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母子
“如果我能不猜疑你呢，如果我容得下呢？”乔牧皱眉说道。
“你高估了自己。没有人能做到，真的，只要你还爱我你就做不到。而只要我对你还有一丝感情，我就不能把你逼到绝境。我留下，就是绝境。”
乔牧不再说话，他小心把她的头发又染了一遍，保证不再有一根白发，才放下手中的小梳子：“那么，对他的情况，你知道了多少？”
“一无所知，欧阳城说他仍是单身，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凌曦对乔牧没有保留，说的是实话。
“那如果他不想再跟你……继续前缘，你打算怎么办？”乔牧问道。
“乔牧，他怎么想，其实与我无关，我不能因为他不要我，我就回来赖着你。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一定是因为我只爱你，没有其他。”凌曦流利的说道，看来这是她深思熟虑已久的事了，没有任何余地。
“如果他真的不要你，那么等你想开了，不爱他了，你就回来找我，我爱你，我估计，很多年之后，我也还是会爱你，不管你是施奕，还是凌曦。对了，凌曦这个名字，很好听，我也很喜欢。”乔牧面无表情，一颗泪珠却啪的一声落到水里，荡起一片涟漪……
这是他能给她的最后的承诺，无论多卑微，却是最真实，最发自于情的诺言。爱这个事情，就是这样，让人失了理智，没有了底线。
凌曦哽咽了一下，闭上眼睛，却任凭泪花漫出，她何德何能，让人付出如斯！
施奕洗完澡下楼时，看到乔牧已经做好了早餐。两人对坐，安静的吃饭。
“你打算怎么做？申请回国吗？”乔牧抬头看她，目光平静。
“现在还没有想好。早晚，会回去的。”凌曦用勺子搅动着米粥，她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些细节，但，她必然要走回他的身边，就像多年前一样，竭尽全力而矣。
“那么，你想什么时候跟儿子说这件事？”他又问，他觉得眼前是一团迷雾，很多东西看不清，只能由着她，遂了她的意。
“……”凌曦沉默了。这个孩子，真是命苦。从小没有父亲，好不容易阖家团圆，结果才过了多久，又要分崩离析！而这次，他要失去母亲。“我希望他留在美国。这边的教育环境要好一些，他也更适应，等他大学毕业，留在海外也好，回国也好，随他的意，都好。”
乔牧看着她，没有说话。你这么逃避，又能逃到哪时呢？晚上孩子回来，必然要问的，你可想好怎么说了吗？
凌曦见他不说话，也知道自己避不过去。叹了口气：“我是不是特别自私？只为了自己的感觉，就……”
“施奕……凌曦，孩子大了，给他一点时间，他会理解的，早晚……都会理解的。”乔牧不想听她自责，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可以搬出去，让你自在一些……”
凌曦抬起眼眸，目光锐利的扫过，让乔牧的心一颤，多么喜欢她啊！哪怕她只是瞪了自己一眼！“你搬出去？这是你家，你搬什么？自然是我出去。”施奕低声说道。
可是，这个家是为你建的，这里处处都是你的痕迹，当然应该你在这里！乔牧心中暗想，却没有说出口。
“我可以跟儿子说我要出差，出去一段时间，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他。”凌曦实在不忍心看儿子失望的样子，她现在腹背受敌，进退都是痛，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你又何必？如果你早晚都会回国，那就尽可能多的跟孩子在一起吧，逃避也不是办法！”乔牧看着她纠结，又恨又心疼！恨自己心软，疼她却帮不了她。他想：自己爱一个人也算爱到极致了！如果凌曦追不上她的队长，大概她要可怜巴巴的看他一眼，他能冲上去帮她追！想到此处，他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真是贱啊！可是，就是这么贱！无药可救！“我的新岗位有一些工作是我不熟悉的，我这段时间也可以住到那边，正好熟悉一下人和事，尽快适应也很好。你不用担心。”
凌曦低下头，红了眼眶。自己果真就是一个罪人，伤人无算，伤的每一个，都对自己一腔热忱，就算自己拯救过银河系，大概也抵不了这些罪孽了！
乔牧看不了她难受，尤其还是为了自己难受。于是他说：“一会儿我去上班，你的车还在洛克威海滩呢，我先送你过去，你把车开回来吧。对了，你还开得了车吧？”
凌曦一愣，自己怎么就开不了车了？继而脸上一热，想起了昨晚：“开得了……”
乔牧把凌曦送到洛克威海滩，看着她上了自己的车，于是调转车头去上班。当他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脸上的神色终于冷硬起来，不必再装绅士，不必再怕她伤心，他可以淋漓尽致的愤怒，可以随意发泄自己的怒火！
半路转向，他去了健身房。面对一只无辜的沙袋发了疯！他带着杀人的气势，出腿如风，呯呯声不绝于耳，那可怜的沙袋根本没有落下来的机会，一直被踢得飞在半空，直到最后一腿击出，沙袋呯的一声砸到了房顶！
听到声音的几名工作人员围观在门外，不知这位是怎么了，生怕他失了理智再躲闪不及把自己砸伤，差点打电话先叫了救护车！
筋疲力尽的乔牧喘着气，铁青着脸色走出来，吓得一众围观群众呼啦一下让开，无声的注视着他大步离开！众人面面相觑，杀神降世也无非如此吧！
凌曦开车回到家，她回想着乔牧的言行，心中软得又酸又痛，于是又仔细考虑了一下留下的可能性。只是再怎么愧疚，她也回不到过去了，再也做不成单纯的施奕。那么又是一笔债欠下了，怎么还呢？也罢，凌曦咬了咬牙，情债难偿，什么时候他有急难了，自己的命给他，在所不惜。
而队长……她还没有细细的想过怎么办。可是能怎么办呢，想与不想都是一样，无非在一起罢了。无论以何种方式。
坐在沙发上，她面朝着欧阳城送的那幅巨大的日暮油画，静静沉思。
思乔放学的时候，仍是乔牧去接，思乔上一车就急切的问道：“爸爸，你和妈妈和好了没有？妈妈还生气吗？”
“她不生气了，你不要想太多，你只管好好读书就行，大人的事不会影响到你，知道吗？”乔牧和颜悦色，他不想让孩子受到伤害，只想哄着他，“你知道爸爸刚到了一个重要部门，很多东西不是很清楚，这两天有些急事要处理，一会儿你回家好好写作业，我还得去单位加班，晚饭不回来吃了，你要乖乖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思乔深深的一皱眉，看向父亲，没有再说话。
车子开到家门口，乔牧看着思乔下车，思乔回头看着爸爸马上就要走，目光有些跳跃，但还是扬手说：“爸爸再见！”
乔牧松开刹车，车子缓缓开动，他看着儿子站在原地，正在目送他，不禁喉头一紧，几乎哽咽一声。他漫无目的前行，竟不知去往何处。
思乔看着车子走远，转身回家。进了家门，他看到妈妈正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什么，眉头深锁。见他回来了，才回过神！
思乔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直接伸手去撩凌曦的头发，吓了她一跳！
“怎么？”凌曦伸手拦了一下，这孩子是什么意思？
“我看看您是不是受伤了！”思乔仔细看了一圈儿，什么也没发现，这才放下心来。“我很怕您和爸爸吵架，功夫不及他，他把您打伤了可不行！”
凌曦呆了一下，简直无言以对：“你爸爸不会打我的，就算我，犯了再大的错，他也不打我……”
思乔疑惑的问：“那您没事儿戴个头套干什么？”
“……戴着玩儿。”凌曦干巴巴的说，她忽然想起来天都快黑了，她还没……“儿子，我忘了做饭了！那个……你先去写作业，我现在就去做！”说着她就要起身去厨房，思乔却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妈，到底您跟爸爸怎么了？您不要骗我，我一听就知道！”
凌曦看着孩子的眼睛，那么清澈和单纯，执着的看着她，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凌曦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们为什么吵架？还这么严重？爸爸都不回来了吗？你们分手了？”思乔目光里全是痛楚，“您等了他十年，他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让您不能再原谅他？”
凌曦看着儿子，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孩子竟然看出来这么多，他竟然想了这么多，他心里全是这些事儿，这一天他能好好上课吗？ 真的是对不起他们父子啊！心像刀割一样疼，眼睛红得如同淌了血。
思乔像被捅了一刀，转身就要走。凌曦一把拉住他：“你去干什么？”
“去找爸爸！我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思乔一心以为是父亲对不起妈妈，伤了她的心！
凌曦抬手抱住了儿子禁不住泪如雨下：“思乔！”
思乔看到母亲落泪，当场红了眼睛！他心疼得抱住妈妈，伸手为她擦泪：“妈妈，别哭，您不要哭了！”说着话，自己也开始掉眼泪，他自从施奕失踪回来之后，已经很少再像孩子一样哭了，今天却再也忍不住！他最爱的妈妈，怎么能在他面前哭？
“不是你爸爸的错，是我！”施奕终于再也无计可施，还是说了实话。
思乔疑惑的透过泪光看着妈妈，他不相信，妈妈还能有错吗？
凌曦忍住伤心，平静了一下心情，拉着思乔坐下来，既然面对这样聪慧的孩子，那就瞒不住什么了，既然要说，那就从头说起吧！
于是凌曦望着前方的落地窗，开始给儿子讲述自己跌宕起伏的前半生。
那么慈爱的父母，那么高知的家庭，那样幸福的童年，那样惨烈的飞来横祸，瞬间失去了所有亲人……思乔伸手揽住妈妈的肩膀，陪着她落泪！他从不知道他姥姥姥爷的往事，从不知道母亲心头有这样的伤痕，太可怕了，一夕之间，她是怎么承受的？
之后便是参军入伍，那一方天地正是她的舞台，意气风发的青春任她恣意狂奔，直到她遇到了她的命中注定！思乔傻傻的看着妈妈，讲她的不羁、她的飞扬、她如何被一人降服，如何迷恋而不可自拔……
凌曦并不想渲染这一部分，只是言简意赅的陈述了一下基本过程，思乔已经听得呆住了，妈妈也曾经那样年轻过，那样迷惑过，那样执着的追求过……
然后便是她的成长，她与他灵魂的契合，他们如何上的战场，他们怎么生死与共。那样的美好和激昂的快意人生，怎样结束于一场猝不及防的牺牲。
语气平淡的说起她当时最后一次任务，她如何负了重伤，是怎么沉湎于自己的精神世界而无法自拔，她如何出国，如何失忆之后被唤醒，如何认识了欧阳城。
“所以施奕这个名字，根本就是你干爹对我的调侃，他在欺负我。我的本名是凌曦。”最后凌曦告诉思乔。
思乔震惊的看着母亲，心里疼得受不了，妈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受过这么多的苦吗？他紧紧的搂住她：“妈妈，不哭！”
思乔虽然岁数不大，但心思却早熟而细腻，他在惊讶之后长久的不说话，只在心里分析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明白了。妈妈是想起了她的过去，所以才这么难过，而爸爸是知道了妈妈喜欢过别人，他才生气。
“妈妈您还是很难过吗？还是很想念那位队长吗？您别难过了！您再难过，我也要跟您一起哭了！”许久以后，思乔拍了拍凌曦的背，“您和爸爸就是为了这位队长伯伯在吵架吗？”思乔极聪明，他知道这位队长在妈妈心里的位置，不敢不敬，甚至要做出姿态，他非常理解母亲的过去。
“不是，我们没有吵架，我们只是……分手了。”凌曦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她注视着思乔的眼睛，无论如何，伤害在所难免，他一定要伤心了。对不起，儿子！
果然，思乔完全愣住了！他想了一万种可能，也没想过他们能分手！他们是多么艰难才走到一起的，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为什么？怎么就至于要分手？”
凌曦静静的看着思乔：“因为，我在上海遇到了我的队长，我要回国。”
这是漫长的一夜，凌曦没有做晚饭，思乔没有写作业。两人默默的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
凌曦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便安静的等待儿子的决定，是理解她，还是怨恨她，都是她必须承受的。她不会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伤害就是伤害，不是解释就能改变的。
思乔简直不能相信这个事实，竟有这样的巧吗？妈妈回国一次，自己的家就要破碎了！爸爸他……太可怜了！他想求妈妈不要走，他可以跪在她面前请求她！可是看着妈妈那双幽深而痛楚的眼睛，他张不开口。
妈妈那么思念那个人，他舍不得拦住她……他害怕看见她哭泣的眼睛。
母子两人就此枯坐，直至深夜。
凌曦站起身，对思乔说：“去睡吧，明天按时上学。”
“家都要毁了，我还为什么要上学？”思乔到底还是意难平，顶了母亲一句。
“家是不是毁了，只在于你怎么想。你有父有母，父母对你的关爱依旧，你若快乐，没有人能挡得住，你若苦恼，亦无人能开解，你自己想想。明天按时上学去。”凌曦又说了一遍。
“妈妈在的地方，才是家。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思乔抬头看她。
“可以。”施奕看向思乔，“只是我要去的地方，往往在城市的边缘，大山深处，周围并没有很好的学校。我更愿意你留在美国，直到大学毕业。”
“……您不在，我不一定能考上大学！”思乔低头说道。
“你的人生，是不是要好好过，你想清楚再说。去睡觉吧。”凌曦说完，转身上楼，貌似不再理他，耳朵却敏锐的听着他的动静。果然，他跟在妈妈身后，也上楼来。
凌曦在心里长叹一声，准备回卧室，随后思乔便跟了进来：“妈妈，我跟您睡！”
“你长大了，自己去睡。”凌曦回头说道。
“我不。”思乔澡也不洗，直接扑上床。他的小脑筋都要累死了，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对付妈妈。
凌曦靠到床头的时候，思乔便挤到她的身边，依偎着她，就像他小的时候：“妈妈，我们家好不容易才完整。我舍不得。”
“我也是，非常舍不得，伤害你和你爸爸，跟用刀剜我的心一样。”凌曦脱口而出，随后就后悔了，跟孩子说这些有什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