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韦庄
与接待李存孝时不同,韦庄是文坛泰斗级的人物,酒宴自然要风雅,因此众人开始行酒令,以资雅兴。
这里面诸人,相比之下,反倒是曹用行读书最少了,但是作为曹家重点培养的子弟,对于这种场面,还是能够应付。
只是在韦庄面前,大家都有些拘束,毕竟这位的诗词可是流传四方,他们的应酬诗词可真上不了台面。
好在韦庄很是谦和,也不介意,反而随口点评,说某人某句中的某字用得很妥,给这些年轻人以鼓励,众人都生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来。
李弘益笑着说:“在下家中有一名胡姬,最爱韦公诗词,但有从长安传来的大作,都记在心里,又善舞琵琶。小子无状,教她出来,为韦公唱一曲,如何?”
韦庄拊掌大笑:“好啊!”他心中不免得意,没想到远在西北之地,能看到汉家衣冠文采,就连自己的诗名,都传到了这里。
李弘益招了招手,一名侍女走到屏风后,康妙妙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向众人道了个万福。看到穿一身红衣的康妙妙,韦庄眼前一亮,果然是个绝色女子!他突然就想起了“旗亭画壁”的典故来。
玄宗开元年间,王昌龄、高适和王之涣三人在长安闲居。某个飘雪的冬日,三人相约到旗亭饮酒。酒楼出来四个漂亮的歌女开始演唱当时著名诗人的诗歌。三个人于是打赌,看唱谁的诗最多,结果前三名女子分别唱了两首王昌龄,一首高适。王之涣气急,指着最后那名穿红衣的最漂亮的女子说:“此必是我的诗!”那女子一开口,果然是王之涣最得意的《凉州词》“春风不度玉门关”。
康妙妙小脸通红,这可是她的偶像啊!她此时就如同后世见到了偶像的粉丝,激动得抱着琵琶,一时竟大脑空白,想不起一句韦庄的诗词来。
李弘益看了一眼,笑着说:“韦公的旧作,我等常听康妙妙姑娘弹唱。今日若能得先生一曲新词,我等都无憾了啊!”曹用行第一个反应过来,知道李弘益在给康妙妙打掩护,也说:“正是!韦公来肃州,若不能留下一两首诗词,教我等州人脸上都失了!还请韦公新作一曲!”
韦庄抚了抚长须,说:“也好,我便作一首曲子词吧!”早有侍女送上了笔墨,他略一沉思,挥毫书就。
李弘益接过来,先夸了一句:“好字啊!”他学的是柳公权,只是徒有其形不见其神,但辨识字体的能力还是有的。快速看了一遍,朗声念到:“菩萨蛮
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呵呵”在古代可不是现代人常用的意思,这是一种代表了豪爽的笑声。他举着纸,走到康妙妙面前,低声说:“妙妙,见到你的偶像,是不是很激动?唱一首吧!”
康妙妙平息了心情,端起琵琶,开口唱了起来。《菩萨蛮》是大唐教坊曲牌,唐宣宗大中年间,女蛮国遣使进贡,来得都是女子,身披珠宝,头戴金冠,梳着高髻,宛如菩萨,当时的教坊因此制成《菩萨蛮曲》。
《菩萨蛮》是小令,曲调流传很广,康妙妙歌声美妙,婉转回还,深沉起伏,一曲歌罢,众人都拍手叫好。
李弘益却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放在了怀里,大笑着说:“得韦公亲笔写的曲子词,某可以当做传家宝啦!”李珽握着拳哎呦一声,后悔不已。
韦庄揽须大笑,他一路从长安出发西行,经过了李茂贞控制的凤翔镇,然后进入了河陇吐蕃占据的兰州,过温末占据的凉州,穿过了戒备森严的甘州,来到了肃州之地。
一路行来,只见吐蕃、羌、回鹘等诸胡横行,百姓的穿着服饰甚至口音,都已经不复中原风采,他心里沉痛,如今见到了李弘益一行,才知道汉家衣冠犹在,就连眼前这个胡姬,也说着一口流利的关中话。
这一顿饭,韦庄吃的很是高兴,康妙妙又唱了两首他的旧作,知道李弘益所言不假,他心里更加有了兴致,想要看一看守住大唐西北最后的汉人土地的归义军,究竟如何。
第二天上午,李弘益来到安排韦庄住下的宅院拜访,他带着两名从二哥李弘定那里讨要来的熟练印刷工人,笑着说:“小子偶得了活字印刷技术,远比雕版印刷要方便些。听闻韦公著作等身,既然已经来到肃州,在下托大,愿为韦公印刷文集,流传天下!”
韦庄来的目的就是为此,只是不想李弘益这么爽快利落,也不推辞,只说:“如此有劳十一郎了!”
李弘益陪他看了胶泥的活字模具,说:“我玉门军奉敦煌张节度令,要夺回甘、凉等州,在下还有军务,不能时刻陪在韦公身边,还请见谅!”
韦庄叹了口气:“张太保当年入质长安,某曾数次拜访,谁料世事沧桑,如今竟已是太保的孙子为政,归义军孤悬西北,这些年可苦了你们啊!十一郎,若得了甘、凉二州,一定要善待百姓!我汉家子民,沦落已久,风俗相移,渐堕胡俗,某一路行来,心中感慨啊!”
他不知道张承奉会不会如同中原藩镇一般,在西北之地肆意妄为,只是他对李弘益这帮年轻人颇有好感,忍不住发言提醒。
李弘益深鞠一躬:“河西乃至安西、北庭都护府,都是我大唐所有,如今半沦入胡人之手,小子一向有扫清西北之志。韦公之言,某不敢忘!”
他叫过一名军官,说:“这是小子的亲卫,韦公若有心去四处看看,直吩咐他便是!敦煌城外有莫高窟、鸣沙山、三危山,虽然隔了千里,倒是可以前往一看!”
他既然请了韦庄前来,就存了将他留在身边的意思。李弘益不知道韦庄曾经在后来做过前蜀王建的宰相,只把他当作如李白、杜甫一般的文人,想到西北文风不昌,若得韦庄在此,也能够影响带动一下这里的文学风气了。
韦庄笑了笑,说:“我先整理旧时的诗文,若有闲暇,定会四处看看我大唐的大好河山!十一郎,多谢你啦!”
李弘益有些不好意思:“能为韦公效劳,小子也是沾光了!千百年后,韦公的文集流传,好歹叫人知道,是敦煌李弘益帮了小忙,某也就知足啦!”
韦庄哈哈大笑,越发觉得李弘益这个年轻人很有趣,说:“十一郎自去忙,我这里不须管了!我便在福禄县,等候甘、凉收复的好消息!”
李弘益又交代了那亲卫军官几句,便告辞了,前往军营。来到福禄县东的军营,就看到李存孝穿着僧袍,骑着黑马,在营外挥舞长槊,曹用行在一旁看得呆了。
他觉得李存孝还是未能从心事里走出来,否则也不会如此不伦不类了。打马走近曹用行的身边,跟着一起观看。
李存孝身材高大,差不多有一米九将近两米的样子,虎背熊腰臂长似猿,一杆六米的马槊,被他舞得虎虎生风。
槊是长矛的变种,枪头更长,带着破甲棱,可刺可劈砍,杆身有弹性,若骑兵对冲时,可以轻易地将敌人的护甲破开,杆身会有形变,舞槊的人运用巧劲,便可将敌人的身体弹开。
玉门军少有猛将,周成更多的是带队冲锋,靠的是指挥整体而非个人的武勇,其他如林大端等人,却都是步将。李弘益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存孝这样的马上将军,看了一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他设想了一下,若是李存孝这般带头冲锋,靠着他的武艺,只怕身边半径六米之内,绝不会留下一个活口!至此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中国浩瀚的历史,常见某某将杀人数十,甚至项羽那样的牛人,创下了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一次斩杀百人以上的记录了!
李存孝舞了一回槊,看到李弘益来到了附近,便收马回来,脸不红气不喘,向李弘益见了礼,对曹用行说:“副使,马槊与大枪不同,闻君自幼练枪,贸然改习马槊,只怕会不习惯!若依我的意思,副使还是继续练枪的好!君家传枪法,若练得愈发纯熟,沙场之上,威力不下于马槊的!”
原来曹用行得知李存孝善舞槊,这武器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练成的,于是请李存孝示范了一番,想要改学马槊。
他苦笑起来:“飞虎将军面前,我这个副使不值一提!将军若不见外,还是叫我曹九便是!”他看李存孝舞了一回槊,再也不怀疑李存孝的实力,对于李弘益的眼光,越发地佩服起来,这样的牛人都能请来!
李弘益接口说:“李将军久经战阵,武学精通,他的话九郎可得听进去!你曹家的枪法也不差啊!”
他看了看李存孝,犹豫了一下,说:“我玉门军与祁连军下月强攻甘州回鹘,我准备今年打下甘、凉二州。将军若有意,可随我等前往一观!”
李存孝很是爽快:“好!贫僧我也想见识一下我大唐西北军的厉害!”他回答得爽利,倒叫李弘益一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