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绝命刺杀（二）

“你这是明知故问了。”侯东来笑道：“其实两位主任也不愿意动手，但日本人逼得很紧，也不得不如此了。两位主任曾经当面向帮里的季先生和黄先生保证过，绝不动杜先生；所以等到杜先生被你们做掉之后，他们还得通过渠道向帮里传话，澄清自己的干系，还少不了向杜先生家属支付一笔不菲的抚恤。”

他的眼角余光，已经发现叶桂明的睡衣暗兜里面，居然藏着一支小巧的勃朗宁掌心雷，也就是M1906型号，六颗子弹，杀伤力一般，但是很便于隐藏。

不过按叶桂明的习惯，每个子弹的弹头，一定都已经更换为软性铅质弹头，而且子弹的一侧，已经锉成了米字花凹槽，目的就是造成子弹某种程度上的不平衡。

这便是俗称的炸子（炸子并不像很多人想的那样，装上了炸药和引信，这样的子弹也有，但是在当时的中国并没有），通用的名字叫做达姆弹，这种子弹在近距离打进人的身体之后，就会发生翻转滚动，撕裂血管和脏器，还会造成空腔效应，所以只要打中躯干，中弹者必死无疑。

这就是叶桂明的做事风格，狠毒到了极点，他绝不给别人留活路，七十六号里面，数他杀的国共双方的人最多，自然，他也必然成为对方心目中的重点目标。

“日本人这样嚣张，他们自己怎么不派人去？”叶桂明又开始看资料，语气当中已经很是不满。暗杀青帮大佬杜先生，就等于捅了马蜂窝，这绝对是个要命的差事。

事情发生之后，两位主任位高权重，估计向帮里解释一下便没有什么事儿了，最多落个保护不力；而他却是直接经手人，青帮耳目众多消息灵通，早晚会知道是他干的，到时候两位主任会不会把他抛出来做替罪羊，那就真的两说了。

门开了，小月仙已经回来，她关上门，娇声笑道：“好啦，好啦，老叶，别生气了！楼上的两口子道歉啦，还要请我们吃饭呢。”

“谁有空吃他们的饭！”叶桂明冷笑道：“去给我们泡两杯咖啡来！”

“好的好的啦！”小月仙笑道，柳腰轻摆，盈盈袅袅，进了厨房。

叶桂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东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侯东来看着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哥，姓杜的现在受香港保安局政治部保护，日本人怎么能派人去？他们是怕如果手下落到英国人手里，会引起国际争端的。”

他忽然拍了拍叶桂明的胳膊，真诚无比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大哥，两位主任特意交代，你的手下动手时，一定注意不要误杀香港警察，他们都穿制服的，很好认。”

他又接着补充道：“他们要求，你组织十五个兄弟，身手要好，而且必须不是在帮的兄弟；潜伏在香港的日本特工会提供给你的人整套的假身份，武器，还有三万港币，一万法币，三千英镑作为经费。”

“这么点儿钱就买我十五条人命，日本人的抠门，名不虚传。”叶桂明看着侯东来，冷笑道：“东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两位主任怎么知道，保护杜先生的香港警察都会身穿制服？你这么详细的杜先生资料，到底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你要亲自把资料送到我这里，又是在这个时间？为什么只给我一个小时阅读资料，而且等我看完了，你还要带回去？”

他的目光如猎鹰一般锐利，这种职业特工高超的观察和判断能力，确实让人不寒而栗。

侯东来尴尬一笑，低头搓着双手，看上去颇为为难的样子，几秒钟之后，他抬起头来，勉强看了看叶桂明，道：“大哥，你别为难我，我真的不能说。”

叶桂明冷笑，哼了一声，没有言语，显然已经十分不满。

小月仙这时候端着两杯咖啡过来了，侯东来见了，却立刻站起身来，向她连连摆手，道：“小嫂子，别过来，千万别放在这里，就放在那边的餐桌上吧，我们自己过去喝。”

看到他这个举动，叶桂明的眼神当中立刻闪过一丝光芒，便笑着对小月仙说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先去睡吧。”

“好的啦。”小月仙向他抛了个媚眼，扭着圆翘的屁股进了卧室。

“如果我猜得不错，一定是日本人安插在香港总督府那边的内线递过来的消息，而且这些资料，就是香港那边的资料原件，对吗？”叶桂明紧盯着侯东来，慢慢说道：“他们还真下本钱。怪不得你要大晚上的来访，还要连夜送回去，更害怕咖啡会溅在上面。”

侯东来的眼神当中好像闪过了一丝震惊，好像他根本没有想到叶桂明会如此犀利，自己只露出几个小小的破绽，便已经被他看穿了一切。

忽然他叹了口气，道：“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永远也忘不了，当年是你把我从共党枪下救出来的。这里只有咱们兄弟两个，请恕兄弟跟你说句实话：这种高层的事儿你不要打听，知道多了对咱们不好，很不好。咱们只要照吩咐干活儿就可以了，你说对吗？”

叶桂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看来侯东来的话对他很有触动，到底还是自己兄弟啊，这话别人是绝对不会跟自己说的。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小手枪，关上了保险，放在了茶几之上。

侯东来看了，却仿佛突然一怔，然后大笑道：“大哥，连我到你这里，你也要严加防备，你自己不觉得累吗？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想什么时候拿回去，随时都可以拿回去，兄弟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你又何必这样麻烦呢？”

“兄弟，我这就叫做贼心虚呀！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枪不离身，这可不是针对你的。”叶桂明有些尴尬，勉强笑道：“兄弟，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我不甘心，那是十五个兄弟，十五条命啊！”

即便是他这样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也会有自己的兄弟，也会怜悯他们的枉死，这就是人性的复杂。

“没那么严重吧？”侯东来笑道：“暗杀的事情我们常做的，大哥你又是这方面顶尖的专家，资料又如此详实，我看至少有九成的把握，你何必这样悲观呢？”

“你想得太简单了。”叶桂明慢慢说道：“那姓杜的深居简出，不爱热闹，身边保镖有五六十个，人手一枪，基本上都是好手，形影不离，想要杀他，谈何容易；就算能够干掉他，无论是英国人和日本人，都不会留这十五个弟兄的性命。”

“听你你这样说，我有些明白了。”侯东来自然也不是傻子，他慢慢说道：“英国人嫌弃姓杜的在香港搞活动破坏治安，日本人的内线能如此轻易的搞到这些绝密资料，自然是得到了英国人的默许；让日本人出面干掉了姓杜的，重庆方面也说不出什么英国人的坏话来。杜先生一死，日本人除了心腹大患，英国人也会少了很多麻烦，自然是一拍即合。最后日本人是一定会杀了这十五个弟兄灭口的。”

“不错，这就是我们这些当走狗的下场呀。”叶桂明又长叹一声。

“叹气又有什么用呢，你还是好好看资料吧。”侯东来忽然一笑：“要我说，那十五个人反正是死定了，你也就不必介怀了。他们能完成任务，干掉姓杜的，为汪先生的和平事业做出些贡献，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站起身来，脱了西装，把腋窝间枪套里的一支史密斯左轮手枪抽出来，大咧咧扔在一边的沙发上（叶桂明的手就在小手枪旁边，目光注视着他的所有动作），然后笑道：“上海这天气，现在都是秋天了，居然还是这么热！”

说话之间，他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大大咧咧的去了卫生间，很快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不多时，侯东来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块浸了水的大毛巾，一边走，一边仔细的擦拭自己的脸庞和脖子。

“你这样精心的梳洗打扮，晚上要去做什么坏事？”叶桂明重新拿起了资料，笑道：“你怎么不喝咖啡？”

侯东来一边擦脸，一边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笑道：“我不喝，刘小姐不喜欢我嘴里有咖啡的味道。”

叶桂明一边看资料，一边笑道：“刘小姐？不是程小姐吗？”

侯东来笑了，没有回答。

叶桂明笑骂道：“你也真是太花心了！小心丁先生知道了，给你穿小鞋。”

“没关系的！现在七十六号，有谁不脚踩几只船的？没人会拿女人的事情当真的！再说，丁先生又怎么会给我穿小鞋，咱们可是他的自己人。”侯东来笑道：“要我看来，程小姐，就是精致的淮扬菜，口味淡雅，适合我白天吃；刘小姐嘛，却是正宗的本帮菜，浓油赤酱，十分的重口味，适合我晚上吃的！”

“小赤佬，玩女人就玩女人，还说得一套一套的，好不要脸！！”叶桂明笑骂道。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猛的抬起了头，目光定在了房门上面：“怎么小月仙没有插上门闩？为什么没有反锁？我反复交代的呀；怎么三楼的两口子，说不吵架就不吵了，现在连一点声音也没有？阿虎和小刘呢，怎么一点说话声都听不到？”

“不对，不对！”叶桂明突然大叫，伸手就去抓茶几上的枪！

他的手指已经触到了手枪，却没有一丝力气抓起手枪，侯东来手中的长毛巾，已经闪电般的勒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