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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李存孝(二)
下一轮的攻击没等多久,河东军很快便再次攻来。他们的准备极为充分,各式攻城器械一应俱全,战事一接触便进入了白热化。
高大的投石机不断地发射着巨大的石弹,巨大的冲城撞木上面蒙着厚厚的牛皮,河东军士卒扛着云梯迅速通过了第一次便搭设在护城河上的濠桥,将云梯搭在了城墙,蚁附攀援。
此时已经出现了“避檑木飞梯”,以整根木材搭接而成,极为笨重,运输很是不方便,但是对檑木有很好的防御效果。
城墙之上,弓箭手借着垛口拼命地将羽箭抛射出去,举着盾牌的士兵挥着斧头砍着云梯最首端的搭钩,民壮在军官的指挥下,不断地将烧得滚烫的金汁往城下倾倒,檑木、滚石到处乱飞,守城的士兵们操纵着巨大的五牛床弩,发射出硕大的成排大箭。
历来攻城战都是最惨烈的,双方不断有士兵、民壮惨叫着栽倒在地。李存信站在城外数里的大旗下,眼神中带着嘲弄,望着城头。
李存信本名张污落,出自回鹘部,原本是牧羊奴,但是他聪慧机敏,通晓四夷语言,懂兵势善战事,很快成为了李国昌的亲信。后来李克用入关中勤王剿灭黄巢,他战功屡立,被李克用收为义子,并赐予姓名,在十三太保中排第四。
李存孝骁勇冠绝,河东军上下皆对他避让,唯独李存信不服气,他自觉战功不落于李存孝,因此常常与李存孝争功,两人势同水火。
可惜李存孝不懂得如何做人,远没有李存信伶俐,是以在李克用那里越发地见疑。这一次兵围邢州,李克用在城北,而李存信在城东,昨天得到邢州内应的消息,他急忙前往城北,求见李克用。
李存孝弃城逃跑,若是被擒下,见到义父时,只怕以李克用的性格,说不定会原谅他;若被他逃了,对于李存信来说,始终是个心腹大患。不论如何,都必须得将李存孝留在邢州,干脆利落地取了他的性命。
凭借着一向在义父面前的好印象,李存信成功地说服了李克用,不给李存孝任何机会,一早便发动了全体攻击。
对于李存孝的背叛,李克用怒气十足,他仗着兵力多,竟将邢州四面围起,连一个缺口都不留。他原本还期望着李存孝能够单身出城来降,自己念着多年恩情,总不会为难这个义子。
哪知苦等了一个多月,不见李存孝来,这一次一听说李存孝打算逃跑,心中大怒,骂道:“飞虎子,是要与吾恩断义绝吗?”看到帐中诸将、各个义子无一人说话,想到若是十一太保史敬思还在,必会为李存孝谏言,心中更是郁郁。
唐僖宗中和四年,李克用领大军解了黄巢的陈州之围,回师汴州时,因他盛气凌人,言辞得罪了朱温,被朱温当夜发兵上源驿站,李克用仓皇逃跑,史敬思及随行亲兵三百余人罹难。
李存孝一向与史敬思交好,只可惜十一太保死了近十年,若他还在时,居中调和,只怕也不会落得如今父子反目的态势。
李克用思绪万千,无力地挥了挥手:“明日一早,四面一起攻城!”看到诸将应诺而去,他呆呆地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帐中,看着满帐摇曳的烛光。
实际上李克用比李存孝只大了两岁,而他名下的所谓“十三太保”,除了三太保李存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今年不到九岁,其余的义子年纪与他差别都不大,只有十二太保康君立,要比他大九岁。
晚唐以来的这种“养子”制度,实际是藩镇节度使们从宦官那里学来的,为了笼络有实力的将领,节度使们颇喜欢收纳养子。
十三太保大多是李克用父亲李国昌时期的手下将领,各有亲兵,实力较强,因此李克用为了保证自己的河东节度使地位,便以“养子”的名义笼络了他们。
在李克用的心里,李存孝为人粗豪不拘小节,他一向是视之为儿子加兄弟加朋友的,哪知养子之中,竟然是他最叫自己失望!
邢州东门城墙,李存信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攻上城头,杀死李存孝。他放了话,先登城者,赏千金;杀了李存孝的,赏万金,官升三级。他现在自然有这个权力,要知道他可是蕃、汉两军都指挥使,在整个河东军至少能排进前三!
李存孝力大无穷,手持较寻常马槊更大更长的武器,猛地一挑,便将一架云梯从城头挑落,攀登在上的四五个河东军士惊叫着从半空跌落了下去。
他余光看了一眼,那名自称应掌柜的商人,领着十多名伙计,分成两个小队,手持横刀,把守着两架云梯,彼此配合得当,出刀狠毒,每一击必定朝敌人的软弱处斩去,刀刀不落空。
他心中惊讶,这应掌柜绝不是寻常的商人,看身手倒像是行伍出身的。李存孝心中更加警惕,他手下动作不慢,大槊连刺带扫,将几个登附的敌兵打落,手一抖,又挑飞了一架云梯。
古代的马槊其实就是长矛,所谓“丈八为槊”,矛长丈八即为槊,李存孝持长度近六米的槊,一个人就守住了二三十米的一段城墙。
应掌柜倒也老实,只跟在身后捡漏,丝毫没有异动,李存孝渐渐放下心来。这时他看到城外一面大旗渐渐靠近,猛地扑到了城墙边,双目赤红。
那大旗正是李存信的将旗,李存信靠得近了些,便远远站住,两个人隔空对视,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冢中枯骨!”
李存孝弓术娴熟,臂力惊人,李存信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静静地等着。果然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只见城头大乱,他大喜,大吼:“南门城破!诸将,督促士卒,杀进邢州,除掉李存孝!”说着取来长弓,搭起一支羽箭,瞄准了城头。
李存孝远远看着李存信的大旗,恨得钢牙欲碎。正搏杀间,突然听得身后嘈乱声起,一名传令兵满脸污血,胳膊上还插着箭,匆匆赶来,大喊:“南门被内应打开,河东军入城啦!”说完一头栽倒在地上。
李存孝不由得一愣,大喊:“丁崇何在?无恙乎?”南门是丁崇把守,那里的河东军较少,故而李存孝将丁崇分到了那里。
无人答话,城头上的守军已经开始慌乱了起来,他们听到了传令兵的话,于是迅速传开了去。自古守城者,最怕城破,如今南门被内应打开,只怕自己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存孝提了槊,便要下城前往南门防守指挥,应掌柜突然猛地朝他扑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顿觉得胳膊一痛,被一支破甲羽箭射中了!他冷汗顿时下来,若不是应掌柜,只怕他就被这冷箭射中后颈了!
亲卫头领慌忙举起了大盾,大骂:“是李存信狗贼放的暗箭!”李存信在城下失望地放下了长弓,回顾左右,大吼:“给老子冲!拿下李存孝的人头,老子重赏!”
李存孝感激地站了起来,说:“多谢应壮士救命之恩!”作为李存信的死对头,他知道这位四太保不但为人奸猾,而且弓术了得,不比自己差多少。
又有一小队士兵冲上了城墙,领头的带着哭腔:“将军,丁崇那厮暗通敌军,南门就是被他打开的!如今已有千余骑兵进入城中啦!”
李存孝身子一晃,他如何也想不到,部下的叛徒居然会是丁崇!丁崇自他独立带兵以来,一向跟随左右,是自己最信任的亲信,想不到最后还是背叛了自己!
应掌柜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李存孝,说:“将军,我这里有金疮药,先把破甲箭拔去,免得影响行动!”李存孝长叹一声,随手将右臂的羽箭拔了出来,飙起了一蓬血。
应掌柜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亲卫头领走上前来,说:“我来吧!”应掌柜递给了他,头领凑在鼻子下闻了闻,又倒了些在手心看了看,连忙给李存孝隔着护臂敷上。
应掌柜又从怀里掏出一卷白布,帮忙缠上。李存孝心里着急,说:“有劳应壮士了!些许小伤,何必费事?我如今被义父遗弃,只怕是要死在邢州城了!倒是诸位相助,存孝感激不尽,你们快快离去,躲在家中,邢州若破,我义父一向爱民,必不会侵扰百姓的!”
他提了长槊,哈哈大笑,笑声中带了许多苍凉:“今日恐不能生,儿郎们,随我下城杀敌!快去牵我的马来!好男儿战死杀场,也不枉此生了!”
应掌柜突然开口:“飞虎将军,恐怕你还不能死!”李存孝已对他失去了戒心,闻言诧异,却被两名伙计猛地抱住,又有两人一左一右,抱定了大腿。只觉头上一凉,头盔被人猛地摘下,然后后脑挨了一击,顿时昏倒在地。
李存孝身边只有不到二十名亲卫,个个大惊,拔出横刀,亲卫头领大怒:“贼子安敢?”应掌柜收回了手,止住了就要杀将过去的手下,说:“我只是点了李将军的风池穴,晕痹最多一刻钟!在下接了命令,定要保护将军周全,不得以身犯险。这位头领,若是信得过我,便杀出一条路,咱们护送将军出城!”
那亲卫头领将信将疑:“是谁给你下的命令!”应掌柜朝西方一努嘴,那亲卫头领欣喜地说:“莫不是长安?”
应掌柜也不解释,说:“不必多话,快快下城,逃命要紧!”于是众亲卫将扛着李存孝的两名伙计围在中间,一路朝城下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