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 玉茗堂前朝复暮】

“少奶奶，您瞧瞧您身上就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我给您拿件儿衣裳给您穿上！这天儿愈发冷了，要是不注意的话可是会着凉的！”

红丫头见这少奶奶是个和善的人便也大着胆子走到箱边想要帮着唐凉引收拾一下东西和给她拿件衣服，唐凉引看着这红丫头的背影不由得鼻酸起来，这丫头长得和雀灵还真是相像，若不是因为红丫头脸上的胎记，自己说不准在恍惚之间将这人认成雀灵。

“少奶奶，我帮你把衣服披上吧！这样是不是觉得暖和多了！？”

红丫头将长衣小心地披在唐凉引的身上，唐凉引微微地打了一个哆嗦之后这才觉得周身确实有些冷了。

“多谢你，我现在却是觉着有些冷了。你身上穿着也很单薄，我看你也下去添件儿衣裳吧！这天凉了，心可不能凉！等你下去时就对管事儿的媳妇儿说你以后的衣服钱都在账上取，不必去拿你们那份儿；了！”

唐凉引见这红丫头身上穿着的也不过就是一件很薄的单衣，看方才那婆子对待红丫头的态度想必这丫头在在她们堆里活得也不好，这人长得与雀灵实在是太过于想象，自己实在不忍心看着和雀灵相似的人落到不好的田地。

“不行的，不行的！少奶奶，我就是一个丫头，还是一个烧火丫头，怎么能把自己的衣裳钱算在您的账上呢！就算是一等的丫鬟，也没能这样啊！这不合规矩，再说了，要是被妈妈们知道了，肯定会打我的！”

红丫头说这话时眼珠子来回乱转，好像那要打人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马上就要抬手打她似的。唐凉引站起身子伸出手拍了拍那红丫头的肩膀，红丫头闪躲着不敢多接受唐凉引的好意。

“你放心，以后你跟着我就没有人再跟欺负你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尽管上来告诉我，不必去在乎别人怎么想！”

红丫头低着头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唐凉引走近红丫头见她实在害怕得紧便再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单单害怕我呢！？还是对所有的人都这个样子？！你要是只害怕我，那就大可不必，我又不会吃人！”

唐凉引本想着要让这红丫头将心思放宽，哪里知道这红丫头会表现得更加害怕，这倒是让自己有些意想不到。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害怕我！难道是什么人说了我什么吗？！”

“少奶奶，其实她们都不愿意来服侍您！她们都说，这雀灵死得不明不白的！”

红丫头说到一半便不再往下说，唐凉引将眉头皱了起来心中倒是已经凉了半截。

“她们都还说了什么！？是不是还说了雀灵什么坏话！你不用害怕，你听到什么就都告诉我！”

唐凉引后退一步将自己放在红丫头肩膀上的手放了下来，红丫头似乎是感觉得到这唐凉引的低落但是也不敢上前多说些什么。

“少奶奶，您可别怪我！我知道您是一个好人，但是我干娘她们一直在说是您把雀灵姐克死的。我也不清楚大家为什么要这么说，不过她们都不敢上来服侍您！”

红丫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说话，唐凉引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也相信她们的话？！说这雀灵是被我给害死的？！你要是也相信的话，那你现在就能走了，反正我也不缺你这么一个人照顾！”

“少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她们一直说，我才这样的！我没有不服侍您的意思，少奶奶，您可千万别赶我走！我不敢了！不敢了！”

唐凉引见这红丫头一脸惊慌地跪在地上，心中暗自嘲笑自己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洪水妖怪，让这丫头如此的惧怕自己。

“你起来吧，你要是愿意服侍我就服侍我，要是不愿意你不上来也行！先下去吧！我一个人收拾收拾！”

“还是我来帮您收拾东西吧！”

唐凉引拿眼神看着红丫头，红丫头无奈只好往外走去，要不是干娘让自己这么说，自己哪里敢这么伤少奶奶的心！

“唉！”

唐凉引见这红丫头已经出了门将帘子放下，自己这才叹了一大口气，自己从不愿与人结仇算计如今倒是让人算计到头上来了。唐凉引在椅子上坐了良久，在心中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起身往书箱走。

雀灵已走，自己还有那么长的岁月要过，若是不找个东西来打发岂不是将自己憋死在这见不到自由的地方了。

“少奶奶，少奶奶！您看看，这是厨房刚送过来的燕窝粥，您最近都睡不好，多吃一些燕窝粥对身体才好呀！”

唐凉引刚拉开书箱，这长安娘就提着食盒上来了。唐凉引弯着腰见长安娘笑容满面也只好硬挤出一些笑容，不愿意让她看出方才自己与那红丫头之间发生的不愉快。

“你现在放在那儿吧，不是让你去看看长安吗！？这个时候又眼巴巴地送燕窝粥给我作甚！”

“主子且放宽心，长安那里自然有人照应！我现在的头件大事就是照顾好您，要是您哪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那我岂不是成罪人了！这燕窝粥放在食盒里还是热的，您还是趁热吃了吧！这燕窝啊跟金子似的，要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谁还哪里吃得起呢！少奶奶，您看看您最近的气色，对了，我昨儿见那管事媳妇儿刚送了一盒胭脂过去给姨奶奶，说是宫里的娘娘赏的。我悄悄地去看了姨奶奶涂了，那颜色果然不一样，好看的紧。您这里也有一盒，要不要我帮您涂着看看，这气色啊肯定就不一样了！”

长安娘说着就要到梳妆台边拿那盒胭脂，唐凉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长安娘一脸高兴地从桌上取来了她口中所说的很是珍贵的胭脂盒，唐凉引冷眼瞧了一眼发现那胭脂盒却是漂亮眼熟得很。

“少奶奶！您看这宫里的东西果然就是不一样，不过您是官家小姐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我不过就是街边小面摊子的女儿，看到好东西这个样子让少奶奶笑话了！”

唐凉引见这长安娘是当真不好意思起来便对着她摇摇手挤出一些笑容来，心中想着自己何必拿着别人的不是来惩罚自己便将方才红丫头说的话忘了一半。

“你说这话岂不是疏远了自己将我当成了外人了吗！？这胭脂盒眼熟得紧，让我瞧瞧！”

长安娘听这唐凉引说这话便知道这人已经将方才的不愉快放在脑后了，其实自己早就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了，进屋见这唐凉引脸色无光且神情不对自己也再不想提起。这红丫头当真是缺了人教训，怎么也好将这下人们之间说的闲言碎语拿来告诉少奶奶，若不是这个少奶奶性情好，早就将这红丫头拖去挨板子了，哪里让这丫头还这么轻松地就踏出这个门了。

“喏！这胭脂盒上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花草，看上去好看得紧！少奶奶，你瞧瞧！”

长安娘双手捧过胭脂盒放进唐凉引举起来的手里，唐凉引接过之后用大拇指轻轻抚摸了一下这盒盖，就连这盒盖都温润如玉，果然是宫里出来的上品。

“这盖子上画着的是月下美人琼花！”

“琼花？！这怎么还叫月下美人呢！？”

长安娘对这盒盖上画着的花似乎颇有兴趣，唐凉引笑着将那盒盖递给她，长安娘学着唐凉引伸出大拇指细细地揩着这盒盖随后转头看着唐凉引。

“这花总是在深夜开放，故而称月下美人！这话还有一个名字叫韦陀花！”

“这韦陀菩萨我倒是知道，难道这花是专门供奉韦陀菩萨的吗？！少奶奶，我最喜欢听这些个典故了，您要是不嫌我烦就跟我说说呗！”

唐凉引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长安娘拿着的盒盖上的琼花，那上头的琼花画的鲜艳欲滴，只可惜这长安娘想要听的典故却让唐凉引暗自神伤。

“你若是想听就坐下听，瞧你整日站着多累呀！”

唐凉引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示意长安娘坐下，长安娘也不推脱便拿着盒盖就坐在唐凉引的身边。唐凉引依旧是沉默了好一会儿转了转胭脂盒子，将眼睛注视在那胭脂上。

“相传琼花原是一位花神，每日开花四季都灿烂如初。只可惜这位花神爱上了每日给她浇水除草的年轻人，后来这事被玉帝知道，玉帝大发雷霆要将这两人拆散。玉帝便将花神贬为每年只能开一瞬间的琼花，不让她再与情郎相见，还把那人送去灵鹫山出家，取名韦陀，让他忘记前尘往事，连同这花神也一并忘记。”

“那后来呢！这琼花女神当真就再也没有见过这韦陀吗！？”

长安娘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后续的故事，唐凉引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从长安娘手中将那画着琼花的盒盖拿了起来。

“后来这韦陀果然将花神忘得一干二净，潜心修佛渐有所成。而花神却怎么也忘不了当年那个细心呵护自己的少年郎，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这韦陀总要下山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所以花神聚集了一整年的精气绽放在那一瞬间，她多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可是千百年过去，韦陀年年下山采集朝露，花神年年绽放，这韦陀却始终没能想起花神来。”

唐凉引说到这里有丝丝哽咽，低头又看了看手上的盒盖暗有所思。

“后来可没有什么好的结局吗！？”

“好结局自然是有的，只是任人书写杜撰罢了！世间人总是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有一个好结果，可是往往真正有好结果的却没有几件事。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尘归尘。”

长安娘见唐凉引这般知道这勾起她自己的伤心事便有些责怪自己不该多问的。

“少奶奶，咱们毕竟不是花神，故而也遇不到那忘记前尘往事的绝情韦陀僧。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顾紧自己，这才是咱们最该去注重的事情！少奶奶，这燕窝粥当真要凉透了，您好歹也吃一点！给奴婢我一点儿面子嘛！”

长安娘转眼间就已经将方才的情绪抛在脑后，之前遇到公子，公子便交代自己要好好开导这少奶奶，这读过书的人就是心事多，什么事情都往心尖上放自然这心情也就是放不开了。长安娘露出一副笑脸来将食盒打开，里面传出一阵的清香味，长安娘作势闻了一闻这才摆在唐凉引的面前。

“少奶奶，您闻闻看，这可是红枣炖的燕窝粥，您看看您自己的气色，公子已经吩咐了厨房了，往后姨奶奶让炖什么也就多炖一分给您！您总是不吩咐，厨房拿捏不准您的口味，这才不敢乱煮，省得您不喜欢吃又生了气！没将身子补好可是最要紧的，加上您现在又还没有孩子，更要好好补好身子，等将来您也生了一个小公子，看看还有谁敢说些什么！”

长安娘一番话原本是想要开导唐凉引，没有想到唐凉引还在想那琼花的事情加上这人又戳中了自己的痛处，唐凉引显得更加沉默了。

“少奶奶，您怎么....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是奴才我说错了什么！？我要是说错了什么您尽管怪罪我，惹您不高兴的事情千万一下子就忘了，要是这不好的事情一直憋闷在心里，气坏了身子可真是不值得呀！”

“我可真是羡慕你；！不管什么事情到你的嘴里好像一下子就能过去似的，在我这里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站着做什么，坐着吧！你燕窝粥放着罢，我一会儿再吃！”

长安娘听见唐凉引这话之后端着燕窝粥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将燕窝粥重新放回了食盒里，随即坐在了离唐凉引比较近的矮凳子上。

“少奶奶，您啊什么都好，就是这心事太重了！我是做生意的人，这看人啊是最准的，我们也不说一眼就能看出这人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你就说那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日子一长，过着过着也就知道这人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了！您这个性子要是换上小户人家的闺女，那得多吃多少的苦头啊！这婆家就不喜欢这样的，啊，我并不是说夫人她不喜欢您！我就是这么一说，您可千万不要再往心里头去！”

唐凉引心中暗自思衬，这长安娘说话倒也透彻，并没有什么说得夸张的地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喜欢将别人说的话都往心里头去，尤其是这纳兰性德，不管他说了什么，自己都十分地在意，故而自己在他身上吃的苦头也就最多。

“你说的倒也没错！只是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性子，什么事情都爱往心里头去，总是想个人说说话，只可惜现在雀灵已经走了！我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不过，以后有了你，我就不担心没有人会来陪我说说话了！”

唐凉引挪了挪放在桌边的那个画着琼花的胭脂盒，长安娘本就是想要试探试探这主子的心性究竟是如何，方才听这少奶奶说这话自己不由得暗自欢喜。果然是没有看错人，跟着这个主子不仅是自己能够得到安宁，就连长安说不定都能连带着读上一些书，若是当真如此，自己一定要更加尽心地照顾这少奶奶才行！

“您是主子，自然是想要做什么自然就能做什么了！再说了，我打第一眼见到少奶奶，就知道少奶奶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要是换上了别人肯定没有这么好的！以后我和长安就要仰仗着少奶奶了！您要坚强起来，做好这个少奶奶，可不能被人小瞧了去！”

唐凉引被这长安娘的表情一下子给逗乐了，真是没有想到青诗这样的人还能遇上一个这么好的娘子，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缘分！

“好！我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你们，你们这么尽心尽力地为我，我若是再颓废不堪岂不是辜负了你们的一番心意！”

“少奶奶要是往后将心事放一放，能够一直记得今天说的话，可就当真算是疼奴婢了！”

唐凉引微微一笑，自己站起了身子过去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尚有些余温的燕窝粥，自己拿起了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长安娘直到现在也才舒了一口气，自己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一些，也好去向公子交差了。

“你可知道现在公子去了哪里！？”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方才见几个伺候的小子去了书房的方向，我看现在公子就在书房里头呢！少奶奶可是要过去找公子！？”

唐凉引咽了一口粥之后点点头，不管如何，这雀灵的事情总该给死去的雀灵一个交代，若是不了了之，那自己这个主子也未免太不称职了。

“这粥我已经吃完了，你先下去吧！一会儿我自己去走走找找，长安现在还小，尚且离不开你，你若是得了闲儿还是多看看孩子为好！”

“可是....这....”

“不用把规矩挂在嘴边了，现在是在新园子里头，我才是主子，我让你去陪着孩子你就尽管去陪着孩子，我倒想看看谁还敢说什么！”

唐凉引叉起腰笑了起来，长安娘也被这唐凉引逗笑，这才是一个豆蔻少女的模样。唐凉引将自己的身上的衣裳拉了拉，又对着菱花镜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倒真是一点气色都没有。

“这人倒是陌生得紧！”

“少奶奶可又是在说笑话了！这脸蛋是自己的，自己天天对着菱花镜梳妆打扮，又怎么会陌生呢！想来是少奶奶最近都没有心思看镜子这才忘记了自己这么一张好脸蛋！对了，这胭脂一直放在桌子上也是没有用，若是擦在脸上那可就是不一样了！少奶奶，您坐下，我给您擦！这好胭脂就是要配美人才好，要是配了像我们这样的粗婆子可就当真是瞎子看镜子，白瞎了！哈哈哈哈哈！”

长安娘将胭脂拿过来放在唐凉引的手上，唐凉引看了看这胭脂盒有些不知所措，以往都是雀灵帮自己涂的粉，现在要让自己涂倒是不会了。长安娘见了见这唐凉引的神情之后将那胭脂盒又从唐凉引的手中接了过来，伸出手指头轻轻沾了一些试了试颜色。

“这宫里的东西果然就是不一样，来，我虽然笨了一些但是这胭脂还是会涂的！”

长安娘伸手轻轻地将胭脂涂抹在唐凉引的脸上，这唐凉引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为何总是透露着一种惨白连带着竟也看不出一丝丝的血色。

“你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做什么！”

“少奶奶，您瞧瞧您自己的脸色，都已经惨白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知道您身子不好，其他人瞧见该说这家里对您苛刻了呢！您要是让我说呀就该好好地对待自己的身子这才是现在最最要紧的事儿呢！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啊！”

唐凉引盯着菱花镜中的自己，这脸色果然是差得吓人，要不是抹上了这么一点点的胭脂，不吓着自己也该吓坏别人了！

“哎哟！这里还有谁敢苛刻姐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