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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可笑又可怜
CHAP 115 可笑又可怜
裘恨天欢天喜地地把“烂树桩”拉进包厢,却像赶苍蝇似的把我和云飞赶了出来。云飞与我走到通向三楼楼梯的入口,取出怀中的一把钥匙,打开了铁门,领着我走进了楼上一间十分宽敞的房间。
房间里各种摆设一应俱全,其中,最吸引我眼球的就是摆在门口的一扇大屏风。屏风的顶端和下底是雕刻精美的紫檀木,两部分的紫檀木中间嵌着一个洁白的瓷盘,瓷盘上用淡墨勾勒了一弯纤细的月亮。而且,偌大的瓷盘,绘画的部分也只有这么唯一的一弯月亮,其余连半片云、半颗星也没有。因此,这弯月亮就给人一种莫可名状的孤独感与哀怨感。不过,真正吸引我的还不止这些,要知道,这月亮旁边居然还题着字——而且还是写得歪七扭八的两个字——“冷月”。不用说,如果没有这两个字,那么这扇屏风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件别致的摆设。但是现在,这两个字把这一切都破坏了。
“瓷盘上的月亮是玉树专门请了名家画的,至于这上面的字则是我义父亲自题写的,怎么样,写得很不错吧?”男人见我不住地打量屏风,话一下子多了起来。不过显然,他的书法鉴赏水平并未因他的失忆而产生任何的改变——还和他以前的鉴赏水平一样,一样的烂。
男人接着道:
“平时,我也很喜欢这个屏风,很喜欢义父写的这两个字,很喜欢这弯弯的月亮……‘冷月’,‘冷月’,……唉!”他忽然一声长叹,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把刻刀,一个木雕的半成品,低头雕刻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朝屏风的瓷盘望上一眼,接着就又低头雕刻。我好奇地凑到他身旁一看,才发现,他手中的木雕是仿照着瓷盘上的月亮雕刻的。虽然他手中木头月亮的轮廓不如瓷盘里月亮的线条流畅,但就孤独哀怨的神韵而言,我却觉得,他雕刻的功力更胜一筹。我细细地打量了他手里这块逐渐成形的“木头月亮”,看着看着,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远处的更鼓声隐隐传来。夜已深了。我整个人也早已疲乏,看了会儿男人的雕刻,我就揉着眼睛,迈着沉重的双腿,绕过屏风去寻找我的床。刚挨着柔软的床坐下,我就打了个大哈欠。
“累了?累了的话,就早点休息。”云飞不知何时走到跟前,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这个笑容一下子把我击中。早年,我跟在师父身边,与他、与无风一起学武的情景霎那间如一幅幅放大的图画般在我眼前接踵呈现。那时,我们三人还没有什么情感纠葛(至少,我没有感觉到这点)。那时,他和无风和我都很要好,他开心的时候,也时常冲着我和无风露出这样真挚的笑容。
“夏小离,你在想什么?是在想关于我的事么?”紧密的门窗,令房间里的血腥味儿逐渐浓烈。
我咬着小手指的指甲,冲男人摇了摇头。
“撒谎,你在撒谎,夏小离,你刚刚明明就是在想关于我的事。你骗不了我的。嘿嘿,别这么惊讶地看着我。我……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会知道,或许……应该说,我凭借的是一种直觉!直觉告诉我,你一啃指甲,就是在撒谎。不过……指甲真的这么好吃么?或许,只是因为你指甲的味道比较特别?”
他走过来,抓起我刚咬过指甲的那只手放到鼻子跟前用力嗅了嗅。
我骂他无礼想抽回手。但他却把我抓得更紧,还大言不惭地说,他能感觉得到,他和我以前比这更无礼的事都做过。我的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用另一只手猛掐了他一把,他吃痛终于松开了我。我冷冷地告诉他,说我要休息了,请他出去。他却故作很无奈地冲我耸了耸肩,又摊开两手,说,奉义父之命,他不能让我离开他的视线半步。
我和他对视半晌。终于,我扭过头,忿忿地说我要解手。他手指了指门边一个角落里的出恭用的木桶,然后抿着嘴,闭上了眼,说,让我请便。还说他保证不会偷看。
我伸手揉着额头,故意摆出一副忸怩的模样,告诉他,说有人在场,我解不出来。
他“扑哧”一声捂住了嘴,脸上的笑容扩大,告诉我说,慢慢习惯就好。
我一下子恼了,从床边跳起,大声说,我要沐浴,让他回避。孰料,他走到门口,把那个大屏风搬到了我跟前,说隔着屏风,我爱怎么洗就怎么洗,还说一会儿就让人送热水来。
我气得仰头对着天花板猛翻白眼。过了会儿,我走到窗边,看到街角一个卖牛肉面的小摊子,又计上心头。我告诉男人,说我现在肚子饿,要吃那摊子卖的牛肉面。
他摸着下巴问我要吃什么口味的。我不耐烦地大嚷,说每样来一碗。
他点点头,推门而出,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又走回了房间。接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两个手脚麻利的店伙计就端着托盘进进出出,伙计退下后,房间里那张很大的圆桌上就摆满了各式的牛肉面。足足有十八碗之多。其中,光是牛肉就有蜜汁、麻辣、老卤、红烧等不同口味,而面条也分刀削、银丝、手擀、面片等各色类型。
不用说,我一碗没碰。我气得双手背在身后,绕着桌子来回踱步。
云飞倒是挑了一碗麻辣牛肉刀削面吃了个干净,一边吃着抹汗,一边直呼过瘾,吃完还告诉我说,每次吃这面,他都会想起一个性格火辣的女人。
我立即停下了脚步,后背冒出一身冷汗。
“你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男人放下面碗,抬起头,冲我喷来一股辣乎乎的血腥味。他扶着我在桌边坐下,给我倒了杯热茶。
温热又略带苦涩的茶水安抚了我的躁动与不安。捧着茶碗,我深吸了一口气。然而,男人那双湛蓝的眼睛突然凑到我跟前。
“夏小离,你老实地告诉我,你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名字?你……你……没有其他的……譬如说小名或者别号什么的?”
“凭什么你认为我应该有别的名字?难道这也是出于你的一种直觉?”我把茶碗放在桌上,挪动着凳子往后退了一点,不愿与他距离太近。
他盯着我,怪异地笑了起来。
“是啊,直觉,直觉!可笑的直觉!可怜的直觉!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除了这种模模糊糊又若有若无的感觉,真正属于我的还剩下些什么?一个连自己的名字、连自己的过去都忘掉的人还能剩下些什么?是,我现在有了靠山,再也不用像之前和……和另外一个人一起那样落魄街头、三餐不济了。现在,整个山寨,整条走廊都是阿谀奉承我的人,几乎所有的土匪、商人们都想巴结我,讨好我。不过,我知道,他们之所以这样对我,只不过因为义父对我好。他们并不是因为我,因为我这个人而亲近我,而是看中我今后的权势。我在他们眼里,准确地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权势,一种权势的象征!
“当然,大权在握的感觉并不让我感到讨厌。而且,我那可笑又可怜的直觉还告诉我,似乎曾经的我对这种权力的游戏还颇为熟悉,至少其中的一些游戏规则我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但是,所有这些,所有现在环绕在我周围的这些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那么,什么才是我……我真正想要的呢?嘿嘿,这个话题扯得好像有些远。这个问题连我自己现在都说不清。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在我找到我人生的这个终极答案之前,我首先得弄清楚我是谁。”
他突然停下来,双拳紧握在胸前,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沉默片刻,他又说了下去。
“或许,你已经听说了我在这儿的绰号。没错,这儿很多人背地里都管我叫‘阎王’。有人帮我算过,从温岭遇到义父到现在,我至少杀了一百九十七个人。现在,山寨里一些胆小的土匪老远看到我,就吓得走不动路,甚至是尿裤子。有的商人说只要白天和我说过话,晚上就会整夜地做噩梦。
“然而,与其说我喜欢杀人,不如说,我喜欢那能令我忘我投入的一瞬间。你知道吗,在目睹敌人鲜血淋漓,肢体分解的那一刻,我几乎忘掉了我自己。那一刻,我不复存在了!我在这个世界消失了!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那种感觉……晕晕乎乎,好像在腾云驾雾,整个人都飘飘然的……不过,这种感觉并非只出现在杀人的瞬间,它还出现在……”
说到这里,他从衣襟里抓出那块已基成形的“木头月亮”,奋力地冲我摇晃了几下。他接着说道:
“一拿起刻刀,我就觉得快活。雕刻的感觉常常比杀人更能令我满足。每每这时,我非但会忘掉我自己,忘掉了周围的一切,我还会觉得心头平静……还有一点温馨。每当我捏着小刻刀,把刀尖刺进木块坚硬粗糙的纹理中的时候,我就情不自禁地开始幻想,幻想着自己正和刻刀下的‘月亮’说着话。有时,我会在心里问‘月亮’,它寂寞的时候会不会和星星聊天;有时,我会问它,玉兔和嫦娥长得什么样;不过,更多的时候,我问的是,它有没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哪怕只是一个匆匆的片段,一幅短暂的画面,一个模糊的身影。好几次,我太过投入,竟然说出了声。这种状况被……被‘另外一个人’撞见过,每次他都说我中了邪,说我在发疯……”
我望着男人,下意识地感叹道:“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还这么伤感。”
他抬起眼睛,望着我,眼里闪烁出惊喜的光芒。而我也立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为此,我连忙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个人外表看起来高高大大的,没想到感情竟是这般……这般的细腻……”
他笑了,用眼角的光凝视着我。顺着他的目光,我才发现自己又在啃手指甲。我匆忙垂下手,并跟着垂低了头。
“我们过去的确认识,对不对?而且,你也对我非常熟悉非常了解,是不是?夏小离,你现在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告诉我我的过去,帮助我恢复记忆!”
他话音刚落,先前我在楼梯上碰到过的那个小土匪怯生生地推开了门。小土匪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用颤抖的声音向男人招呼道:“云大……大哥,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