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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失忆的蝙蝠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11-12 | 字数:3917

CHAP 116 失忆的蝙蝠

云飞大步走到门口,一声不吭地接过药碗,也不怕烫,仰头把药汁一股脑儿的全喝了。他把空碗交给小土匪,声音沙哑道:“你是丁七的堂弟,丁小九?”

小土匪点头如捣蒜,结结巴巴地说,“云大……大哥,真是好记性。”

“那么,是谁让你给我送药的?”

“是丁……丁七。他因为要和扬少一起押送那个什么大元帅去庐县,担心不能完成扬少每日交给他的任务,所以临走特地让人给我带话,让我每日按时提……提醒云大……大哥喝……喝……喝……”大概是云飞冲他瞪了下眼,小土匪越说越结巴,最后一个“药”字竟愣是没说出来。

这时,我也悄悄地走到门边。

云飞沉下了脸。可是偏偏这个小菜鸟不懂得看脸色。“云大……大哥,大……大家伙儿都很羡慕你呢!”

“羡慕我?”

“没……没错。大……大家伙儿都在悄悄地说,扬少对云大……大哥你,可是特别的关……关……关……”

嘿嘿,这已经不是懂不懂看人脸色的问题了,而是“火上浇油”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小菜鸟并不认为他此刻的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砰”的一声巨响,“关心”一词最终没有说完的丁小九被云飞一拳打飞,重重地摔在了楼道上。他落地的瞬间,原本一直被他捏在手里的空碗脱手飞出,掉在地板上,支离破碎。

关上门,云飞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双手抓着窗棱,仰起脖子许久没有出声。我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片黑紫色的天空。天上没有一颗星,也没有月亮。过了会儿,他忽然手腕一抖,把窗棱的一小块木头抓在手心里捏成一把细细的木屑。

一声轻蔑的冷笑后,我曾经的右护法开了口。

“‘他’一直都和我说,‘他’永远都不会做令我讨厌的事。但是……但是这些令我深恶痛绝的事,‘他’不做,却指使着别人,又让别人指使着别人去做!这就是‘他’,我曾经深信不疑的‘兄弟’!噢,我之前怎么这么愚蠢,竟然只凭我们都有的一双蓝眼睛,仅凭着这一点,就相信‘他’?相信‘他’和我说的每一句话?噢……”

说到此处,男人低下头,并伸出五指,把手指深深地插进头发里。接下来,好一会儿,男人都把头埋在手掌心里,说话的声音也不住地颤抖。

“表面上,让我喝药的是‘他’,其实在这件事上,给‘他’背后撑腰的人却是义……哼,我又何尝不明白?他们一个个都知道……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过去。相信只要他们愿意,要不了一顿饭的功夫,他们就能让我想起我是谁。但是,他们谁都不愿这么做。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为了达到这些目的,他们宁可让我每天都喝这种让我头晕头痛的药!他们知道,他们清楚,他们再明白不过——只要我每天喝下这种药,我就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我自己是谁!瞧瞧,这就是他……他们对我做的!他们一个个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说到后来,男人抬起了头,我发现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扭曲了。

打量男人的同时,我忽然想起玉树说的关于我这位右护法的那些话。是的,玉树让我“明哲保身,少管闲事”。闲事?所谓的“闲事”不就指的无晴失忆的事么?哎唷,我当时怎么这么傻,竟然没听出来玉树的弦外之音?其实,真正想这样告诫我的又何止是玉树呢?就像无晴(去他的云飞,我心里还是喜欢叫他无晴)刚刚说的那样,裘恨天显然也不希望他恢复记忆。因此,这碗药汁至少说明了一点,那就是裘恨天也和萧卷云一样,早就知道云飞就是无晴。

——其实,想想也是,想我们黑帮叱诧江湖,无晴又向来以嗜杀出名,况且,他又长得这样一副引人注意的相貌,稍微有点阅历的人都能猜出他的身份——不过,如果站在这个角度继续推理的话,那么,现在的疑问就是:裘恨天为什么还要对王青云做出寿宴当日比武打擂以决出继承人的约定呢?难道这位大当家就不担心,无晴一旦恢复了记忆,就卷了铺盖走人,跑回金陵去做他的正义帮帮主?还是说……原本,裘恨天就看中了无晴在正义帮高高在上的地位,而有所图谋呢?嗯……真他妈的复杂,叫人想得头痛。

想到这儿,我揉起了一侧的太阳穴,并注意到,一只小蝙蝠正绕在我们的窗口附近时高时低地盘旋着。冬天也会有蝙蝠?我稍稍皱眉,很快就释然。我心想:这儿出现蝙蝠多半与“醉月楼”特殊的环境有关。要知道,包括我们现在待的房间在内,整个“醉月楼”都装有地龙,酒楼里各处都十分暖和,这就构成了适宜蝙蝠存活的环境。而且这楼里还到处种的葡萄,葡萄一多,蚊蝇蛾蝶之类的小飞虫也就多了起来,这就又为蝙蝠解决了温饱问题。因此,我估计,这只蝙蝠多半是这“醉月楼”里的常客,只是白天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没被人发现罢了。

这时,云飞望着小蝙蝠,忽然一声冷笑,他一个纵身跳跃,跃上窗棱,伸出手对着飞到半空中的蝙蝠极快地挥舞了几下。随即,蝙蝠那个长得仿佛一只小老鼠的脑袋就被他捏在了手里。蝙蝠拼命挣扎,不停地扇动着它那双灰褐色的翅膀,但是,这只是徒劳。

男人跳下窗棱,捏着蝙蝠脑袋的手指猛地用力一缩,小蝙蝠就停止了挣扎。这种骤然停止的挣扎就如卡了壳的西洋钟表似的,戛然而止。烂番茄般的汁液从男人的指缝间往外涌溢。刺鼻的恶臭伴随着血腥味在空气里飘散开来。

“蝙蝠得罪你了?干嘛弄死它?”我没好气地问。

“我高兴。”

我被男人气得噎住,咕哝了句“简直不可理喻”就想转身,然而,却突然被他拉住了胳膊。“别走!夏小离。我现在心里烦透了。你再陪我说说话,好么?”

我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落到了我被他抓住的袖子上。哎呀,他竟然用沾满蝙蝠血污的手来抓我。不可原谅!

于是,我婉转地给出了我的拒绝。

“你可以继续雕刻你的‘月亮’,沉浸到你的‘幻想’中嘛。要知道,现在夜深人静,绝对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的。”

才说完,我就觉得自己这些话说得有些过于尖酸,并为此感到后悔。然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我的这些后悔是多余的。

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

“你这是在嘲笑我么?”多年的相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突然沙哑下来的声音是他下一刻要大发脾气的征兆。

正当我准备挤出一个笑脸,冲他服软的时候,他竟然用那只血淋淋的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并冲我低下了头。我急忙侧过头,因此,他只亲到了我的脸颊。我又羞又怒,抬起两手去推他的胸口,然而,却是被他沾满鲜血的那只手给紧紧握住。情急之下,我抬起脚用力踩住了他的一只脚,至此,他终于吃痛松开了我,并后退一步,保持了“金鸡独立”的站姿。

“看来,你的脾气也很火辣?”他半张着嘴,倒抽着冷气。不过,眼底却藏着笑意。似乎,他很高兴被我猛踩一脚。

我没搭理他。一方面是在生气,恼他刚才对我的轻薄,而另一方面却是心生忧虑,觉得我若现在把他的身份、他的过去都告诉他,那无疑不是帮他,而是在害他。可以想见,按照他这样火爆的脾气,一定是不由分说,对谁都是一阵乱打。更甚者,还可能会大开杀戒。如若这样,那就不仅可能坏了裘恨天暗中图谋的某个计划,而且更可能坏了无……无风的大事。虽然,到现在,我并未听说他写给裘恨天那封密信的具体内容,但是从裘恨天特地让无晴去刘庄把我找来、以及让萧卷云(也就是云扬)专门负责押送曹岳的这两个举动来看,应该说,裘恨天的立场还是更偏向于无风的。当然,就像玉树说的那样,这个土匪头子也会为自己留退路,不过,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此,在无晴失忆的这个问题上,我的头脑应该保持绝对的冷静。尤其是在单独面对我这位右护法的时候,我必须慎之又慎。

想到这儿,打定主意的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我身旁的男人已经走到桌边,撕开桌布的一角,用力地擦起手上的血污。我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看我,而且看着看着又抿嘴笑了起来,接着,他向我招手,让我坐到他身边。我站在窗边没动。

“喂,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弄死那只蝙蝠吗?我现在就说给你听,来,过来,你坐过来。”

我望着窗外,忽然发现“醉月楼”大门外站着的两排人里,除了占多数的土匪,还有四五个东洋武士。这些武士一个个佩戴着东洋长刀,脚穿木屐,显然,他们是跟着玉树过来的织田家族的人。

“……喂,我在和你说话,夏小离!你听见了吗?”耳畔男人不满的声音逐渐增大,他走到了我身旁。“刚才,我只是一时感触,觉得自己很像这蝙蝠,心里难受,才把它弄死的。”

“一时感触?你和蝙蝠有什么共同点?”

男人突然转过身,沉默着往前走了两步。他停下来,背对着我,声音低哑道:

“蝙蝠是眼瞎,看不到周围的一切,而我……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觉得自己也被某种东西蒙蔽了双眼。周围的一切,我虽然看得到却看不真切,总觉得一些人、一些事并非就是我看到的那副样子。然而,对此,我却无能为力,至少目前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我岂非和一个瞎子没有任何区别?”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安慰你……”我斟酌着字眼小心翼翼地说道,然而男人突然打断了我。

“那就别说了。”他转过身,两大步走回到我跟前,突然又冲我低下了头。

我惊怒之余,立即往后退,但是,他突然拉住了我。他攥着一块干净的桌布,为我擦起了下巴。刚才,他曾用那只血淋淋的手捏过我的下巴,因此,我想我的下巴上没少沾到血污。我本想躲开他的触碰,但是我没有这么做。夜色中,他那大海一般的眼睛唤起了我心灵深处的一股柔情。而这股柔情是与他这次的“死而复生”分不开的。我忽然觉得我和他之间过去发生的那些不愉快都已不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都能好好地活着。我们……我们当然指的是,我,他,还有无风。想到无风,我不禁脸颊微微一热。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站在一楼门外的两排土匪以及东洋武士发出了惊呼。为此,我冲男人叫停,并示意他注意楼下的情况。但是,男人却懒洋洋地告诉我,“即使真有刺客,那也不要紧。”

“不要紧?”

“没错。因为只要他敢来,我就会让他后悔!”他话音刚落,忽然伸出手再度紧搂住我的腰,我大怒,刚想故技重施再踩他的脚,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金属划破空气的劲风。我不由暗叫一声糟糕。下一刻,一柄冰凉的长剑从我和云飞的脸颊中间“嗖”的一声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