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大婚
曹用行拉着李弘益去吃酒,李珽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杂务,前来凑热闹。自父亲在任上去世,他身为长兄,便挑起了整个家族沉甸甸的担子。
李、曹、董三人年纪相仿,比他小十岁左右,跟这些青春正好的年轻人呆在一起快一年了,他十分喜欢这种氛围,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同来的还有敦煌世家的一些子弟代表,虽然李弘益与这些同龄人打的交道不多,可是如今归义军内李家的风头正盛,为了结个善缘,还是来了一部分人。
阴继武就是其中的一位,阴家出自南阳,据说跟后汉光武帝刘秀的第二任皇后、那个著名的“娶妻当得阴丽华”的阴丽华出自一个家族。张承奉的张家也是出自南阳,他们的祖上大约都是在西晋时期迁至敦煌。
阴家原本也是敦煌的世家,“安史之乱”后,吐蕃趁着关内大乱,占据了河西之地。阴继武的祖上和敦煌另外一支官宦世家吴家组织军民,固守敦煌城三十余年,在安西都护府、沙州以东诸州县均沦落吐蕃之手后,不得已投降。
此后百年时间,阴家三代为吐蕃效力,出任沙州官职,甚至一度把持了沙州刺史这个职位几十年。后来张议潮起兵,派人前往长安报捷,与李弘益的父亲李明振随行的就有阴继武的父亲阴季丰。
到了张淮深时期,为了维护张家的地位,各世家大族均受到了打压,其中最惨的就属阴家,因为唯独在吐蕃占领时期,他们家出了不少被吐蕃政权任命的官员。
阴继武字思归,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得自光武帝的谥号。阴家一蹶不振已经有二十余年,一向十分低调。
自从李弘益收复肃州、扫平居延海的消息传到敦煌后,阴继武思前想后,决定前来玉门军讨个前程。为了家族计,近千年的世家,不能就此断绝。
因此在席间,他一直细心地观察,看到李弘益也不摆什么架子,与董一元、李珽诸人言语晏晏,礼节到位,行为举止丝毫不越轨,心里就有了谋算。
他知道敦煌那些大小世家未出仕的子弟们曾经前来拜访玉门军,结果除了一个董一元,李弘益再也未收过一个人。
他偶尔参加这些子弟们的聚会,听得一帮人抱怨,甚至借着酒后大放狂言,说李弘益恃才傲物,心眼又小,不能容人,不过是个侥幸的书呆子罢了。
阴继武很看不起这帮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没有多少真才实干,偏偏觉得自己被埋没了,一副老子一出世便整理天下太平的目空一切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
他一直在关注着李弘益的各种消息,无论真真假假,都仔细参详思考。身为世家的一员,哪怕阴家已经没落了,他仍然能够从节度使衙那里探听到许多消息,知道李弘益一心想打通前往长安的道路,恢复张议潮时代的荣耀。
如果不是张承奉的瞎指挥,只怕现在玉门军已经驻扎在张掖城了。他想起一路而来,过了酒泉县城前来迎接护送的那一支玉门军骑兵,回鹘、羌人、党项、汉各族皆有,军容整肃,一副强军模样,便知道李弘益还是有手段的。
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因为李弘益没有权力管理民政,却也看出驻守在福禄县的玉门军,军纪严明,没有常见的官兵扰民的现象。
从这一点来看,李弘益就值得他投靠效力。想起昨夜拜访董一元,他的心里更加有底了,于是站起身来,端了酒杯,向李弘益走去。
李弘益上午就与董一元谈过了,又问了曹用行,他也打算从这一次参加他的婚礼而来的世家子弟中挑选一些看得上的,到玉门军中任职。
看到阴继武走上前来,心里得意:又来一个入吾糓中的人物!客套了两句,随口问了起来,听得阴继武言之有物,说起话来井井有条,声音朗朗,再看他目光有神,身段虽然放得谦卑,却毫无猥琐姿态,心中高兴。
他于是直接问:“思归兄,听闻你尚未出仕,若有意时,来我玉门军做个参军如何?”
阴继武大喜,他的目的就是为此,只是不想李弘益如此豪爽直白,当下也不扭捏谦让,说:“游击有所请,继武安敢不从?”他也学会了玉门军诸人对李弘益的称呼。
唐朝的参军是七品官,一般都用来给像李珽这样多年未出仕的人准备的,好叫他们尽管熟悉一应事务,为以后的提升打基础。而且这个官职虽小,分量却不轻。自汉朝以来,一般都是由学识渊博之人出任。
阴继武对这个任命很满意,因为他知道现在玉门军的李珽也只是个记事参军,品阶还在董一元之下,但从董一元那里得知,李珽在整个玉门军,至少能排到前三,地位可比董一元还要高呢!
李弘益这一番酒,吃得醉了,和众人且歌且舞,恣意放浪,他心里明白,一旦自己结了婚,也就意味着自己真正融入了这个时代,成为一名真正的唐朝人了!为了向过去告别,他第一次无所顾忌地喝醉了!
大婚的日子选在了十一月中旬,据说是个吉日。天气还不错,刚下过一场小雪,已是停了,路面都被玉门军的士卒清扫得干干净净。李弘益穿一身大红的新郎袍子,骑着一匹白色雕鞍高头大马,领着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地朝索家的别院而去。
那匹白马还是当初回鹘人送给他的,后来被曹用行厚着脸皮抢了去,这一次又借给了李弘益。
到了索家别院,只见院门紧闭,索梵微的大哥索御卿得意洋洋地站在门前,高喊:“李十一郎,若想娶我家妹子,先过了我这一关!”
李弘益在马上一拱手:“不知大舅哥有何吩咐?”索御卿笑着说:“素闻你是敦煌有名的才子,现场作一首催妆诗,如何?”
催妆之俗起源于北朝,唐人继承了风俗,又有所创新,那就是要在迎亲时由新郎或者傧相代劳,作一首催妆诗,意思是催促新娘快些化好妆,出门上轿。
对此李弘益早有准备,这都多亏了李珽。李珽是个实在人,他想的多,前几日专门提了一句。倒不是曹用行、董一元等人看他笑话,实在是李弘益素有“书痴”之名,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作诗。
于是李弘益不得不把曹、董、阴等人都找来,帮忙想着如何写好“催妆诗”和“却扇诗”。哪怕是曹用行,也是读了许多书的,唐朝诗歌文化氛围浓厚,众人一起出力,写了数首,李弘益都已背熟了。
他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说:“这有何难?”装作思考的样子,沉吟了片刻,随即念到:“九重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犹迟嫌。自有天桃花茜面,何须脂粉污容颜?”
众人大叫一声好,跟随而来的傧相们带着迎亲的队伍,一句一句地大声念了起来。索御卿笑容满面,打开了大门。
到了新娘所在的小院前,又有一帮婆子等拦住,非要李弘益作第二首催妆诗,好在有李珽的提醒,他准备的充分,又念了一首,这才将索梵微接上了花轿。
一路欢天喜地,众人簇拥着,将新郎新娘迎回了李弘益在福禄县的住所。李弘益的父亲已经过世,母亲张氏又不能远来,于是大哥李弘愿当仁不让地坐在了首座。
索梵微的父亲身体一向不好,也是没有前来,于是就由索御卿再次代劳,和李弘愿并排坐下,接受了一对新人的叩拜。李弘益和索梵微先拜了高堂,然后拜谢了宾朋。
索梵微穿一身喜庆的大红婚服,头上遮一块红盖头,手里还拿一把团扇挡在面前。李珽作为傧相之首,大笑着说:“十一郎,该作却扇诗啦!”说着还朝李弘益挤了挤眼。
李弘益咳嗽了一声,看满堂的人都聚精会神,于是开口念到:“青春今夜映芳丛,花叶开时一朵红。分明云衣与人看,何劳团扇遮玉容?”
李珽大笑:“新娘子,新郎的这首却扇诗做得可好?”只见索梵微轻轻地将团扇放下,显然是认可了的。
曹用行顿足叹到:“十一郎果然选了这一首!董一元,你可真不是个好人!哥都被你们带坏了!”董一元哈哈大笑,他可是听过李弘益解释过杜甫的《客至》中的两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李弘益用后世的“风流人士”们的曲解,说这一句着实色情而且隐晦,把众人都听的一愣一愣的。董一元最好这种口味,越发觉得李弘益闷骚至极,于是故意作了一首却扇诗,哪曾想李弘益还真的选了他所作的念了出来,不由得更加得意。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两人被送进了洞房,外面的婚礼筵宴已经开始了,没等李弘益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被曹用行拉着出来喝酒。
吃到半夜,李弘益才带着醉意再一次进了洞房,在婆子的指导下,用秤杆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用一剖为二的葫芦对饮了合卺酒,然后将两半葫芦丢于床下,一仰一覆。
索梵微脸色通红,看着李弘益笨拙着将她用丝缨束着的头发解开,然后摸出一把轻巧的小剪子,把李弘益吓了一跳。却见索梵微绞了一缕青丝,然后默默地递给了李弘益。
于是李弘益也剪下一截头发来,索梵微将两缕头发绾在一处,收藏了起来。李弘益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合髻”,两人终于成为了结发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