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猪队友

李弘益这一次出行，前后不过二十余日，主要是去时商队带着骆驼，行进速度并不快。

他满脸风尘，也顾不得洗漱，将曹用行等人召集前来。除了董一元、林大端、伍时杰、周成这几个嫡系外，也就只有李珽、李琪兄弟二人了。

寒暄了数句，李弘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与温末联手一事，被我给搞砸了！”当下将与杜论悉加见面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曹用行最是恼怒，大骂：“背叛祖宗，人伦无序，其非人也！”他出生沙州曹家，乃是昭武九姓的曹氏，祖上是从中亚来大唐经商的粟特人，因仰慕华夏，便留在了敦煌。几百年下来，曹家早已经把自己视为唐人一员，颇以汉家子为荣。听得杜论悉加居然胡化用吐蕃习俗，他心中不禁鄙视，更是气愤不已。

李琪少年心性，闻言也跟着大骂了起来。林大端安慰说：“便不与他温末联手，咱们玉门军与祁连军，一样攻得下甘州！”

曹用行骂了几句，一听这话，兴奋了起来：“正是此理！取了甘州，咱们便直下凉州，把温末也灭了！”

李珽拈了拈下巴的微须，开口说：“不曾想河西陇右沦陷旧将子孙，竟成了这般模样！”他心里哀痛不已，想起读史时看到贞观、开元时的盛世，更加难过。

李弘益将张掖密探收集到的情报拿给众人看，这是他把纸张藏在马鞍下面，偷带回来的。诸人一边看，李弘益说：“年前咱们攻下肃州，甘州那里便试探了一次，后来朝廷有使节路过，回鹘便退了回去。咱们军驻福禄县，甘州那里同样向西边增派了兵力。若要动手，只有一个字：快！”

他倒是不怀疑自己的玉门军破城的能力，只是怕守得守不住，这才是问题！众人看毕情报，都觉得若要开战，越早越好，不能久拖，否则药罗葛仁美那里再派兵力，恐怕就失去了先机。

既然讨论一致，要尽早出兵，李弘益向敦煌张承奉那里去了信，上报了情况，请求批准，然后先去了火药作坊。

作为玉门军以及李弘益最大的依仗，火药作坊的副手是何尚英何道人。他分管着自己的徒弟们以及从玉门关搬迁来的工匠，按照李弘益的要求，分了三班轮流不停作业。

见识过火药的真正威力之后，何道人只觉得自己罪恶深重，只怕这一辈子修行无望了，反正李弘益是不会放归他回崆峒山的，于是干脆还了俗。原本还打算继续清心守静，做个居士，哪知看到李弘益给他发的薪资，左思右想了半个月，厚了脸皮央求李珽给他说个媳妇儿，否则这么多钱财，不留给后人还真有些舍不得。

去年吐谷浑部表示归附的意思后，李弘益暂管酒泉城，火药的原料很快便用完了。于是他派了一队骑兵，押着何尚英出去寻找硝石和硫磺矿。何尚英简直郁闷的要死，他哪里晓得如何探矿？
李弘益也是急病乱投医，探矿的专业人才或许只有长安官方才有，他又不懂这些，只觉得道士们爱炼丹，想必对这些矿物有些熟识，于是赶鸭子上架，把这活儿指派给了何尚英。

如果能在肃州找到最好，找不到就先慢慢找吧！他现在最头疼的是，不管是玻璃、火药还是火炮，所需要的一切原材料都要靠着商队从外面运送前来。商队的运力毕竟有限，长途跋涉，运费开支极大，到现在玻璃作坊一文钱的分成都没有给曹家。

好在曹家也知道李弘益的难处，拿到了水泥，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暂时也不强求玻璃的分润。李弘定那里总算是把胶泥版的活字印刷弄了出来，招了上百名工人，开始为沙州等各处佛寺印刷佛经。

这事情被曹用利知道了，他主管豆卢军后勤，需要四处采购物资，听闻之后找上门来，暗中责怪了曹用行一番，厚着脸皮问李弘益要入股合作。

不论是李弘定还是曹用利，他们作为世家子弟，敏锐地看出了活字印刷的好处。不论是耕读世家，还是依靠商贸的伪耕读世家，读书的权利一向是掌握在他们手中的。虽然经过唐太宗到女皇武则天对世家大族的不断打击，西北地区毕竟不同于内地，世家的势力还是很强大的。

所以曹用利要了活字印刷的股份，他并不贪心，说服了父亲，给李弘益送来了大批的粮草、铁料当作入股的股金，也给李弘益解决了一些困难。

从私心里讲，李弘益并不愿意和曹家在自己能涉及的产业都一一合作，这就像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了曹家的篮子里，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一想到李家与曹家的联系更加紧密，他也实在无话可说了。

何尚英“带”着一队骑兵，在肃州漫山遍野乱跑，也该他运气好，居然在酒泉西面、独登山、金山以东找到了一处小芒硝矿，又在洞庭山以北从放牧的羌人那里打听到了硫磺矿的信息。这两处矿储备量不大，不过已经足够让李弘益欣喜若狂了！

当年张议潮起兵时，出身敦煌官宦世家吴家的僧人洪辩曾被吐蕃任命为沙州释门都教授，也号召信众追随。李弘益一高兴，便准备上书张承奉，请求给何尚英封个道门都教授。

何尚英婉拒了，他心里明白，李弘益这样笼络自己，自己就更加归崆峒山无望了。干脆还了俗，为李弘益效力得了。

有了两处小矿，李弘益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谢重节接肃州刺史一职时，他与谢重节密谈了半日，便是为了得到对方的支持，拿下这两处矿场的开采使用权。

在李弘益加紧时间囤积火药等武器，苦训士兵时，伊州传来好消息，豆卢军与新泉军一起，再次攻下了西州的蒲昌县。

受材料限制，李弘益能够给豆卢军等归义军节度使下的其他各军提供的火药罐实在有限，蒲昌县有大、小草湖两个湖泊，出产钠硝石，一向是敦煌富贵人家夏天制冰所用硝石的主要来源。

曹家得知李弘益缺硝石，与李弘愿上报张承奉，发了狠，一鼓作气，夺下了两个湖泊所在的蒲昌县（今鄯善），并迅速地抢运回了大量的硝石。

李弘益只觉得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一件接连一件，恰巧慕容阎昆找来，便用火药罐换吐谷浑的青海骢等战马，以三千个火药罐换来了三百匹战马。

就在他积极备战的时候，前来敦煌宣旨的散骑常侍终于动身东归了。这家伙在敦煌好吃好喝，被张承奉等照顾伺候得很是舒服，不但他，此次跟随前来的众多长安使者都得了好处。

这厮看张承奉、李弘愿等人毕恭毕敬，对朝廷充满了恭敬，不禁有些飘飘然。他自然是知道大唐皇帝们一贯是想打击藩镇势力的，眼看归义军渐渐有了些新气象，便找到张承奉，怂恿着他去打西州回鹘，重建安西、北庭等都护府。

又拍着胸脯打包票，直说药罗葛仁美对朝廷一向恭敬，与张承奉为同僚，乃是国家在河西的依仗，正应该通力合作，肃清吐蕃等余孽，匡扶社稷，立开疆拓土的不世之功。为免两家伤了和气，他愿意居中调和，必不使两家有冲突。

张承奉志向高远，虽然他一直想要恢复祖父张议潮的荣光，却也知道归义军的死敌是西州回鹘。至于甘州回鹘，他不免踟蹰了起来，生怕李弘益再立功劳，李家的权势越发地滔天。

哪怕在索勋时代，他不得不依仗李家，然而坐到了节度使的位置，张承奉的心思便起了变化。被散骑常侍一通忽悠，也不询问李弘愿等人的意见，当即同意了。

于是李弘益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敦煌的命令，却等来了长安使者和送行的肃州长史张忠贤一行。

大概是在敦煌的款待让这散骑常侍迷乱了眼，看到李弘益等前来迎接，这位不屑地说：“肃州龙亦都支乃朝廷亲封刺史，尔等不经朝廷许可，私自攻击，致龙刺史身死，眼中可还有朝廷？”

李弘益轻蔑了看了他一眼，回头对曹用行说：“这厮哪里冒出来的？脑子里是进水了吗？”曹用行哈哈大笑，张忠贤连忙上前来，喝了一声：“李游击不得妄语！”低声说道：“毕竟是天使，十一郎，叫他说两句，不往心里去便是了！”

李弘益哼了一声，问：“张长史，你是要送使者到长安么？”张忠贤摇摇头：“非也！我这一次是陪同使者，前往甘州和谈的！”

李弘益大惊：“张使君要我攻甘州，怎么还要人去和谈？谈什么？”张忠贤笑嘻嘻地说：“两家素无仇怨，将你玉门军调来福禄县，已经惊了甘州，前后派了两批使者前往酒泉和敦煌询问，此事使君节下自有考量，你不须多问了！”

李弘益闷闷不乐，派了士兵护送着散骑常侍和张忠贤一行到了肃州边界，自有甘州士兵迎接了上来。

过了几日，张忠贤苦着一张脸返了回来。张承奉给他的命令是随同长安使者与甘州回鹘谈判，意思是要药罗葛仁美名义上归附归义军，实际依旧自行其事。也不知道那位散骑常侍是如何与仁美说的，这事被甘州回鹘拒绝了，他还被狠狠嘲落了一番。

李弘益仰天长叹，对着曹用行、李珽兄弟说：“看看，这就是我常说的猪队友！敦煌那边，我看脑子不是进水，而是进水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