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受惊的兔子（一）

一只脚迈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卜慌的眼泪刷地一声流了下来。抬头看看大墙上频频向他招手的武警战士，再看看身边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的监狱民警，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八年啊，自己朝思暮想、日思夜想的这一刻终于来了，从此，自己就要与这个生活了2920天、几乎可以称作“第二故乡”的海福监狱，与那些同吃、同住、同劳动，曾经吵过架、拌过嘴、一同哭过、笑过的同犯们作别。想到这里，他的心中竟然有了些许不舍。

他真的想回头看看这座监狱，看看那些站在境界线外送自己的同犯们。但他还是忍住了。就在昨天晚上，在由监狱民警和同犯们给他组织的“告别宴”结束之后，已经坐过五次牢、进、出监狱就像串门一样方便的老犯人秦江告诉他：在往监狱大门外走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不吉利，会再回来的！

听完秦江的话，坐在一旁的唐占海警官笑着问：“你秦江已经是第五次进监狱了，难道是每次刑满释放的时候总是回头的缘故吗？如果是，你为什么不总结教训呢？”

所有的人哄堂大笑。

想到这些，卜慌不由地暗自一笑。他是个不迷信的人，从来不相信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但是，八年失去自由、到现在都让他胆战心惊的监狱生活还是让他有了些许胆怯。因此，虽然没有对秦江的话当做一回事，但还是有些心虚的逼着自己没有回头——虽然他听到了李毅带着哭腔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走出监狱的大门，卜慌看到了站在距离大门30米远的境界线之外的前妻、儿子以及自己的几个朋友。他笑了笑，冲着他们招招手，然后却不禁一愣：只见前妻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红绸布，面前放着一个炭火正旺的铁盆。看到这里，卜慌的心里一愣：这是什么名堂？

快步走到前妻面前，卜慌刚想走过境界线与前来接他的几位朋友握手，却被前妻小丽挡了回去：“卜慌，你先不要着急，你要从这个火盆上迈过来才行！”

“啊？为什么呀？这要是把裤子烧了怎么办？你要知道，我现在还穿着监狱的囚服呢，裤子烧坏了是要赔钱的！”卜慌看着小丽，不解的说道。

“哎呀，别废话，赶紧从火盆上走过来！”小丽一把把一只脚已经迈出境界线的卜慌推了回去，一本正经的看着卜慌。

站在小丽旁边的几个朋友，以及站在卜慌身边的几名狱警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卜慌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然后抬起腿，从火盆上迈出了境界线。

等卜慌站稳，小丽走上前去，把手里拿着的红绸布扎在他的腰上，然后搂住他的脖子大哭起来：“老卜，你终于自由了！”

轻轻的拍拍小丽的背，卜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轻轻的推开小丽，先是拍拍已经哭的像个泪人的儿子的头，然后和几个朋友握了握手，在大家的簇拥下向监区亲情探监室走去。

推开亲情探监室的门，卜慌看到了坐在椅子上聊天的海福监狱副监狱长肖刚、监狱教育科科长李密等人。他慌忙解下腰上绑着的红绸布，一个健步冲到肖刚面前，扑到肖刚的怀里，紧紧搂着肖刚，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肖监狱长......”

刚才还在和李密等人谈笑风生的肖刚也禁不住眼圈发红。作为在监狱工作了二十多年的狱警，他见过了太多的服刑人员刑满释放的场景，心理上已经近乎麻木，没有了任何感觉。但面对卜慌，他的心里还是有股酸楚的味道。他轻轻的拍拍卜慌的肩膀，强忍着泪水，微笑着说道：“我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就别这么矫情了。再说了，这又不是生离死别，今后要想见面还不容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说完，肖刚轻轻的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卜慌推开，笑咪咪的看着他。

被肖刚一说，卜慌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笑了笑与李密等人分别握了握手。

“赶快拿上你爱人给你带来的新衣服，到那间房子里换上。都从监区出来了，还穿着这身囚服干嘛？穿了七、八年了，还没有穿够啊？”李密习惯性的拍拍卜慌的肩膀，用手指了指一间没有人办公的房子，笑着说道。

这时，前妻小丽把一个装衣服的袋子交给卜慌，笑着说道：“快去换上吧，试试是不是合适。好几年没给你买衣服了，不一定合身。先凑合着穿吧，实在不行回家再去买！”

卜慌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肖刚等人，然后跟在唐占海身后向旁边的一间办公室走去。

人配衣裳马陪鞍。换过衣服的卜慌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一刻，让在场的人们眼前一亮。一身合体的休闲服让他显得年轻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

“嗯，还不错，有当年做领导的风范！”看着有些腼腆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卜慌，肖刚笑着说道。

“肖监狱长，您就别这样说了，老的都成了老头儿了，还有什么风范！”听肖刚那样说自己，卜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回到社会上之后，一定要孝敬父母，对老婆孩子好一点。这么多年了，你亏欠家人太多了，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弥补，知道了吧？”替卜慌整理了一下衣领，肖刚关切的看着他说道。

卜慌回头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前妻和儿子，然后冲着肖刚点点头：“监狱长，您放心吧，我卜慌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工作，用实际行动来弥补自己的错误给亲人们造成的伤害！”

肖刚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有这个想法就好。还有，在海福监狱，你卜慌是改造表现最好的人之一。因此，回到社会上之后，在做工作亦或是创业的时候，一定要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再也不能做违法的事情了。这一次的跟斗让你失去了八年的自由，要吸取教训啊！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昨天已经跟你说了很多，你应该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不需要我多说。小唐，小唐！”

肖刚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喊着唐占海。

“肖监，我在这里呢！”这时，唐占海拿着一支钢笔，一脸严肃的走了过来。

“卜慌的出监物品检查完了没有？如果查完了就把东西给他，让他们出发吧。从这里到蓝海市要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这家伙现在归心似箭，让他们赶紧走吧！”肖刚看看唐占海，然后回头看看卜慌，笑着说道。

“肖监，您过来一下，我有件事情要跟您汇报！”唐占海对着肖刚举了举手中的那支钢笔，继续说道：“这是卜慌的钢笔，我们刚才在检查的时候发现了问题，请您过来一下！”

“啊？”听完唐占海的话，包括肖刚在内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刚才还满脸笑容的卜慌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愕。

肖刚看看卜慌，然后皱起了眉头：“不用回避，有什么问题直接说！”

唐占海看看肖刚，然后看看卜慌，拧开了钢笔帽，然后从钢笔帽里拿出一张卷好的纸条，打开后冲着肖刚比划了一下说道：“这是藏在钢笔帽里的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中国人民建设银行的银行卡号和密码，严重的是上面还有一句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公安机关。肖监，这是......”

“卜慌，说吧，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帮谁带的这张纸条？”没等唐占海把话说完，肖刚就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一脸严肃的看着卜慌。

“肖监狱长，天地良心，我卜慌绝对不知道这回事。未经监狱民警同意，刑满释放人员不得以任何理由给尚在服刑的人带任何东西。我在监狱呆了八年了，难道我连这点知识都不知道吗？我真的不知道这张纸条是谁写的、在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呀！”看着肖刚严峻的面孔，卜慌吓得脸色苍白，带着哭腔辩解道。

习惯性的到背着双手，肖刚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卜慌，然后看看站在自己一旁的唐占海：“把卜慌带到你办公室去，我进监区转转！”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肖监狱长，卜慌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呀？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你一定要调查清楚呀！”见卜慌被唐占海带走了，肖刚也一脸怒容的往外走，卜慌的前妻冲上前去，一把拉住肖刚的胳膊，哭着说道。

停下脚步，肖刚看了看卜慌的前妻，然后轻轻的拍拍他的手说道：“小祁同志，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事情，我很遗憾。但是，监狱有监狱的制度，卜慌这件事情不是小事儿，我们一定要调查清楚才能给您一个明确的说法。如果不是卜慌故意做的，我们会让他平平安安的回家。如果是，他是会受到处罚。您不要着急，耐心的等一等，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肖刚便急匆匆的向监区大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