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第五章：诡异城市（五）

一个地方如何，除了王朝的大背景外，当地的执政者最是重要，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一个地方的穷与富、安定或者混乱，主要责任在当官的。

官好则民好，官坏则民坏，当官的凶残一份，则老百姓倒霉三分；当官的凶残三分，老百姓则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看洋安城这个样子，就知道这里的知府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前的不是，一连换的这几任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还有那个钦差，案子没有查出来，却弄的人心惶惶，加重了洋安城百姓的苦难，看来不是笨蛋就是混蛋。

当官的如何，还真不是朱由检可以左右的事情，真正要找缘由的话，还得看他那个皇帝老岳父，但是即便是皇帝，王朝这么大，多年积弊，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政令清明，成为盛世。

朱由检正在胡思乱想之间，突然就听见外面一阵响亮的敲锣声，接着就是一阵喧嚣，只听有人道：“怕又是有什么好看的事情了，咱们去看看？”立刻就有人附和道：“那就去看看。”

于是吃完饭的一众人等立刻就拥挤了出去，这情形就好似遇到了不常见的刑场杀人一样，热闹的竟然如开了集市。

朱由检几人也随波逐流而去。

只见一个穿的破旧衣服的低矮胖子被五花大绑游街，前面两人带路，一人敲锣、一人呐喊，这两个人虽然长的面黄肌瘦，但十分卖力，敲锣的敲的咣咣震天响，喊叫的也扯着嗓门，喊的整条街没有一个角落听不见他那鬼哭狼嚎一般的喊叫。

在看被绑住的胖子，一看以前就是一个富人，能吃成这个样子，没有点家底谁能相信？他个子不高，可是胖的无法形容，简直就成了一个圆球，如果把他的身体分成几部分看的话，那就是几个标准的圆球摞在一起：肥头是一个中号圆球，大肚子是一个大号圆球，短小的肥腿是两个稍不标准的圆球，就是他的手指头，都圆的发亮，圆的想叫人去捏一捏，一定弹性十足。

这胖子的衣服破破烂烂，到处透着洞，可是看那衣服的料子，却是上等的蜀锦，蜀锦价格昂贵，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穿的起的，所以可以推断出这胖子以前绝对是一个有钱的人。

只是这有钱人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朱由检想想曾经繁华街道如今的萧条似乎明白了什么，富人都破产或者逃离，这胖子做为曾经的富人，他有这种下场也就不难理解了。

是谁这么仇富？

胖子因为胖，所以走起路来非常的费劲，就跟一个贼胖的鸭子一样，扭着硕大的屁股、迈着可怜的圆腿，摇摇摆摆，若不是后面有几个瘦汉子时不时推扶抽打他的话，他一定扭倒在路边，不想起来，一个不想运动的人被这样强行游街，你就可知他的痛苦了，事实上这胖子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满身脏兮、蓬头垢面，你哪里还能够看出这曾经是个有钱人？现在的样子嘛，就是一个脏臭的乞丐。

一阵响锣之后，就听见前面那人喊道：“恶狗胖偷东西了，大家都来看，大家都来看。”

喊一声，敲一阵锣，敲一阵锣，在这么大嗓门的喊一声，很快整条街道的人都知道这胖子偷东西了。

偷东西就要游街？这合乎王法吗？但王法真的对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都管用吗？若是都管用的话，那么洋安城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人群议论纷纷，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恶狗胖竟然偷鸡吃！

只听有人道：“这个恶狗胖真该死，竟然偷我们穷人的东西。”

有人道：“这种人死了好，他干嘛活着？他也有今天，真是活该。”

还有人道：“他的主子都完蛋了，他这个样子能干什么？就他这个德行、他以前做的坏事，谁会可怜他？嘿嘿，他除了偷东西吃外，没有别的方法，不然就得饿死。”

“真是恶人有恶报。”

“恶人有恶报固然好，好人也恶报，这是什么世道！”有人愤愤道。

朱由检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这二狗胖从前是一家富商的管家，狗仗人势不做好事，为非作歹，欺凌邻里，替他的主子干了不少遭人憎恨的坏事，结果他的主子死了，店铺倒闭，正应了那句‘为富不仁、必遭恶报’的话，主子完蛋了，又没有人要他，偏偏他的钱财也被人顺的一干二净，身无所长的他就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因为从前作恶，名声极臭，他做什么能成啊？就是做乞丐也不会有人可怜他、施舍他，所以为了活着，就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但他这个样子，能不被人抓住吗？

被人抓住，这样的下场，也不难理解。

这恶狗胖被人推嚷着，从穷人巷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身上落了不少口水，早就不成人样了，再说人们的仇恨也是有时限的，气也撒了，总不能真敢杀人吧？所以恶狗胖最后被一脚踢到在地上，被人狠狠的揍了一顿，像条死狗一样趴在泥泞的街口角落处。

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和笑话他相比，生存的事情更重要。

朱由检见刘二横吃过饭后就拉起他那辆破车去找活干了，而穷大则背起他的工具喊着‘磨刀磨剪子了’，拖着长长的‘了’音，开始走遍每一个大街小巷；穷二和穷大一样，喊着‘老鼠药、老鼠胶，粘住老鼠跑不了’‘卖膏药了’等话，也消失在大街小巷之中。

穷人巷又恢复了正常的喧嚣，只是这喧嚣一点也不美丽，相反叫人心酸。

换做是你，看着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看着一张张绝望无助的脸、看着一双双麻木的眼，你能不心酸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因此有钱人永远不要去看底层的生活，因为底层的生活从来不是想象中的热闹，底层，就意味着不幸！

不幸，就是活着的失败。

失败一天，无所谓，失败一年，还无所谓，若一直在失败中重复，还无所谓吗？恐怕你就会变成穷人巷里那些人的样子，为活着而活着，为什么活着？已经不重要，没有梦想，只剩一种本能。

其实又何止是他们？多少人活着已经活到只剩一种本能的地步了？太多，太多！

现在，恶狗胖正狼吞虎咽的吃着一盘子窝窝头，这种窝窝头在穷人巷里只需要一文钱就可以买一个，当然不纯是粮食做的，里面夹杂着粗糙的糠和其他东西，因此看起来黑乎乎的，就好像一坨屎一样，不过对于穷人来说，能吃上这样的东西已经算是万幸，哪里还敢有其他奢望？饿不死就是侥幸，现在恶狗胖就是这种心态。

人要面对现实，因为你不面对也不行，恶狗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哪里还敢有其他幻想？能吃上东西不饿死，就是他的愿望。

恶狗胖一连吃了三盘子，还在吃。

好像能多吃一个就多一个，生怕下顿没得吃一样。

这家伙看来真是饿坏了，他自己都想不到他竟然混到连乞丐都不如的地步，乞丐也能讨个窝窝头吃，他呢？烂白菜叶子都没人给他，因为在穷人眼里，烂白菜叶子也是吃的。

“他已经吃了三十多了窝窝头，他真能吃啊，这东西很好吃吗？”刘娇儿站在朱由检一边，挽住他的胳膊问道。

朱由检笑笑道：“你可以尝一尝啊。”

“尝一尝？”公主看着黑乎乎的窝窝头，这是人吃的东西吗？但若不是人吃的东西，为什么穷人巷里这卖窝窝头的生意还挺好？嗯，那就尝一尝。

刘娇儿很快就吐了出来，这真不是人吃的东西。

不是人吃的东西，这恶狗胖还吃这么香？

那还用问吗？饿坏了呗。

“肚子大的人吃的真是多。”最后连朱由检也不由得这么感叹。

恶狗胖最后整整吃了十盘子，每盘子六个，也就是说吃了整整六十个窝窝头。

终于恶狗胖摸着自己的肚子打了几个嗝。

他很想跪下来谢谢朱由检，但吃的太多，跪不下去。

其实他即使不吃这么多，就他那身材，也跪不下去。

“不吃了？”朱由检问道。

恶狗胖道：“不吃了，吃饱了。”

朱由检心说比猪吃的都多，不过他这个样子，跟猪有什么区别吗？

“那现在你可以说了？”朱由检问道。

他之所以请恶狗胖吃饭，就是想听听其中的故事。

恶狗胖的主人一家是如何从富翁变成穷光蛋的？

他只是想听其中的故事而已，对恶狗胖这样的人，还真是没有一点好感。

所以只请他吃窝窝头。

但对于饥饿难忍的人来说，窝窝头也是美味。

恶狗胖道：“朱公子、我我······能不能在给我一点银子？我一定把我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不但如此，朱公子想知道什么，我还替朱公子去打听，这、这······”他不好意思的道：“您就算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跑路费如何？”

真是得寸进尺！

朱由检对这个恶狗胖真是没有一点好印象了！难怪这穷人巷的人全部讨厌他！

一头猪！

这是公主的想法。

不是公主歧视胖人，公主其实一点也不歧视胖子，很多胖子看起来还很可爱呢，但眼前这个恶狗胖，公主真是越看越讨厌，看着看着，眼前的恶狗胖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一头臭烘烘的猪了。

甚至肉都是臭的。

朱由检仍给他一些碎银子。

“公子，您、您这么富有，就、就给这点啊？”恶狗胖道。

还不满足？真是个贪心的人。

“好吧，就满足你。”朱由检仍给一锭银子。

恶狗胖很开心！这足足有五十两！而且是细银！他的手甚至有点颤抖！

“现在你就说说吧，你家主人是如何破产而亡的？”朱由检问道。

“我说，我全部都说，朱公子想知道什么，我就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