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录像
窗外有风，吹的树叶沙沙的响。那一点一心的阳光像调皮的小孩从开着的窗户上露出半颗头。又像在低声嬉笑。惹得安怡雪总忍不住望着窗外。
安怡雪自己都觉得很奇怪，这样的时刻，她居然还能镇定的看着窗外。
办公室里的电脑上放的视频她今天上午更早一点的时候刚看过，其实，更早更早的以前，这个视频刚刚拍完，她就作为第一也是唯一的主角外加观众，看了这个用手机拍的，画面模糊的短片。
在电脑屏幕里的女孩娇小玲珑，皮肤苍白。画面里的阳光灿烂，她却穿着长袖、长裤。满脸狡黠的冲着镜头笑的没心没肺，凉薄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分明说着“看好了”。
画面一转，女孩已经淹没在人群。灵动的穿梭，让镜头只能捕捉到她单薄的背影。再一次出现在镜头里，脸上是止不住的骄傲神色，手里多出了一个深色的明显不属于她的钱包。
视频就在女孩拿着钱包骄傲的用手摇晃时结束，画面定格的一刻，是女孩如百合般的笑靥。
“啪！”
是酒瓶碎掉的声音。
安怡雪看都懒得看那个坐在椅子上发抖的男人。不知是真的太过激动，还是酒精中毒，男人的身体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而且幅度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安…安先生？”
班主任有些不安的看着情绪激动的有些不合理的安彬。一般的父母遇到这种情况确实应该应该激动，而这位安先生，却不同于一般父母。
安彬的身体还在越来越多的抖动。但他还是听见了班主任的呼唤。瞥了眼站在窗边一脸淡然的安怡雪，又转过头看着班主任。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在忍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可以忍到哪一刻。
“安先生，你还好吧？我知道作为父亲，面对这样的情况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我觉得，这个，肯定不单单是孩子的问题。学校和家庭都是要付很大责任的。我们一起来，帮孩子改掉好不好？”
班主任见安彬没有说话，便兀自将谈话进行下去。说实话，她还是很喜欢安怡雪这个孩子的，以前跟着林狄一起安安静静的学习，不爱说话，但是眼神却很单纯。所以，她对接下来要说的情况也很头疼。
“安先生，还有件事我不得不现在告诉你。这个视频的光盘，是校长拿给我的。是今天早上校长在校长信箱里拿出来的。也就是说，安怡雪的问题，已经不单单是我们俩就可以解决的。校长那边……说了，必须要我给个交代，教导主任那边也已经收到消息了。”
“什么……什么意思？”
身体像抖筛子一样，但安彬还是难得的听懂了班主任的话。
“要被退学吗？”
“这个……”
班主任为难的看着安彬，又看了眼安静的站在一边的安怡雪。
“其实也不一定的，主要是要给校长一个交代……”
“那就退学吧。”
安彬的身体在说话的一瞬间不再抖了。平静的决定在戛然而止的办公室里久久回荡。
吃惊的，不仅安怡雪的班主任，也包括了安怡雪。
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话里有多大威力的，安彬的手自然的放到上衣包里，摸索着拿出一小瓶二锅头。利索的拧开盖子，将瓶口对准了自己的嘴。
满满的喝了一口渴望已久的液体，安彬才注意到周围不同寻常的寂静。
嘴巴张的可以塞个鸡蛋的班主任定了定自己的神，扯扯自己的衣服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安先生，其实也不一定要退学的。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先例，只要处理的好，校方是可以保密的。而且，这样退学，对安怡雪未必就好。”
“我可以退学。”
“嘭！”
安怡雪的声音被瞬间砸在她脚下，裂开，液体与碎玻璃一起四处飞溅的酒瓶破碎的声音掩住。
安彬像猛兽一样，带着他特有的在安怡雪面前才有的野兽气息出现在安怡雪的身前。
脸与脸的距离不超过十厘米，面孔上是安怡雪熟悉的狰狞，还有，肚子上熟悉的触感。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腥甜味。
那一刻，风把云吹散了。厚重的阳光照在安怡雪的脸上。浅浅的，她笑得很柔和，凉薄无神的眼睛里有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嘴角沾染上慑人的深红。
“还记得你第一次是为了什么打我吗？爸。”
爸。
那一个字像一条灵动的小蛇转进安彬的血管，顺着体内的通道敏捷的游走，直到来到安彬的心脏位置，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上那么一口。
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没在这个人的口中听见这样的称呼。所以，渐渐的，就真的忘记了自己身为人父的责任。看着那张越发与记忆里重叠的脸，恍惚的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打在安怡雪肚子上的拳头第一次没有接连的挥动下去。表面的原因是那群手忙脚乱将他架走的老师。实际呢？那声久违的“爸”威力到底有多大？
班主任一脸焦急地看着安怡雪。想要看看她到底伤到哪里没有，却被安怡雪委婉的拒绝。
安彬已经被赶来的体育老师带出了办公室，其他老师也跟着出去了。
办公室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班主任和安怡雪两个人。
班主任皱着眉看着安怡雪明显不对的脸色。
“安怡雪，你爸爸这样对你也是因为气急了。他虽然说着要你退学，可是老师知道，他还是不愿意的。所以，不要生他的气好吗？”
安怡雪不说话，只是无神的望着老师的脸。
“你说了，你爸爸来之后就告诉老师你为什么要去偷东西。是因为缺钱吗？”
无神的双眼动了动，紧抿着嘴唇的样子像是在酝酿什么。
班主任也不急，就安静的等着安怡雪。
嘴唇松了，神情也淡然了。安怡雪没有说话，只是动作很慢的脱了她的长袖外套。
薄薄的外套被脱下来，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空气里。
从小在优越的环境下长大，一路顺风顺水从来没有经历过特殊事件的剩女班主任被自己学生的手臂给小小的吓到了。
瘀伤、烫伤、划伤……小小的两条手臂已经看不出原本皮肤的颜色。
联想起刚刚安彬在办公室里惊鸿一瞥的利落动作，剩女班主任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手会向安怡雪剩下的不贴身的t恤伸去。
手上的动作被轻轻的制止，两条伤痕累累的手并不用力的抓住自己。班主任有一瞬间害怕自己只要稍稍用点力就会折断它。
“是安彬打的。不止一次。”
“安……彬？你爸爸他……”
带着反握住自己的班主任回到她的位子上坐好。不动声色的推开她带着职业鼓励味道的安抚。安怡雪把外套穿回身上。
“好多年了。”
尽管对于眼前的情况有些不适应，但那么多年老师培训的专业素养还是有的。所以，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做出倾听的姿态。
“他第一次打我是因为认为我偷了他的钱。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打我。我很害怕，也很茫然，不知道原因，连躲都不懂。接着又有了下一次、下一次。第五次不知道原因的被打后，我开始偷东西。还不错，那种极度的提心吊胆害怕被发现的刺激让我忘记了对安彬的害怕和……怨恨。就这样，这就是原因。”
故事省略了太多，但起码枝干还在。仅仅是枝干都让人眼睛发酸。
轻轻浅浅的声音一个一个很清晰很缓慢的跑进实际上神经有些敏感脆弱的女人耳里，幻化成一幅幅真实的画面冲击着她的大脑。
手不自觉的想要摸摸面前倔强的眨眼的女生的头，也想要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老师，原因我告诉你了。你能答应我不把今天我对你说的话告诉任何人吗？”
伸在半空中的手按原路收了回来。半响，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不想把这件事公开，老师能理解。但你得答应老师不要退学，并且要去看心理医生，你这个是典型的心理问题。还有，校长那边我再去说说，你们也想想办法，好吗？”
终于还是抓住了那双能偷东西的灵动的手，纤瘦的指节在想象以内。
安怡雪轻轻的点头。
华廉茳和林狄匆匆忙忙跑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群老师围着体育老师架着一个很眼熟的男人从办公室出来。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认出了安彬。再联想到林狄说的，一早班主任就单独把安怡雪叫到办公室到现在还没放回来，就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
两个人都不知道安怡雪还在办公室里，就跟着一群老师一路走着进了校医院。
校医室没耐心的校医看见一群老师进来眉头皱了皱，再看见华廉茳和林狄，眉头更紧。
“你们俩干嘛来了？谁有病？”
校医拿着扫帚看着华廉茳、林狄两个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老师们似乎才发现他们俩。
都是和他们的班主任做一个办公室的，有些还是他们的科任老师，一眼就认出了两人——一个是全校尖子，一个是混日子的头头。两个都不是普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