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婚姻
缅播高认得的汉字不多，他还在努力学习，不过他想到了一个简单的笨办法：请人为自己读史。因此他从福禄县请了一位多年始终不能中科的读书人，若有听不明白的地方，就请他解释一番。
他记忆力很好，人又聪明，因此虽然汉字认得不多，却学到了许多新知识。李弘益无心唱了半首《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缅播高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他内心无比欣喜，因为从歌声里他听出了李弘益的志向，以草原为家，看来李将军是要学那位“天可汗”，将漠南漠北的广袤草原都纳入治下。李弘益是想要控制整个草原，让草原所有的部民都成为他的下属啊！
所以他立刻以《敕勒歌》应对，看到李弘益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又说对话了！看到颇超乞光似乎还沉浸在歌声里，而那些回鹘头领又有些痴痴呆呆，缅播高的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了一句李弘益曾经说过的话：一股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他长舒了一口气，看向身后蒙陈部的头领，心中暗自得意。蒙陈部也是个小部族，头领有个美丽如珍珠一般的女儿，年方十六，还未出嫁，出落得水灵。这头领看到李弘益带军清扫了居延海，动了心思，想把女儿献给李弘益，被李弘益拒绝了。
缅播高只叹自己部族中没有漂亮而且适龄的女子，原本以为要叫蒙陈部抢了先，得知李弘益拒绝之后，才放下心来。他生怕李弘益接纳了蒙陈部，那头领就会抢了自己的位置。
李弘益盯着眼前的居延海愣愣地出神，蒙陈部献女，是草原民族表示臣服的一种最直白的方式。倘若放在后世，他是很乐意娶一个颇有异族风情的女孩的。只是一想到穿越前自己那已有身孕的未婚妻，他就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致来。
曹用行兴冲冲地带了五千骑北去，然后怏怏地返回了。逃出去的达靼溃兵和牧民，惊恐地将消息四散了出去，等他带兵赶到时，只看到一地的牛羊粪便，那两个在居延海北的达靼部落，居然已经逃跑了。
曹用行很不甘心，追了一整天，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草原，斥候们找到一些破旧的皮袄、瓶瓶罐罐等破烂，看来是达靼人跑得匆忙，遗失在逃跑的路上的。
他有些不甘心，但是此次出征，原本以为能够以战养战，是以没带太多的粮草，也没办法继续追赶，只得无奈地返回了居延海南岸。
李弘益安慰了他两句，笑着说：“只怕这一次达靼人是再也不敢来居延海放牧了，咱们既然已经把手伸了过来，暂且先放过这班野人吧！”
他原本的打算，最多在居延海盘桓一个多月，应该就能将事情处理完毕。哪曾想，一仗过后，善后和战利分配的事务，足足耽误了他两个半月。
期间每隔十日，便能收到李珽的来信。甘州那边并无异动，药罗葛仁美自玉门军与祁连军搞了一次军事演习之后，不久便返回了删丹县，仍旧把第一次派来的万余军队放在了边界。毕竟张掖县负担不起数万军队的后勤，而且最主要的，甘州回鹘也是牧民，他们也需要先生存的。
李弘益这才放下心来，其实他心里还有一点儿期望，盼望着自己北上后药罗葛仁美能够脑子一热，就来攻打福禄县，这样就给了他更加充足的反击理由和借口了！
可惜仁美按兵不动，看来这位也是能忍啊！眼看天气渐凉，漠北的冷空气已经南下，到了十月初，李弘益带着大军，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跟随李弘益前来的祁连军骑兵由慕容真海带领，他是慕容阎昆的族人，看着李弘益分给他的几千头牛羊，脸上笑开了花，一个劲儿地赞叹李将军仁义！
祁连军虽然经过改编，但是之前那种各部落联合的方式还未能彻底改变，慕容真海出发后，心里就有自己的盘算，决定先保存实力，看情况再说用不用心。当日弱水边的骑兵大战，回鹘联军已经显露败象，他不敢再保留，和周成两人死死抵抗，最终等到了正面冲锋的达靼人的溃逃。
因此李弘益很是大方，允诺他除了分发的牛羊外，还按照玉门军的待遇给祁连军阵亡的士兵们发一份抚恤，可把慕容真海高兴坏了，在龙家手下时，吐谷浑部何曾有这样的待遇？
一路顺着弱水南下，从白亭海那一片小小的绿洲折返向酒泉，李弘益找到谢重节，又联系了肃州商会，将带回来的上万头牛羊售卖了大半，这才驱赶着剩下的牲畜回到了福禄县。
西北的秋天很短，冬天来得很早，连接几场冷雨，气温骤降，李弘益已经穿上了皮裘。他呆在家中看书，屋子里生着暖炉，康妙妙侍坐在一旁。自从李弘益随口念了一句“红衣佳人白衣友”后，她就喜欢上了红色，买了几匹上好的红布，请善裁缝的婆婆做了好几身红色的衣裳。
李弘益心思不定，他前几日接到一封母亲的书信。曹用行大婚都已两年，儿子都有了，母亲张氏想到李弘益已经二十岁，早到了结婚的年龄。
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越发地有主见，似乎并无意于索家的姑娘，只是世家大族的婚姻，向来掺杂了许多别的因素，不可能按照个人意愿。李弘益这几年一直在外，她知道这是小儿子在躲。
好在李弘益明白，有些事情不可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在与索家联姻一事上从未表示过明确的反对。张氏自觉有些对不住这个小儿子，可是丈夫去世多年，为了凉州李家的未来打算，她不得不强行干涉儿子们的幸福。
实际上她的三个已婚的儿子都是与沙州的大小世家联姻，至于幸福与否，她不能断定，反正对于大儿子在外面包养了外室，她装作不知，便是李弘益身边有个胡族女子，她也从未说过什么。
只是婚事是不能再拖了，她前后来信数封，要李弘益回敦煌成亲，都被李弘益以战事紧迫为借口推脱了。小儿子的心思母亲如何会不明白，于是她强令大儿子李弘愿，暂且放下公事，带着索家的姑娘前来福禄县，为李弘益主持婚礼。
李弘益就是为此事发愁，他自觉现在有足够的底气可以拒婚，甚至可以请表兄张承奉出面帮忙说辞，只是一旦拒婚，牵连最无辜的便是索家的那个女孩儿。
索家如今受了索勋的拖累，被张承奉以及支持他的诸世家排斥，他一旦拒婚，甚至有可能被人当作是如今掌权的张家和李家的意思，索家的日子恐怕就更难过了，而那位只见过一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所谓未婚妻，只怕这一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李弘益一向理性，只是面对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婚姻大事，却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有些话也无法向外人说，他闷在心里，越发地惆怅起来。
康妙妙察言观色，发觉李弘益似乎有心事，起身端过一杯清茶，柔声问：“郎君，何事烦忧？要奴奴为郎君歌一曲吗？”
李弘益看着康妙妙绸缎般光滑的长发，皮肤在大红色的衣裳映衬下越发地白皙，一双美丽深泓的大眼睛正望着自己。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他低低地说：“妙妙，我…我要结婚了！…家中来了书信，大兄亲自护送，我…要与索家姑娘成亲了！”他突然有些不敢去看康妙妙的眼睛，把头侧到了一旁。
康妙妙花容失色，顿时愣在了那里。她美丽的眼睛里贮满了泪水，盈盈下拜：“郎君成亲，是大喜事！奴奴为郎君贺！”一滴豆大的泪水滴落在了席上，康妙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说：“奴奴这便为郎君准备！”
说着逃也似地冲出了李弘益的书屋，李弘益半站了起来，伸长了手想要叫住她，然而终究还是颓然地坐了下来。
他突然很讨厌自己所谓的理性，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三年，他渐渐把自己当作了一个真正的唐人。娶妻是件人生大事，而一个胡女，是不可能成为汉人世家子弟的妻子的，甚至连做个妾都极其少见。
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李弘益敢带兵四处打仗杀人，可有些潜规则，他从来都不敢去触碰反抗。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如此的累，把层层枷锁不由自主或者主动地披在自己的身上，不论在穿越前后，他都不过是个被框在一个圆圈里的可怜小人物。
李弘益无力地跪坐着许久，眼看天色渐昏，他猛然站了起来，朝康妙妙住的小院走去。
走到院门，听见一阵低低的琵琶声从屋内传来，康妙妙的歌声虚无缥缈、如泣如诉，他仔细一听，浑身不由得一震。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附注）
这是韦庄的《浣溪沙》，李弘益听到最后一句“几时携手入长安”，不由得痴了，他想起了去年冬日时对康妙妙说的那句话：“妙妙，我带你去看看长安，好吗？”
原来两个人都从未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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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这一首韦庄的《浣溪沙》与前文提及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据考证应该是写在韦庄入蜀后，距离本文所在的时间段还要靠后。
此时是唐昭宗景福二年（公元893年），而韦庄仕蜀大约在光化年间，约公元896年以后。
为了行文需要，稍微做了一些提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