”
“大人,不可能一网打着满河的鱼,坏人总是少数,许家损失几间房子是小事,千万不能扰民,让许家背了黑锅。”
“当晚是什么情况,请许老爷详细说给我听听。”
许家陆便一五一十的把情形述说了一遍。
“这么说是一个小孩先看到的。”听完许家陆的话,佟行舟推敲道:“那童大力是怎么知道起火的?”
“大力是喝完酒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的。”
“他在哪儿与什么人喝酒?路上碰到什么人没有?”
“这个我就说不清了。”
“我明白了,请许老爷放宽心,我是海东县的父母官,就要为百姓的福址着想,这个案子就交给我来办好吧?”
“太好了!”许家陆爽快地说道。
“请许老板放心地做生意,继续为海东百姓的吃饭问题操劳,我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放火的真凶,还许家一个公道!”
“谢谢县令大人,谢谢佟大人!”许家陆的眼里涌上了激动的泪花。
“时候也不小了,我就不再留二位了,请许老爷放一百个心,佟某人一定会速战速决,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实在是刀扰佟大人了,老夫告退,该日一定设宴款待大人。”
“请许老爷静侯佳音,”
深夜拜访,不可久留,话已挑明,也得到了佟县令的保证,便起身告辞。
第二天,许家誉便安排人找来木匠修缮房屋。新刨了五架榆木屋梁,把麦草全部撤掉,换成瓦片,既美观大方,又安全实用,虽然银两多出了不少,许家陆倒没在意,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大功告成,过火的墙壁彻底粉刷了一遍白灰,倒显得面貌焕然一新。许家陆又传下话去,许府的人谁也不许传播失火的事,人人陪着小心,在外头不能招摇过市,低调行事。
县衙这边,佟行舟也把童大力招去问了话,取了口供,知是五更天梆子声乍起那时候的事,便把南街的更夫陈老六叫去问话。
陈老六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驼背骡夫,老实巴交的,被叫到县衙大堂上去的时候,早吓得哆哆嗦嗦如鸡啄米。
“陈老六,三月二十六的晚上五更天的时候,你起来守夜,没有发现形踪异常的人吧?”佟行舟端坐在大堂之上,神态安然地向跪在下面的陈老六问话。
“回大老爷,那天我起来守夜,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梆子,刚到西南大街上,忽然从许家巷子里冲出三个黑衣打扮的人,差点与我撞个满怀,我还纳闷,这大半夜的走这样急,到底是人撞鬼了,还是鬼撞人了,吓得了不得。”
“你看清那些人的长相了吗?”
“夜太黑没能看清,只看到一个胖子,一个瘦高个,另一个一般身高。”
“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是往西城门的方向去了。”
“那就好。”佟行舟心中有数了,“陈老六,你今天大堂之上所言当真?”
“回大老爷,小人所言句句实话,如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好!下去吧。”
接下来。佟行舟顺藤摸瓜又提问了守城人、赶小市的,以及与粮店的杂役工们接触,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将参与其事的主犯奎安粮店的老板佚从坡和东胜粮店的伙计齐士腊,还有海曲粮店的长工黄二东三人悉数抓拿归案,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主谋佚从坡被当庭重打五十大板,并罚款二百两银子,主犯东胜粮店伙计齐士腊入了大牢,海曲粮店伙计黄二东挨了三十大板,他们俩人的老板费时运和方进斗也被叫到大堂上训话,并下了保书再也不敢造次,送喜粮店的老板宋百福也受到了警告,不可再传播谣言,从此正儿八经地做生意。
压在许家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新房子也盖起来了,但他的心情颇多抑郁,为了粮食的事,经营了多年的交情全搭进去了,私下里,他是得理并未得到同行的好评,况且许家也没有赚多少钱呀,他这是里里外外不是人呀,等这一批粮食运来,官府的差使也可以交了,他是不会再去干这苦营生了,外地的粮商也通达了消息,自有他们源源不断地运来赚取差价,粮价几乎与三年前的水平相当了,必须再想别的办法了。
许家陆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从码头向南沿着海边漫步。“哗——哗——”碧绿的海水一次次冲向花岗岩的海岸,溅起一人多高的雪白的浪花,一身洁白羽裳的海鸥在风浪里上下翻飞觅食,发出愉快的鸣叫声。
“高深莫测的大海啊,我的胸怀像你一样宽广就好了;自由翱翔的海鸥呀,我要像你们一样在商海中冲浪!”许家陆一遍一遍地想像着,和自己心里的那个自我交谈着,这是他多年以来形成的最好的抵抗压力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