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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往事
在四百年前,满天星和满月兄妹诞生了。
他们两出生在一个还算优越的家庭里,父亲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商户,母亲则是一个大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丫鬟。这种夫妻的配置在当时那种年代是相当少见的,一般来说,婚嫁都得讲究个“门当户对”,要是双方差距太大却强行撮合在一起,终究不是个长远的事儿。一旦两人的知识水平和本体三观相差太远,往往就会出现一方完全理解不了另一方的情况。久而久之,原本应该欢愉的生活,就渐渐变得索然无味了。
他们的父亲还算是潇洒,在这个连命都可能保不住的时代,还管那么多干嘛?由着性子来,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顺带一提,四百年前正是驱魔战争进入尾声的时候。尽管齐天他们出于不知道什么目的已经开始撤退了,但那也是边打边撤。战争的阴云依旧笼罩在整个娑婆世界之上,虽说战事的规模在三千年里的不断降温中已经变得越来越小,但终究还是能给平头百姓带来不少麻烦和灾祸。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擦着碰着都是死路一条啊。
摘星子的父母在听说了恶魔族压境的消息后,并没有第一时间逃走。他们的家产都在这里,如果现在逃了,就相当于祖上数十年的基业都将毁于一旦。本来就是在战争的缝隙里拿命堆砌起来的一丢丢家产,如果再没了,他们在逃亡的路中又要靠什么来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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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跟我们说,再过一天他们就走,就那一个晚上……”摘星子两眼无神地说道,“只要这一个晚上,就能将一些路上要用到的细软收拾完毕。这样至少不会在逃亡的时候饿死,或者沦为他人口中的食物,最后落得个被人分成七八块吞入腹中的凄惨下场。人在饥饿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倒不如说,这本来就是人类的一部分吧……没有了火把的光亮,我们就是在黑暗之中匍匐着的野兽而已。”
满月娇小的身体稍稍抽搐了一下。她紧紧抓住齐天的衣袖,呡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将诉说的任务完全交给了自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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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飘零着雪花的冬日里,黑色的恶魔从天而降,落在这座被死神所眷顾的城镇里。在历经了三千年的侵略,他们似乎一直都在调整自己的力量。现在出现的石像鬼已经和江岚那个时代有了天壤之别,不管是出力,还是能量输出,都连原先的八分之一都不到,可以说是一削再削,削到连最最普通的仙人都和他们有一战之力的地步了。
恐怕,这也是恶魔族计划的一部分,为了让这个世界的人切实地感受到“恶魔族正在败退”这一事实,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便适当地削减己方的战力,让人们不禁产生一种“我能反杀”的错觉。
但,遗憾的是……即便是他再削个几十刀,也不是寻常凡人能够应付的。他们的基因裂解光束就像探照灯一样从高空扫射下来,在昏暗的夜幕之中,这座城市在顷刻间变得了无声息。而那对苦命的兄妹,则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在被光束打到后的惨状。两人本来幼小稚嫩的心灵,在这一晚后,将永远铭记住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惨”字。首先,他们的皮肉被分解成泡沫状,在零点五秒之内溶解成好像八宝粥一样的东西,“扑棱棱”地往下滴,这种恐怖片一样的场景足以让他们此生都留下阴影。眼球和一些神经没有了皮肤的遮挡,便裸露在外面,因为肌肉也在溶解着,所以没有力量来支撑身体的重量,两人纷纷到底。他们的肉体本能地颤动着,血液和身体溶解后的体液滋滋地冒着气泡,原本的手指部位只剩下一滩浆糊一样的肌肉,里面白色的骨骼依稀可见,一抽一抽的,分外吓人。
偏偏这时候,他们的父母还没有完全死亡。他们拼命抬起已经快要融化的头颅,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张开只剩下红色肌肉和白色骨骼的大嘴,嘶吼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声带已经完全融化了,强行开口,换来的只是新一轮的撕裂而已。母亲面容早已经被腐蚀得面目全非,她半张着狰狞的大嘴,里面白色的牙齿格外显眼。而父亲则是已经扑倒在地上,眼球因为不堪重负,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在血泊中滑行了一段距离,最终撞到了地上的一块银元,停了下来。那瞳孔翻转过来,正好朝着摘星子,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母亲的眼球已经被融化成液体了,从眼眶里汩汩流下,像蜡烛里的蜡油一样滴落,黏在地板上。她只剩下肌肉的狰狞大嘴最后颤抖了几下,便“啪叽”一声裂开了。下颚和上颚分离,掉落在地上。随着这一声响,母亲也和父亲一样双双倒地,没能留下最后的遗言。
他们的肉体在“嘶嘶”的响声中融化成一滩肉泥,最后,只剩下两具白皑皑的骨头。眼窝都是空洞洞的黑,像是一个无底的洞穴,吞噬着兄妹二人生命之中为数不多的光亮。摘星子知道,打从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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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裂解武器……是啊,我们曾经还用过那样的东西呢。”齐天叹了一口气,说明道,“那是一种破坏碳基生命细胞内部DNA链的武器。准确来说,是通过仿造超新星辐射来毁掉人体基因程式的非人道武器,其残忍程度远远超出了《宇宙和平安全协定》。是否应该使用这种兵器……在我族内部也是有争议的。十三岁以下的孩子,体内的基因链可以进行自我修复。但一旦成年人被命中了,就会出现一些惨不忍睹的后果。经过再三研究后,最终这项技术还是被批准使用了……我也只是按计划行事,没有办法。”他摇了摇头,迎上摘星子闪烁着怒意的目光,说道,“如果这是你反抗我族的理由,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战争就是战争,没有什么情面好讲。在整个宇宙的利益面前,我也没有别的选项可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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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故事,就免不了要落入俗套了。
他们最终还是逃出了这座恐怖的城市,因为在月光的映照这下,街上到处都是一滩滩冒着热气的肉泥。在寒冷的冬日,这些尸骨还热乎着的家伙们散发着自己作为一个人类储存下来的全部热量,化作一蓬蓬炽热的蒸汽,缓缓向上升。他们都会没来得及逃走的成年人,就像摘星子的父母一样,在恶魔族的兵器面前变成了这样一坨惊悚的肉块。清冷的月光照在还能轻微蠕动的肉团上,让两人一阵恶心。他们加快了逃亡的速度,终于在太阳升起来之前,成功地出城,一路往东方跑。
奇怪的是,在那段时间里,竟然没有一个恶魔向这对苦命兄妹出手。齐天自知,那是因为自己曾对军队下过命令。在动用基因武器后,在当天晚上禁止向这座城市里手无寸铁的孩子继续进攻,也算是网开一面了,放了他们一条生路。不过,既然摘星子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这一段他也就按下不表,天知地知便是。
夜空瞥了齐天一眼,似乎猜出了什么,暗暗叹了口气。
然而,即便是跑出去了,他们两都还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连牙都还没长齐呢,再怎么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带出来的银子也有限得很,不过十五天的功夫,已经让他们给花干净了。在这种天灾人祸频发的时候,想要去某个地方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妖国东边没有恶魔族的侵袭,也依旧乱的让人不忍直视。在驱魔战争的那三千年里,国家的动荡几乎已经到了一种名存实亡的地步。你想想,就连皇室都是隔三个月换一轮,可见其暴动之频繁,人心之凶恶。整个国家乱成一锅粥,上下都这样,你也别指望基层能好到哪儿去。
人心的恐怖远胜于恶魔,在东边,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精。每每被人欺侮之时,这对苦命兄妹就想,还不如当时随父母一道死在故乡呢。可转念一想他们死前的那幅惨状,两人就齐齐打了个寒颤,不敢继续向下去了。
……
在勉强沉了两个月后,凛冬已至,两人的旅程也终于迎来了落幕。
那是一座几乎要将人活活吞没的深山,翻过它,依旧是没有一丝希望可言的未来。他们不知道大山之后是什么,只是如行尸走肉一般前行着,迈开早已经被疲劳与痛苦磨损的关节,一步一步,走上满是砂砾和荆棘的山路。鞋子早已经被磨破了,深冬时节的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来,触到两人光着的脚丫上,竟然有一种不正常的炽热感。在这种风寒交加的地方,两具瘦弱的身躯紧紧靠在一起,互相依存着对方那点儿脆弱的温度。
摘星子还有些许体力,但,那个娇弱的女孩子,却是怎么都走不动了。她的关节已经在连日的赶路之下,被过度的劳累磨损得不成样子。两条腿像是坏掉了一样,耷拉在地上,肌肉本能地颤抖着。很快,她就会连这样的本能都没有,最终一点点变冷,冻死在茫茫大雪中。
大雪埋葬了很多人,今天再多一个,也没什么。
没有矫情的互相推脱,没有生离死别的热切眼泪。两人的力气和泪水早已经被榨干,只是互相看着,强睁着眼皮,嘴巴一开一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风雪哀嚎着,似乎要将世界上所有的罪恶化作最最纯洁的白色,掩盖在厚实的积雪之下。等到来年春天一到,万物相融,春暖花开,它们便不复存在了。
这里就像一个泥沼,漫天飘零的大雪一直在消耗着无意义的体力和热量。如果不早些拔腿而出,只会越陷越深。
摘星子,不,满天星,最后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将那两块味道和煤渣子差不多的饼全都塞到自己妹妹的口袋里,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挣脱开她的怀抱,自己一个人踏进了风雪之中。
耳边呜呜的风声,恰好遮住了满月最后那声轻微的呼唤,他什么也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