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小心思

林岁安最近无所事事。

因为腿疼，她的许多活动都被限制了，每天最多拄着拐杖，去风牙殿上坐一会儿，晚霞与遥远的人间都失去了吸引力。

“欲买桂花同载酒，同载酒……”林岁安低声哼唱着，约莫是从哪个坊间听来的曲子，他家的茶水也是极好的，抿一口便是沁人心脾的香。

林岁安忽然舔舔嘴唇，她还是很喜欢吃甜的，尤其在这种不知如何消遣的无聊时光中。

念着念着，她便缓缓起身，拄着拐杖去寻父亲。厨房应该会有甜甜的点心，爹爹做的特别好吃，林岁安想想，就又有些开心起来。

然而当她走到门口，却发现，朝萤竟来了。那个姑娘系着围裙，和父亲一起做饭，乌黑的头发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只装饰了一根素雅的白玉簪子。阳光映着她温婉的笑脸，极致美好。

林岁安晃了晃神，挨在了门板上，发出“吱呀”的响声，林斐之朝她望过来，笑笑：“很快就能吃饭了，不要着急。”

朝萤也是一模一样的笑容：“小桃你要是太饿，就吃些点心填填肚子，我们很快就好了。”

“我们？”林岁安愣了愣，她发现，父亲和朝萤站在一起，竟也般配。所谓天造地设，大概就是如此了。

“啊？”朝萤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受凉了？”

“没有。”林岁安微微后仰，淡淡一笑，“吃饭了叫我，我去看看我的风铃。”

“那你慢点走啊。”朝萤嘱咐着，笑得眉眼弯弯，林岁安眨眨眼睛，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了。

从厨房走到风牙殿，需要穿过一条爬满青藤的长廊，澄黄的阳光透过斑驳的青叶，落下破碎的阴影。

林岁安缓慢地走着，竹竿触底，发出“嗒嗒”的清脆响声，每一下，都不轻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扉，直让她想哭。

林岁安不太懂，是不是因为自己病了，所以容易多愁善感，胡思乱想。她静静地走过这条长廊，任由山顶的风拂过面颊。她抬头望了望，便打消了爬上屋檐的念头。

风起天色晚，有约人未至。

林岁安想起尹阙来，那个人好像就是约的今天看望自己。她抱着拐杖，慢慢蜷起身子，活像个小毛球。

尹阙是踩着饭点来的，一个人，轻装便服，没有戴面具。朝萤看他就很陌生，原来泰山府君还真像林岁安画得那样，从容安详，清雅出尘。

“我去找小桃过来。”朝萤只笑笑，便寻人去了。她想，四个人一起吃饭，应该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然而林岁安不这么想，她瞧见人来，翻了个身，嘟嘟囔囔赖了好一会儿才肯起来。

“我好困啊，萤萤。”她打了个呵欠，对着身边人说道。

朝萤劝她：“先吃饭，吃完了再睡，好不好？”

“嗯。”林岁安的眼皮很沉重，昏昏欲睡，朝萤又探了探她的额头，道：“我给你煮点姜汤，你吃完饭喝点，驱驱寒。我看你是冻着了才一直想睡觉。”

“不是。”林岁安轻笑，“我只是腿疼，没什么力气。”

朝萤担忧地叹了一声，林岁安又劝道：“过会儿我问问府君大人，他应该有办法的，你放宽心。”

朝萤也别无他法，只能低声说了一句：“好。”

二人便晃悠悠地往回走。

林岁安家里人少，从来只有她与父亲两个，因此吃饭都是在厨房的一个小偏厅，摆上一张小桌子，搁上两副碗筷，一道帘子隔开灶台器具，就这般简单了。

朝萤来坐，是正好，尹阙再来，竟有些满当，至少林岁安是这么想的。她忽然意识到，生病的时候最是思念这个人，只要这人一来，她的心就是满的，不会觉得无聊、茫然，更不会伤感、迷乱。

尹阙吃饭很有意思，从不说话，咀嚼食物的时候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林岁安给他夹菜，他也只是笑笑，以示谢意。如此一来，小姑娘便也一改往日的聒噪，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饭，眼皮都不抬。林斐之看了直想笑，只好自己动手给女儿夹菜吃，朝萤也是。

“我吃完了。”林岁安擦擦嘴，放好碗筷，碗底干干净净的，一粒米都见不着。她端坐着，扫了一眼几个人，有些紧张：“我去外头了，爹爹，萤萤你们慢慢吃。”

尹阙瞧瞧她，道：“你的腿还疼吗？要是疼得厉害，就不要经常走动，我给你看看。”

“不是特别疼。”林岁安注视着他，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改了口，“就是没力气，一直想睡。”

尹阙了然，长根最是耗费元气的，尽管林岁安并不会知道。

“你去哪儿？”他问，“若是方便的话，我陪着你吧。”

林岁安又看了看父亲，对方只是与自己对视了一眼，便同意了。于是两个人便离了席，散起了步。

还是那条布满青藤的长廊，还是徐徐而来的清风，连同时光都被拉长了许多。尹阙看着林岁安拄着拐杖，一脸委屈的样子，竟觉得比往常更可爱些，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笑了起来。

“这不好笑。”小姑娘捂住他的手，嘟囔着，“我不开心了。”

“为什么呢？”尹阙倒稀奇起来，林岁安松开手，四下张望了一会儿，道：“说不上来，我不知道怎么说。”

言罢，她又招招手：“你过来些，我小声和你说。”

尹阙忍着笑，凑了过去，林岁安附在他耳边，半遮半掩地说了下心底的想法，关于朝萤，关于父亲。她实在是太焦虑了，无法挣脱这种感觉，就像是某天突然飞来一根枷锁，把她牢牢困住，不得解脱。

尹阙渐渐收敛了笑意，微蹙眉头，他算到林岁安会有些变化，只是不曾想过会这么多。

“我该怎么办啊？”小姑娘很是着急，“府君大人，我是不是太敏感了？”

尹阙沉吟片刻，他知道曾经的林斐之的过往，但不代表他能猜出现在的昆仑君的心思。因此，他只是好言相慰：“你现在病着，不要多虑，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林岁安低下眉眼来：“我很少生病的，也不知道原来病着的时候会这么脆弱。府君大人，我一点都想象不出来以后的日子，倘若我的猜测是对的话。”

尹阙拍拍她的后脑勺：“会好起来的，乖。”

林岁安故作老成地长叹一声：“唉，尹阙，你不懂，我这个做女儿的呀，心情很复杂。”

“你叫我什么？”从来说话都很平淡的泰山府君，此时的语气中竟带了些欣喜，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岁安听错了，她猛地一愣，继而摇摇头：“是我逾矩了，对不住啊。”

“可我看你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林岁安觉得自己可能病得不轻，她连这位尊贵的神明也敢戏谑了。

“我不好，我很不好，我不想多说话，我可不可以只叫你的名字？”林岁安连说了四个“我”，像极了一个急着被安抚的小动物。

尹阙轻笑：“好。”

一如春风拂面，见之不忘，此后夜夜相思。

林岁安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恍恍惚惚不可终日。

她意外地，愈发病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