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夜谈
“进去吧，把衣服换了，别让孩子看出异样来，这件事慢慢再跟他说。”欧阳城提醒道。
凌曦惊醒了一下，回过神来，立即回房去换了衣服，想到自己脸色一定很差，她想上一点淡妆，于是对镜一照，却把自己惊得全身一震！镜中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是谁？是自己吗？她眼前黑了一下，几乎摔倒！竟然……是啊，天大的打击落在自己身上，几乎要了命！原来一夜白头竟是真的，以前还以为是小说里的杜撰……
自己成了这么个鬼样子，乔牧离开的时候，会不会心里能好受一点儿？忽然想到此处，凌曦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小人之心！到现在还要找借口安慰自己逃避责任吗？乔牧待自己之心，大概也快赶上自己对队长了！能是只因为皮相吗？就算自己红颜不再，他也不会这样无情！
勉强找出脂粉化了淡妆，遮住青白憔悴的面容，又翻出一顶假发，跟自己现在的发型有些类似，凑合遮盖一下吧，别让儿子看见惊讶难受！
她刚刚收拾好，就听见汽车声响起，接着就是儿子的声音传来：“妈妈！妈妈！”
可怜的孩子，父母双全才几天，转眼就……她顾不上伤感，立即出门下楼，走到楼梯上就看到儿子三步并作两步蹿进了门！小少年高挑俊秀，真好看！
“儿子，回来了？今天累不累？”她作出适合的表情，含笑问道。
“妈妈，您的病好了吗？怎么就发烧了？”思乔冲上来拉妈妈的手，然后抬手就去摸她的额头，“您到床上躺着吧，让爸爸做晚饭！”
“没事儿，我已经好了！没看见你干爹在呢吗？怎么不打招呼？”凌曦教育着孩子。
“啊！干爹！”思乔是真没看见，当即扑到欧阳城面前一把搂住他，“今天这么有空，来看我的吗？”
欧阳城被他扑得后退一步，笑道：“是！专程来看你，想你了！今天作业多不多？一会儿去干爹家住吧，我那儿有好东西给你看！”
思乔一愣，他看了凌曦一眼：“妈妈出差刚回家，我还没跟她说说话呢！”
欧阳城心里一痛，面上却分毫不变：“你妈妈回来自然要跟你爸爸先说话，然后才轮到你嘛！”
“可是我爸爸昨天就和妈妈聊过了！”思乔可不是好糊弄的，当即反驳。
“昨天你妈妈不是发烧了吗？他们还聊什么？”欧阳城拉着思乔的手，“我今天正好有空，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吃完去我家玩儿，干爹有空的时候可是不多！”
凌曦上前打圆场，她微笑道：“儿子，你干爹想你了，你就去吧，明天正好上学也近。”妈妈发了话，思乔便不再抗议，只是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便说：“今天你们都怎么了，感觉好奇怪！”尤其是看他妈妈的脸，总有些不对劲儿！
凌曦见他盯着自己看，心里一慌，她看向僵立门边的乔牧：“晚上吃什么？”
乔牧一直在魂游天外，突然被点名，他呆了一呆，道：“正好欧阳也在，我们，那个隔壁饭店吃吧！”
于是众人也没开车，直接步行到不远处一家饭店吃饭。欧阳城神色如常，一直尽力哄着思乔，打着圆场，同时在心里恨恨连声：你们这一家人算是吃定我了，这个时候还指着我来哄孩子吗？你们两个可真是自觉！
心里不忿，却还是鞍前马后的忙着，活该是这个命！
这家店菜色平常，不好不坏，算是标准口味，于是大家并不置评，安静吃饭，这一群人除了思乔，都还是昨晚吃的饭呢，尽管有心事不知道饿，真吃上了，也还吃得下去，尤其怕思乔看出异样来，乔牧与凌曦都作出了正常表情，毕竟是干特工的，这点功夫还是有的。
只是思乔看着妈妈，总觉得有些别扭，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可是却又说不出来，便绞尽脑汁的想。于是别的方面观察力就下降好多，竟没觉得气氛生硬！
一顿饭吃完，欧阳城深深的看了凌曦一眼，便笑着对思乔说：“咱们不当灯泡，你跟我走，明天我送你上学！”
思乔便被他带走了，两人上车绝尘而去，思乔还在思考，走到半路他猛的惊醒：“我知道了，我妈妈的头发变了！”
吓得欧阳城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把车开飞起来！这也看得出来，孩子你是透视眼吗？
“我妈是戴了假发！她自己的头发没有那么厚，也不那么纯黑！是不是？她为什么要戴头套啊？”凌曦一个月不在家，昨天回来跟孩子也就吃了一顿饭，所以思乔印象不深了，到现在才想明白，怪不得看她好别扭！
“你妈妈多爱美啊！她假发多得很，戴一个怎么了？你这一惊一炸的吓我一跳！”欧阳城又开始糊弄小孩儿。
“我妈才不爱美！她最讨厌戴假发了！他们一定有事！干爹，我家是不是出事了？从昨天就不正常！你送我回家，我得去看看！”思乔急了！
“孩子，”欧阳城发现骗不了这小孩儿，当即改变策略，“你家要有事我能不管吗？我得比你还着急！我跟你说实话吧，你爸妈吵架了，天下有不吵架的夫妻吗？都得吵！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今天你爸爸好好跟你妈说说，两人就和好了，你要在那儿，你爸好意思吗？他一个男人，是不是？你放心吧，你爸有本事，保证让你妈消气！”
“哦！这样啊！”这个说法很合理，于是思乔不动了，想了想问，“他们昨天跑出去就是去吵架吗？我妈真生气了？我看她昨天回来就不高兴，是为什么呀？”
“这个我也不清楚，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要管，你只管好好学习，别让他们担心，就是好孩子！别想了，等他们和好，这事儿就过去了！知道吗？”欧阳城一路劝慰着孩子，心里心疼不已，心疼他们所有人！
凌曦和乔牧站在门前，看着欧阳城带走了思乔，于是这个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了他们自己。
凌曦愧对乔牧，此时双手都是冰凉的。乔牧没有看她，只是伸手把被撞坏的围栏扶起，勉强组成一个完整的圆。他拍了拍手，低声说：“进屋吧。”
凌曦随着乔牧往回走，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他笔挺利落的线条依旧，她的视线却已模糊。
乔牧走在前面，一步一步进入小楼，他的目光扫过房间的装饰，大到吊灯、油画，小到窗帘的流苏，壁纸的纹路，每一处细节他都曾用过心，都是按她的喜好。他是把这里当成一生的归宿来建设的，是他的家园。何曾想弹指之间……
零落成尘。
落地窗前，是她最喜欢的地方，铺了一块土耳其米拉斯地毯。于是他率先席地而坐，等她。凌曦走上前去，离他一臂之隔，坐了下来。
两人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久久无言。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那茫茫的暮色阻隔了视线，乔牧才终于开了口：“施奕，早年我曾经说过，我爱你，我不介意你爱我少一点，我会努力让你爱上我，越来越多的爱我。”乔牧顿了一下，声音微颤的问道，“这么多年，你真的爱过我吗？”
时光在凌曦眼前倒流，他们的初识，他们的重逢，他对她的陪伴，他们日益加深的感情，直到她与他倾心相恋……
“你曾说过，你的心隔绝了这个世界，你的世界只有我。你是在骗我吗？”乔牧望着无边的夜色，轻声问。也许只有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他才敢问出这样的话，他不看她的表情，她也看不见他的。
“我爱你，爱得并不比你少。如果我只是施奕，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你，永远只有你。”凌曦低声道，“可是我变回了凌曦。乔牧，你恨我吗？有多恨？”凌曦眼中泪珠划落，于暗夜中，了无痕迹。“我也恨，恨不得去死。此时你若要杀我，我都没有怨言。”
乔牧终于偏过头去，看向凌曦。
“为什么？我哪里不如他？你就非要做回凌曦，抛下我，抛下你所有的现实世界，去追求已经回不去的从前？我哪里做错了？”乔牧终是不甘心，不认输啊！
“谁说你不如他？你没有不如他。我本也不会比较，人和人之间，有时是无法比较的。”凌曦侧脸看乔牧，“今天我做这样的决定，跟你没有关系，并不是你不优秀，并不是你对我不够好，只是因为凌曦这个人本身，她没有选择而矣。”凌曦低下头，双手握在一起，“如果非要说你有什么不对，那也只是你来晚了。你在他之后，所以你不认识凌曦，你只是认识了施奕。”
“施奕和凌曦，有什么不同？”乔牧盯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真的有所不同，这双眼睛一夕之间，深邃了很多，仿佛藏着无尽的风霜岁月，让人不能再一眼望到底。
“或许施奕只是凌曦的一部分，而且是成长起来的那一部分。而凌曦当年，是那么幼稚，热血，目空一切。凌曦的世界观是江明澈一手塑造的，她没有办法，只想追随他……”凌曦喃喃的说。
“可是，施奕啊！”乔牧的眼中热切起来，“你先不要下结论，你想想是不是这样，当年你年纪小，也……只有十七八岁吧？遇到一个很厉害的人，就崇拜了他，以为遇到了真爱，这很正常，小女孩儿，又是在你家里出事你最缺温暖的时候！但那就是爱情吗？也许不是啊！你现在长大了，懂得多了，你好好想想，施奕，宝贝，你爱我，我知道！你现在突然恢复记忆，也许正在混乱中，你先不要急着做什么，等一等，好吗？再想想，好吗？我们是相爱的！你知道！”乔牧急切了，他伸手想去拉凌曦的手臂，要把她带到怀里！
凌曦眼含泪光，躲了一下：“乔牧！对不起！”
乔牧满眼受伤的看着她：“你崇拜他，所以他就引诱了你吗？ 我的傻姑娘！”
“没有，他怎么会引诱我？你不知道我追他有多难！”凌曦把脸埋进手掌中，“我后来潜意识里对别人的追求都很同情很宽容，现在想来，就是因为我自己，最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
“……”乔牧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她为那个人付出的太多了，所以就此难忘吗？那她等自己十年，为自己养育了孩子，这么大的付出都可以不算了吗？“你舍得孩子吗？怎么跟他说，你不要我们父子了？”
凌曦低下头，许久说道：“他是我的儿子，永远都是。我伤害了你们，如果命运对我有什么惩罚，我都认。”随即她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我这一生，也算尽心的报效祖国，但如今罪孽深重，估计抵消了所有的功劳。乔牧，我怎么样能让你好过一点儿，你说，这次确实是我负了你……”
“……我只希望你幸福。”乔牧轻声说道。
凌曦蓦然回首，看向乔牧：“什么？”
“你负我什么？空等我十年，为我生养了一个儿子，带得这么好！能是你负了我吗？我只恨自己比不过你心里的那个人，要让你放弃一切重新来过……”乔牧说道。
凌曦泪如雨下而不自知，她只是呆呆的看着乔牧，竟可以这样吗？他们可以不必反目成仇吗？他可以原谅她吗？他放弃了更好的岗位留在纽约，费尽心力的建设家园，他为她付出了一切，却还能平和的目送她离开吗？
上天总是这样，他残酷的剥夺了你，让你生无可恋之际却又默然送上一丝希望，让你还能再次提起勇气走下去，让你对他总是不知是该恨还是该感激……
乔牧看向施奕，望着她流泪的眼睛，情不自禁的靠过来一点：“施奕，施奕……”他语调轻柔，满目深情，“今夜你能不能再做一次施奕？能不能，再为我做一夜施奕……只此一夜，行吗？”
他一边说，一边拥住她：“施奕，我真的想，让我记住你，再给我一次吧……”
凌曦盯着他的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她的灵魂仿佛被那双眼睛蛊惑，再也做不出反应，于是乔牧抱起她，走上漆黑的楼梯，进入他们的卧室……
这一夜，他们抵死缠绵……
凌晨时分，乔牧已经筋疲力尽。就着黯淡的壁灯看着已经睡着的施奕，他觉得心神恍惚。真是最后一次了吗？这一生还如此漫长，就再也不能拥有她了吗？
抬手摘下她的发套，他看着她露出了花白的头发，真可怜！他低下头去吻她的发丝，你就这样爱那个人吗？你这样的爱他，却还是又给了我一次！施奕，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一次你能给我，说明你是真的爱我！为了我，你打破了自己的底线！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多不容易。明天也许你醒过来会后悔，但今晚的你，只是为了我！
尽管很累，尽管心力交瘁，乔牧却舍不得睡一分钟，这一晚太珍贵，他只想看着她，吻她，爱抚她，以后……
晨光熹微的时分，他又一次进入了她。在她的包容中，沉醉了，心碎了，疯狂了……凌曦醒过来，便看到乔牧迷乱的表情，他的汗水一滴滴的滴落在她的脸上胸前……他情动的样子最是迷人，她抬手搂住了他的腰……眼泪却淌至耳际。
清晨，乔牧抱起凌曦，带她到浴室。泡在浴缸中，被温热的水包裹，凌曦脸上缓缓有了血色。乔牧贪婪的看着她，目光如有实质，压迫得凌曦闭上了眼睛。
“把头发染回来吧，别让孩子看见。”乔牧声音暗哑，起身去拿了染发剂，特工身边，这些东西是常备的。凌曦不置可否，由着他用小梳子细致的梳理晕染着她的头发，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施奕。”他说。
“以后我就是凌曦了。”她没有睁眼，不敢看他。
“……昨晚，我们在一起，你是什么感觉？”他顿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觉得特别好，你也一样，是不是？你对我有感情，你也是爱我的，为什么你不能……”他的话没说完，她就明白了。
“因为，我们不会一直如此。我心里有别人，而你还知道，我甚至都骗不了你。如果我们还在一起生活，这件事会是你心里的刺，你不承认也没有用，毕竟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刺。那么无论我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生活，还是因为想念他，只要我有不开心，我有走神，我有任何反常时，你都会自动认为我在想念他。无论我是打电话，上网，还是独自发呆，你都会想知道是为什么。那么每时每刻，我们只剩猜疑，还有什么幸福可言？难道非要因爱成恨才算罢休吗？”这就是凌曦一早就想明白的事，为什么不能再留下，是真的留不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