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示威
药罗葛仁美敢拒绝张承奉的意思，是因为他隐隐察觉到长安对藩镇的态度，不愿意在河西看到一个崛起的不受朝廷控制的归义军。那位散骑常侍也隐晦地表明了长安对他的支持，要他将归义军挡在甘州之外。
当年他父亲脱离回鹘王子庞特勤，自立门户，毕竟也只有药罗葛一部的兵力，并且药罗葛部又是众多小部族的联盟，包括有胡咄葛、咄罗勿、貊歌息讫、阿勿嘀、葛萨、斛温素、药勿葛、奚耶勿等九大姓。
药罗葛氏是其中最大的一支，是以整个部族联合以药罗葛为命名。甘州回鹘总兵力也不过稍微比之前的龙家多一些，实力稍微高一些，为了部族生存，药罗葛仁美笼络甘州的世家大族，鼓励农商，支持办学，以丝绸之路的商贸，勉力地维持着自己小小的统治。
按照原本历史的进程，中原大乱，五代更替，无暇西顾，药罗葛仁美将会乘机不断扩张势力，联合沙州回鹘，打败张承奉的归义军，使之成为自己的附庸；东并凉州，与西夏争雄。
可惜无论是李弘益还是药罗葛仁美本人，都不会知道这原本的历史走向。对于药罗葛仁美来说，他要解决甘州境内的吐蕃、汉、羌及回鹘等各族之间的矛盾，受制于人口，他又不能大开杀戒，因此只能谨慎地一点一点地积蓄着实力。
药罗葛仁美十分清楚自己的真实实力，如今所属的回鹘部众不过十余万，他虽然对外号称控弦之士五万，实际只有三万多的兵力，其中可野战的部队，也不过一万余。
以一州之地，养三万多兵，他已经是很吃力了。因此药罗葛仁美内心里是很不愿意打仗的，否则当年占据了甘州，会任由龙家前往肃州，实在是有心无力。
李弘益隐隐感觉到仁美的这种想法，否则自己刚拿下酒泉的时候，甘州回鹘直接挥军西进，只怕吐谷浑无奈之下，反倒要投向他那一边了。
药罗葛仁美所谓的游牧巡视，在李弘益看来，还真是虚张声势。只不过他和玉门军的根基在归义军，必须受节度使领导，不得已暂且蛰伏。
但是药罗葛仁美的举动自己这边必须有应对，否则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于是一声令下，玉门军与祁连军万余，齐聚肃州边界，搞了一次规模宏大的军事演练。
甘肃两州以弱水的一条支流为天然分界线，李弘益和慕容阎昆拉着队伍，就在河流西岸驻营。
太阳初升，所有参加演练的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排列成阵，衣甲齐全，旗帜飘扬，长枪如林，除了骑兵的坐骑偶有厮叫，再无其他动静。
李弘益骑马在前，慕容阎昆稍微落后一个身位，曹用行等玉门军将领和祁连军将领跟在后面。他在阵前不急不缓地打马而过，看着手下士卒们一张张坚毅的脸庞，以及祁连军吐谷浑等各族士兵，努力挺起胸膛，表现出一付不落人后的样子，心里有些欣慰。
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了，李弘益从最初的几百人玉门关守军，一点一点地将队伍扩大到了六千人的一支军，他心里感触不已，这就是自己未来的依仗，他要带领这些年轻的士兵，从肃州一路向东，直到长安，平定天下，然后回师西域，重新夺回大唐的失地！
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人能够看到最后的胜利，或者看到自己的失败！李弘益轻轻摇了摇头，他必须要成功！
心中有千言万语，李弘益只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讲，有许多热血沸腾的口号要喊，然后最终，他只是拔出了宝剑，斜斜地朝天举着，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唐万胜！归义军万胜！”
玉门军的士兵最先跟着大喊了起来：“大唐万胜！归义军万胜！”在慕容阎昆狠狠地注视下，祁连军的军官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带动着手下，一起大喊。在万余人的齐声呐喊之中，远处那条不知名的河流河水似乎都被震动了。
河东岸，远远十余骑甘州回鹘探子似乎也被这震天的吼声惊到了，连连后退了数十步。李弘益并没有派斥候前去驱赶，他的目的就是要让甘州看到自己的兵威。
一声令下，演练开始。最先出阵的是骑兵，玉门军只有不到三千骑，养一支成规模的骑兵实在太贵，李弘益负担不起，是以玉门军的骑兵队伍还都是穿皮甲，携带长弓箭袋，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主要还是以枪和狼牙棒为主，腰间挎着回鹘式样的弯刀。
周成意气风发，带领骑兵从阵中跑出，绕到河岸边，兜了一个大圈子，策马从阵前奔过。身后紧跟的是祁连军的骑兵，五千余骑呼啸而过。
慕容阎昆受了敦煌的封，他原本的手下绝大多数都是骑兵，缺乏步兵、弓弩手等。张承奉给他派了十余名文官，协助改编，运来的军袄也不足，因此他的部下还未能统一着装。
八千多名骑兵，大多数是回鹘和吐谷浑人以及羌人，向来是马背生活的，骑术极精，来回穿梭奔走，开始还有些生疏和慌乱，在各都头、队正、伍长等的指令下，渐渐有了些配合的模样。
骑兵有两大战术：迂回和突击。他们以未出列的步兵为假想敌，分出一支军，朝侧翼奔来，冲得近了，虚拉弓弦，射出一阵箭，然后放缓速度，就在弓箭的射程内拐了个弯，与步兵阵平行，来回奔走骑射。
这攻击侧翼的正是周成带领的玉门军骑兵，李弘益得意地拿着马鞭一指：“慕容将军，我玉门军的骑射如何？”慕容阎昆轻轻点了点头：“不错！挺好！”
几百年后成吉思汗带领的蒙古骑兵，将边后撤边回身射击的“曼古歹”战术和中心突击发挥到了极致，可以说是冷兵器时代骑兵这种“战争之王”的巅峰。
李弘益当初与达靼人对战，就遇到了“曼古歹”的雏形，他与众骑兵将领多次讨论，确定下了这种战术。眼看慕容阎昆不以为意，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笑了笑。
祁连军的骑兵在阵前眼花缭乱地穿梭了一阵，随着慕容阎昆身边一名传令兵举起了一面红旗，他们立刻绕了一个大圈，集合了起来，领头数骑带头冲锋，后续骑兵缓缓跟上，呈现锋矢阵形，缓缓加速，朝着玉门军的步兵方阵而来。
眼看这些骑兵越来越近，玉门军中有些前排的士兵骚动了起来，这帮吐谷浑骑兵丝毫不减速度，被五千余骑兵隆隆的马蹄声中压迫而来，是个步兵都会起虚汗的。
好在玉门军一向纪律严明，李弘益虽然没有变态到叫手下在大雪天保持队列阵型站上一整天，但是从日常训练到内务、从吃饭到上厕所，方方面面，他制定了详细的制度，因此玉门军士兵们虽然慌乱，但是没有上级军官下令，也不敢乱动弹。
已经有军官不断喝止，很快便将骚动压了下去。慕容阎昆一直在盯着李弘益，他的嘴角露出笑意，发现李弘益神色如常，又去拿眼看玉门军的阵列，心里叹了口气，嘴角也咧不起来了。
说来说去，还是他对李弘益和他手下的玉门军不服气。当初李弘益兵从北来，突袭了酒泉，慕容阎昆被部下要挟，不得不投附归义军，心里毕竟是不服气的。
故而这一次演练，他便想故意吓唬一下，看看玉门军的成色，也好炫耀一下吐谷浑的骑兵实力，哪知李弘益治军严明，除了个别前排士兵骚动，竟未引起太大的慌乱。
他叹了口气，李弘益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慕容阎昆的小心思实在太好猜了，原本的演练安排，是骑兵成突击阵型，朝玉门军与祁连军两军结合部位冲锋，这里可是有几十米宽的间隙呢。
祁连军骑兵冲到了百余米处，便渐渐放下了速度，绕了一小圈，朝两军结合部而来，看上去很是怪异，若真是两军对战，骑兵提起了速度，那可能半路改变前进的线路？
慕容阎昆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曹用行朝他嬉笑了一声，不过很快便恢复了神色。毕竟从场面看，祁连军的骑兵与玉门军不相上下，甚至以兵力论，还要高出一截呢！
接下来轮到了步兵上场，在各基层军官带领下，前列的刀盾手举着一人高的大盾，喊着口号，一步一步地朝前迈步前进，他们是护甲最为精良的，像是移动的铁罐子，甲叶随着步伐的迈动，发出哗哗的响声来。
唐玄宗时编纂有《唐六典》，记载有唐军制式铠甲十三种，李弘益花了大价钱，弄来了数百套明光铠，全都配给了刀盾手。
实际上玉门军的刀盾手已经舍弃了攻击力，只追求防御能力。铁盾铁甲，是真正的全副武装，要求身高力大的士兵来充当。
唐朝士兵的着甲率接近七成，紧接着是长枪兵，他们身穿细鳞甲，类似于西方的锁甲，较为轻便，主要防护箭矢。他们举着两米多长的长枪，斜斜地架起，伸在了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