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第十二章：苏大老爷（四）

钦差大人的行辕没有在洋安府。

钦差大人行辕所在的地方既没有洋安府的恢弘气派，也没有洋安一条街那些大户人家的奢侈豪华，不但这样，钦差大人住的地方还很简陋：这不过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院落而已。

房子不大，也不过一间普普通通的民房而已，里面还很简陋，几乎没有什么贵重的家具。透过破旧的窗子，可以看见外面枯黄的树叶，在秋风之中，呼啦啦的落下，带着无尽萧瑟。

这院子里，也不过两棵北方最常见的树种槐树而已，这两棵槐树高大魁梧，犹如两个巨人在院子左右，枝叶繁茂，少数也有百十年的树龄，也正是这两棵槐树，让这院子里的秋天多了很多更浓的韵味，钦差大人很喜欢这种韵味，虽然京都也有秋韵，但来到这小一点的、更古老的城市，其秋韵更浓。

因此钦差大人立刻提笔，写诗两句。

“天高秋味浓，风凉槐叶飘。”

他身边有两个人，是他的两位师爷，这两位师爷就跟俩位老学究一样，都留着长长的小山羊胡子，穿着老学究的衣服，现在他们各用一只手捋着彼此的胡子道：“好，大人写的好。”

写的好吗？

不管写的好不好，但是钦差大人自我感觉不错，再加上两位师爷的夸奖，他还真觉得自己写的不错。

但‘虽然写的不错’，钦差大人一般还要谦虚一下的。

他说道：“嗯，不好不好，总觉得哪里不完美，两位师爷替我找一找？看看哪里有欠缺的地方。”

左边一位师爷，姓李，右边一位师爷，姓贺，这两个人因为都留着山羊小胡子、都穿着老学究的衣服，都戴着眼睛，身材又都差不多，所以猛然一看，很难区别出来哪个是哪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位是双胞胎兄弟呢，但其实你只要走进一看，他们还是有不小的区别的，李师爷眼睛是三角形的，嘴是尖的，典型的尖嘴猴腮三角眼，叫人一看满脸的狡猾；贺师爷眼睛较小，几乎是一条线，脸上透着一股子阴毒，即使他笑起来，都透着寒意，叫人感觉不舒服。

钦差大人一谦虚，那李师爷立刻道：“大人写这俩句很好啊，你看，天高这俩字，正是指秋天，秋天不是秋高气爽嘛？天高就是说秋高气爽的季节；秋味浓，秋天当然是秋味浓了，是不是？所以这开句就很好。”

他一边解释着，钦差一边得意着，贺师爷也在一边点着头，李师爷解释完第一句，贺师爷立刻道：“这第二句正应第一句，你看，风凉槐叶飘，秋风一起，金黄的槐树叶子纷纷落下，很有意境啊，非常的有意境！大人这句诗写的更好。”他笑笑道：“尤其大人这个飘字，那简直用的神乎其神，倘若是用‘落’或者用‘飞’，都不如这个飘字，更能突出大人心中秋意的随和、淡然。”

“这个‘飘’字果真用的很神？”钦差大人听了一堆夸奖，自己都有点飘飘然。

“神，简直是神极了，这正如诗圣所写的那样‘下笔如有神啊’。”

钦差大笑起来，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有随从兵士进来禀报道：“大人，苏大老爷来了。”

钦差立刻道：“请苏大老爷进来。”

那随从兵士立刻出去通报。

钦差笑笑道：“这个苏大老爷还真听话，把死人交给他，还真处理的妥妥当当。”他问李师爷道：“今天收了多少银子啊？”

李师爷道：“大人，今天一锭银子也没收到，我们抓一个人要一千俩，别说这洋安城的穷人了，就算是富户，也没几个交的起的。”

钦差冷冷道：“李师爷，这你就不懂了，这些穷人啊，看着穷，实际上你榨一榨，就能榨出钱来，他一家可能没有这么多钱，可是他们谁没有亲朋好友？谁没有乡里乡亲？他们还不会借吗？你甭管，能他们在牢里受不了拉，自然就会想法弄银子来，咱们的规矩不能变，想从牢里出来，就得一千两银子。”

李师爷只能说是。

钦差又冷冷的问道：“洋安城的有钱人，是不是都交过银子了？”

李师爷道：“都交过了，根据您的吩咐，不交银子的，都以疑犯的罪名抓进牢里去。”

钦差满意的点点头。

然后他又问贺师爷道：“贺师爷，今天又抓了几个人？牢房里又死人没？”

贺师爷道：“今天抓了五个，牢房里死了两个，这两个人家属不来认领，只能叫苏大老爷来处理了。”

钦差不满意的道：“多抓点做小生意的老板，不要抓那些穷的一干二净的，不但榨不出油水，还得浪费粮食。”

贺师爷道：“浪费不了多少粮食，住进牢房他们还想吃粮食？能吃上猪食就不错了。”

钦差冷哼一声道：“所以他们若想不吃猪食，就赶紧交钱来，不然就等着死在里面吧。”

贺师爷李师爷随口称是。

这边院子里讨论着，那边苏大老爷和朱由检已经下马，往里面走。

这是城市中一处安静的村落，可是现在满是兵丁，原居民早不知道被赶到了何处。

“钦差就住这种地方？”朱由检问道。

苏大老爷笑笑道：“你是不是在想，钦差大人不去住府衙、不去住大户，却住在这个破旧的村子，就是个清官？”

朱由检道：“难道他不是？”

苏大老爷笑笑道：“我可以这么跟你说，他不但不是个清官，还是个十足的贪官，可是这个十足的贪官，却要做出一副清廉的样子，呵呵，他当然不是给我们看，是给上面的人看，万一上面来了人，呵呵，看他竟然住在这种小地方，能说他是个贪官？”

朱由检道：“这是你自己分析，还是他自己这么说的？”

苏大老爷淡淡一笑，道：“朱老弟你以为呢？”

朱由检笑笑道：“不管他是清官贪官，咱们不是马上就见到了吗？”

那引路兵士带他们穿过长长的巷子，巷子两边兵士林立，可以说是守卫深严，若不是请他们进去的话，那是万难进去的，别说是一个人了，甚至一只鸟，如果不被允许，估计都飞不过去，看来这钦差大人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安危的。

很快他们到了院落。

苏大老爷是个很会交往的人，因为即便是钦差大人见他到来，也朗声道：“苏大老爷。”

苏大老爷立刻笑道：“钦差大人。”然后又对他那两位师爷施礼道：“李师爷、贺师爷。”

二人皆回礼。

苏大老爷道：“钦差大人这么高兴，是不是又写了好诗句啊？也让小弟看一看，大人又出了什么佳作。”

钦差大人很高兴。

有人欣赏他的诗，就跟有人送他银子一样，让他高兴。

高兴的钦差大人立刻亮出了自己的诗句，苏大老爷夸奖道：“写的好，秋意秋韵都在其中啊。”

说着便分析了一番，和两位师爷说的差不多，哄的钦差大人十分高兴。

写的真的好吗？朱由检却不以为然。

他虽然不会写，但并不代表不会欣赏，在他眼里，那两句诗也叫诗？多俗多普通啊。

但这话只能憋在心里，他觉得和苏大老爷这一番行程，已经了解了不少东西。

洋安城现在这个破败模样，那神秘鬼怪是其中一个因素，但坏作用更大的，无疑就是这朝廷的两位官员。

什么玩意的知府！

狗屁玩意的钦差！

一个霸占土地，一个抓紧捞钱！

真是无官不贪！

要是让刘枭皇帝知道自己派来这样两个玩意，还不气坏了？非得杀他们头不可！

但他还真派下来这么两个玩意，只能说他识人不明，用人不善。

一个昏官，足以祸害一方，两个昏官，还不让一方彻底的完蛋吗？

所以老百姓常说：富不富，看干部。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好干部就会有好地方，坏干部就会弄坏地方。

干部有作为，老百姓就有可能过上好日子，干部就混蛋，老百姓就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在朱由检的眼里，这两个人已经成了死人，他即使现在杀了他们，都是有足够的理由，当然，也有足够的权利！

朱由检的腰里，现在藏有一张圣旨！

有这张圣旨在，包括这钦差，他都可以杀之！

但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还不想这么早的暴露。

洋安城啊洋安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弄的富人愤愤逃离？弄的民怨沸腾、人心惶惶？

诗歌谈论完了，现在开始说正事。

正事也没什么，就是钦差大人让苏大老爷准备一百口棺材。

准备棺材干什么？苏大老爷也是纳闷。

钦差来了这洋安城之后，抓啊抓，死啊死，死人都交给苏大老爷安排，现在他要棺材干什么？

还要一百口棺材。

一百口棺材肯定不是要来玩的，棺材一般是装死人的，一百口棺材，难道要死一百个人？

只听钦差大人道：“苏大老爷，这位是······”他的眼光落在了朱由检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