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高尚的人格

到了秋季后，连续的旱灾又伴随着无边无际的蝗虫，一户人家家里有一个儿子，我曾亲耳听到，丈夫实在饥饿难忍，望着儿子对妻子说道：“多好的一块肉呀，可惜要落入别人的口中了。”妻子听闻，哭喊着哀求丈夫不要，一天妻子出门去刮树皮，丈夫实在饿得不行了，所幸把门关了准备杀掉儿子煮食。

儿子看着父亲手中明晃晃的屠刀，哭喊道：“父亲，你真的狠心把我杀了吃了”，父亲很是理直气壮的回道：“我如果不吃你，你也会被别人吃，我实在不忍心让你被别人吃了。”说完便动刀将孩子杀了煮在了锅里，还没煮熟的时候，她的妻子便提着半篮子树皮回来了，看到锅里居然煮着肉，便问是什么肉？丈夫撒谎说是邻居家的狗。妻子一看屋内儿子不在，感觉到了不对劲，寻到屋后发现被丈夫砍下后，匆匆掩埋的儿子的头和手。顿时一阵眩晕，指着丈夫骂道：“你为了能够活命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吃，你这个畜生干脆把我一起吃了吧！”妻子趴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不久便气绝身亡，丈夫从锅里捞出自己儿子的手臂，看着再也无法下口，随后也一命呜呼。

你们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居然出现在鲁国，这个所谓的礼仪之邦，这真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但是无论多么困难的日子，我都艰难的撑了下来，那段时间的艰难岁月反倒磨练了我的心性。等待了一百多天，鲁国终于迎来了一场春雨，我和所有幸存下来的人一样，欢呼的跑到街上，任凭冰凉大雨浇头而下，心中却畅快到了极点。

随后，我就离开了那里，再次偷偷回到了家中，你们或许会问，“负责看守我的人呢？”他们啊，全都被饿死了，包括我，所有人都认为我也被饿死了。我回到家乡，只是为了能再次看父亲一眼，只是当我回去后才知道，我的父亲，在我被抓走的当晚，便上吊自杀了，家中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几个乡亲出资，草草的葬了他。

我在父亲的坟前，跪了整整一个通宵，所有的泪水都在那一晚流干了，就算在父亲的坟前，我还是一点儿也没有明白，我的一生到底错在了那里。我从未做过任何危害别人的事情，我只是单纯的希望做点自己喜欢的木工活，然后养活自己的家人，就算发明弓弩，说到底也不过是希望中原人更为强大，不在忍受外族的欺压而已。为什么这些会给自己和父亲带来那么多的苦难，又有谁能告诉我，到底错在了那儿，在那一段时间里，我看不见自己任何的方向，也不知道前路在那里？

听着墨道子那哀嚎，就算过了这么久，顾千玄仍然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那一段时间的不甘与迷茫。

哀莫大于心死！对于前路的恐惧和对自己的怀疑，比任何严峻的刑法都更让人难受。这位墨道子先生似乎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引起了所有人的误解，连父亲都跟着惨死，这换成任何人恐怕都难以接受。

“在那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天天要饭、饮酒度日，活得像一堆烂泥，其他的事我不想去想，也懒得去想，甚至后半生都会就这样虚度下去，直到我遇到了他们。”说到这时，顾千玄见到这位墨道子先生眼前一亮。

“他们？是什么人？”顾千玄好奇的问道。

“他们就是传说中上古儒生。”

“上古儒生？”果然，这位墨道子先生和传说中的上古儒生接触过。

“我让你们在这个村子中待了七天，顾将军，你可否给我讲讲，在这七天中，你们对我这墨家村有什么看法。”

顾千玄想了想，然后慎重的说道：“这个村子中的一切，给人的感觉很是怪异，甚至很多做法会让外面的人难以接受。但是，却又不可否认，在怪异中，又有很多合理的地方，比起外面，这里的人会让人觉得更为的淳朴，我想，如果我在这里待久了的话，恐怕会舍不得这里，而不想离开。”

赵姝瞪大了眼睛，看了顾千玄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谢谢，谢谢顾将军对我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说了一句真话，说真话是需要勇气的，需要直面自己的勇气，可是偏偏现在的中原，很多人已经丧失了这种勇气。其实我这个村子里的一切，都是按照我记忆之中对上古儒文的理解来布置的，包括节葬、爱物，这些内容都是上古儒文里面所大力提倡的。上古儒文是大商神权统治几百年产生的结晶，换句话说，你们现在所见到的，实际上是大商王朝时期社会统治的面貌，你们之所以会感到怪异，是因为人们都已经把那个时代遗忘得太久了。”

“大商王朝时期的统治？”顾千玄和赵姝同时自语了一遍，如果这真是大商时期的统治，在现在的人看来也未免太过怪异了。只是到底是前人的愚昧造成了现在众人的短视，还是今人的虚伪反衬了前人的淳朴，这就不好说了。

“在当初我遇到那群人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上古儒生，甚至我都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一群人的存在。他们也如我对你那般，每天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共讲了七天，内容涉及到了文化、军事还有其中一些人的经历。在那之后，我才开始知道，原来世上还存在着上古儒生这么的一群人，才知道在大周以前，原来还有过一个那么奇妙的世界，甚至他们还允许我观看了上古儒文里面的内容。”

“啊？原来墨先生亲眼见过上古儒文。”

“是啊!我看到的，并不是真迹，而是他们自己翻译过来的手抄本，或许你们也会很是奇怪，他们为什么愿意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随意的给一个外人观看。那个时候的上古儒生，似乎正在遭遇着一场巨大的危机，他们很是担心，在他们身亡之后，上古儒文与上古儒生的那一段历史，会被人给完全的给遗忘，于是才把上古儒文的内容讲述给我。

在他们看来，把那些内容告诉我，不过是希望多一个人知道那一段历史，好让他们的传承不至于断绝而已。可是对我而言，却不是那般，他们所讲的故事却真正的拯救了我，一个人最为幸福的时候，也不过于在重逢了曾经的自己，对于他们的恩德，我是一直铭记于心。曾经好多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我都完全的想开了。

在遇到他们之前，我完全找不到生命的意义，有多次想过干脆一死了之算了，是他们给我的生命带来了新的希望，是他们让我明白，一个人生下来，就算死的时候不能死得轰轰烈烈，也要走得心安理得。生命的意义不在于能获得多大的成功，无论成功与失败，都是上天已经安排好的，关键是作为人，我们自己是否能不断突破自我，不断的奋斗。人生不可能没有悲苦，这些都应该是属于人生的状态，作为人，我们需要不断的克服它。只有明白了这一点，生命才不会虚度。

尽管目前的生命中带给我的都是耻辱，那么我更应该在死之前去洗刷耻辱，让自己死的更心安理得，否则就算是死了，耻辱仍然还是耻辱，死并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

听着墨先生，顾千玄完全能够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人类与生俱来的那种不屈与顽强。其实细说起来，顾千玄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样的一个人呢？八年前，母亲死的时候，顾千玄又何尝不是那般的万念俱灰呢，每天过着如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有些时候真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直到后来，顾千玄在顾城遇到了那个名为范询的老人，他才开始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表面上看起来，是顾千玄救了那位老人。只是，只有顾千玄明白，是那位老人救了他，也正是因为这样，一直以来，顾千玄对那位老人都充满了感激。

看着眼前的这位墨道子，顾千玄突然觉得，他们二人的经历是何其的相似！

这位墨道子的声音越来越是亢奋，“你们知道，从哪个时候，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要活下去过，真的我想要活下去，而且还要好好的活下去。任你英雄盖世，或者芳华绝代，或者遗臭万年，可是只有自己活下去，才能感受到这一切，悲哀、喜怒、仇恨……都是活着的人才能感受得到的情绪。”

顾千玄看见，在墨道子苍白的脸上，散发出一股高贵、庄严的气质。

他找到了生命的真谛，从别人无法忍受的苦难和打击中站了起来，并且好好的活着，外界的打击越大，而他反抗的力量就越大。这种人生与生俱来的不屈与尊严，终于使他能够坦然的接受一切。

顾千玄或许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在他看着这位墨道子先生的时候，除了初时的那种礼貌外，还多了一份尊敬。

这么高尚的人格，是应该受人尊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