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出行

无论左右如何劝阻，李弘益的态度很是坚决。他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以身犯险，费了许多口舌，方才说服了众人。

一切安排妥当，李弘益带着松孝德等数人，伪装成商队伙计和护卫，跟着一支曹家东去的商队上路了。

临行前，他郑重地说：“此行若有不测，玉门军交由曹用行带领，诸君请用心辅佐！但愿这一去平安归来吧！”

看到李珽等人还要劝阻，他洒脱地笑了笑：“某还要与诸位一同平定河西，再现张太保的荣耀，扫清天下，诸君，勿做小儿女姿态！”

说着翻身上马，跟着商队而去。身后不远处的街角，康妙妙掀开了斗篷的面纱，看着李弘益离去的身影，眼眶微红。

从福禄县出来，入眼处便是一片黄沙，经过了慕容阎昆的祁连军驻地，一行人又行走了两日，便进入了甘州境内。

李弘益并没有告诉慕容阎昆自己的打算和去向，包括整个商队，除了带队的曹家主管，再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外只说是肃州的士子，要去长安进学的。

李弘益虽然晒得有些黑，看起来也确实有一股难以掩饰的书卷气，虽说肃州以西越来越少有读书人前往长安科考，他这样倒也不会引起众人的怀疑，都以为他是曹家的某位子弟。

甘州边境，天宝年间陇右节度使曾在此驻了建康军。后来张太保重立建康军，却是远远撤到伊州方向去了。

这里也驻了一支甘州军队，设立了关卡，专门向出入境内的商队征税。曹家这支商队的主管常年跑这一条路线，与守军小头目早就混熟了，交了税金，那些士兵也只是略做检查便放行了。

哪怕到战时，河西的这几股势力对商队一向都是很宽松的，毕竟需要他们来往有无，运送缺乏的物资，征收商税，以便获得足够的钱财维护统治，养活人民。

这里属于张掖县管辖，有几条流向居延海的从祁连山下来的河流，沿着河流向南，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村镇，居民大多是汉人，衣冠服饰让李弘益看了很是亲切。

其间也有大片的草原，原本是吐谷浑部在这里游牧的，如今已经被回鹘人占了去，放养着成群的牛羊，只是草场的青草低矮稀疏，只怕用不了许多年，也要逐渐半荒漠化了。

一路行至张掖城，秩序井然，百姓安定，农户与牧民相处很是和洽。等到进了张掖城，看到市井繁华，各色人等来往如织，俨然一副盛世的景象来。

李弘益皱紧了眉头，焉耆龙家毕竟汉化程度较深，肃州两县被治理得还不错。哪知药罗葛仁美的甘州，也是一般情况。

他并未深入了解，不知道甘州的民族矛盾是否尖锐，还是被人很好地掩饰了。之所以他不愿意与甘州回鹘和谈，一来是以李珽所言，药罗葛仁美雄才大略，放在如今的乱世，只怕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二来张承奉那里心高气傲，只觉得归义军只能有一个说话的人，更加不会同意和谈。

李弘益同样有野心，两个都有野心的人注定是凑不到一起的。不比慕容阎昆，他的野心也仅仅限于能够获得一块让吐谷浑部生息的土地便满足了。

倘若甘州被药罗葛仁美如此治理，只怕再过一二十年，便能彻底收拢了人心，到时候只怕归义军就是甘州回鹘的下一个目标了。

商队的目标是长安，是以在张掖城简单补给了一番，便向删丹县而来。与张掖县多农耕、商贸，经济文化昌盛不同，一入删丹县境不远，李弘益再次皱起了眉头。

目力所及，到处都是散落着大群牛羊的草原，回鹘牧民的帐篷扎在其中，回鹘骑士骑着马奔跑呼啸而过。删丹县三面环山，低伏的丘陵矮山，祁连山雪水所化汇聚的溪流小河缓缓流淌，真是一块好地方！

可惜这么好的土地被回鹘人占了去！李弘益想到敦煌城到玉门关之间的沙漠，越发觉得不爽。

还未到删丹县城，一大群回鹘骑兵奔了过来，直上商道，拦住了几支商队。原来某位回鹘人的大人物从甘峻山打猎归来，商队们要暂且等待，等贵人们入了城再放行。

李弘益仔细观察着回鹘骑兵的装备，发现这些人衣甲武器一如归义军，都是大唐的制式，以回鹘人游牧的特性，不用说这些都是从大唐那里得来的。

回鹘士兵叫众人全部下马，又细细地搜了一回，将包括李弘益在内的共三支商队包围了起来，静静地等候着。

过了约一个时辰，才见到数千骑兵浩浩荡荡地从北面的群山奔来，旗帜飘扬，铠甲鲜明。过了千余骑，才见到被骑兵们簇拥着的那位大人物的车仗，后面跟着数十辆大车，装运着猎取到的各式猎物。

李弘益凑到商队主管面前，轻声问：“可是药罗葛仁美？”那主管仔细看了一回，摇了摇头：“似乎是王弟仁裕！”

只见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回鹘少年，穿一件华丽的明光铠，披着大红色的披风，头盔遮挡，看不清脸庞，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白色大马。

这位正是药罗葛仁美的弟弟药罗葛仁裕，他随意地看了一眼在路旁等待的商队众人，与李弘益的目光不过对视了一下，便随意地扫了过去。

曹家的商队伙计、护卫等各族都有，李弘益穿得普通，在他眼里大概也只是个寻常的伙计之类，哪里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看到李弘益的眼神，只以为这又是个第一次见到大人物的平民，也便没有多想。

身后的松孝德等亲卫暗中握住了怀里的短刃匕首，看到药罗葛仁裕带着大队人马，一掠而过，直向删丹县城而去，不由得松了口气。

待药罗葛仁裕等走得远了，回鹘骑兵方才放行。李弘益跟着商队，迤逦朝县城方向而去。

他们并未入城，而是越过弱水，从县城北跨过长城，继续东行。李弘益看着商道不远处老旧的黄土长城，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大唐豪迈无比，是华夏历史上少有的修建长城的王朝，或者说是唯一一个未修缮长城的汉人大统一王朝。不修长城，是因为大唐的底气所在，从突厥、薛延陀再到回鹘，哪个不曾称雄草原，然后被大唐打败灭亡？草原乃是汉家儿郎任意纵横的地方，何须修建长城为藩篱？

过了删丹县，行了两日，李弘益便带人与商队分别，越过了破损的长城，朝着甘凉二州交界处的焉支山而去。松孝德快马先行，去联络杜论悉加了。

焉支山在删丹县城东南百余里处，此时是四五月间，山间松柏长青，草木葱茏，蝶舞蜂飞，一片秀丽宜人的风光。

焉支山的山头并不高，连绵六七十里，山脚下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也成了回鹘人的牧场，点点帐篷散落期间。

山间生长有红蓝花，是古代游牧民族妇女搽抹胭脂的主要原料，李弘益等人扮作采花人，有几个回鹘骑兵上前询问，被他们搪塞过去，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前来的采花人还不少，李弘益寻了块僻静的方向，搭起了帐篷，耐心地等待着。他找当地人询问了一番，前往宁济公祠拜了一拜。

玄宗时封焉支山神为宁济公，又令当时的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在山上立祠祭祀。随着佛教的传播，这座神祠也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庙宇。只是回鹘人的信仰不统一，有信摩尼教的，也有信佛教的，是以这座小庙只有十来个和尚驻锡，香火并不盛。

李弘益进了十贯香油钱，谢绝了住持和尚的素斋，只是围着小庙看了一遍，便告辞离开了。

站在一处小山头，他遥想起汉武帝元狩二年，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兵西进，过焉支山，打败匈奴，夺得了河西之地。耳边似乎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哀伤歌声：“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失我今神人，使我不得祭于天。”

又想起前朝大业五年（公元609年），隋炀帝御驾西征吐谷浑，在焉支山下召集西域二十七国使臣，举办了一次规模盛大的贸易大会，夸耀中原王朝的富足和兴盛，不禁心向往之。

他感慨了好一阵子，只觉得若是能穿越到开元年间，定然要在此间结庐而居，也不辜负了这一片大好的风景。

时有采花人出没来往，为了掩人耳目，李弘益不得不带着亲卫等，拿了短刃匕首，也学着采集了些红蓝花。然后他们遇到了一队回鹘人，是为贵人们来采集花朵制造胭脂的，看到李弘益等人乱割一气，好心地教他们如何采摘，以方便携带。

这些普通的牧民很是淳朴，只当李弘益是张掖城那里来的公子哥，毕竟那股书生气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叫李弘益心里有些感动，想到自己一直谋划甘州，战争总会给平民百姓带来巨大的伤害，暗自叹了口气。

在焉支山停了四五日，松孝德便快马赶了回来，随行的杜论悉加，带了有十余骑，扮作采购牛羊的商人，前来与李弘益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