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花前月下
不知不觉已是暮色一片了，花飘零出了碧玉阁一个人静静走着。这时候是该回去了，可是她的心里有事情没有解决，所以步子也犹豫不决。
走着走着，还是到了小花园。花飘零叹息一声，罢了，反正就是想来看看而已。
花飘零静静走近已经一年没有走进的小花园，花园依旧，鲜花盛开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到了盎然亭，亭子很整洁，石桌上仍旧放着那个白瓷描青的花瓶，瓶里依旧插着鲜花。
她走到自己常坐的那个石凳上坐下，亭子空荡荡的，花园也静悄悄的。即使知道他不会在这里，但是花飘零的眼睛在迈进亭子以前还是忍不住逡巡。其实看到如今空荡的景象，花飘零也没有多吃惊，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品竹不再等下去也是合乎情理的，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时辰，怎么还会有人等？
只是心里难免还是失落，花飘零取下了帷帽，静静吸了一口夜里清新的空气。然后缓步走到花园中，看着正艳的花朵，花飘零突然伸手将帷帽戴到了一束花的上面。
微风吹动，在花上挂着的纱幕就如被风吹皱的水面，随风荡起波纹。
“你说，戴着这个像什么？”花飘零轻声低喃的问道，只是花儿没有回答。
“是不是因为不想见？”花飘零又问，回答她的只有流动的微风，和摆动的纱幕。
也许连花飘零自己也觉得这样的问话十分无趣，她站起了身走回亭中坐下，然后看着亭外那束戴着她的帷帽，在花丛中仿佛孤立的花。
花的模样已经被帷帽上的纱幕遮住了，花飘零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场景倒不像是她不愿看见那朵花，而是那朵花不愿意见她。花被强行戴上了帷幕，可是仍然花枝笔挺，那朵花仍然在帷帽内开放的鲜艳美丽，帷帽即使遮住了花的模样，仍旧遮不住花的芬芳……那花仿佛更加显得意态高洁，孤傲不屈。
这一瞬间花飘零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这花……还有人……
花飘零微微闭上眼，轻嗅着芬芳。换了个方面去想，这帷帽对她竟也有了别样的意蕴。
睁开眼睛，花飘零不禁无声的笑了。这一次是真正的，放下了某些负担，仿佛彻悟的微笑。
有几个脚步从身后渐渐靠近，花飘零站起来，准备避开。
“别走！”花飘零刚刚站起来，就被这个声音定在了原地。
品竹！居然会是品竹！花飘零缓缓吸一口气，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和品竹解释她的手就已经被紧紧拉住。
“是你！真的是你！”一个身影从身后转到她身前，握住她的双肩，那声音带着激动与欣喜。
花飘零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看着眼前仍旧熟悉的少年，转眸却见到正站在一旁的另一个人——花良缘。
“咳咳。”花良缘见花飘零也看见了他只好微微咳了几声提醒品竹。
品竹这才放开花飘零的肩膀，然后拉着花飘零到石桌旁坐下。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真是让我担心好久！从这花落一直等到花开，我还在想这花都开了，还开的这么好，你不来赏花多可惜！”品竹一坐下就笑着说，言语间与花飘零没有丝毫的间隙，仿佛两个人不是一年没见，只是一个时辰没见而已。
花飘零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品竹没有多问，而且还真的一直在等她，这就够了。
“大，大少爷！你也别站着，一块儿坐吧！”品竹招呼道。
花良缘好笑的摇摇头说：“你呀……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了呢？”说着花良缘也坐了下来。
“那可不敢！”品竹笑着说，然后转头对花飘零说，“今天等了半晌回去拿盏灯笼，结果遇上了大少爷要来赏月，所以就结伴过来了，幸亏我早了一步，不然这不就和你错过了？就差那么一点！早知你今日来，我就一直等了！”
“我今天也是临时起意。”花飘零说道，对品竹的这些话觉得有些愧疚。
“肯定也是赏月来了！”品竹笑道，“正好咱们三人一起赏月，今天的月亮还真是有面子了！”
今天品竹似乎是特别高兴，看得出他的兴致很高，花飘零也只好应了。
“真是好兴致。”花良缘似乎也很赞同。
“哎？对了！”品竹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凑到花良缘的耳旁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花良缘看了品竹一眼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最后品竹背对着花飘零不知做了什么动作，花良缘最终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然后花良缘招招手，一个丫鬟就走了过来，花良缘在丫鬟耳边吩咐了几句，那丫鬟便领命而去了。
“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花飘零不禁问。
“哈哈，好事儿！”品竹笑着这么说。
“哪里是什么好事，助兴也就罢了。”花良缘摇摇头这么说。
“究竟是什么既是好事又不是好事的？”花飘零倒是被这两个人的反应给弄糊涂了。
“呵呵！没想到也有飘零你猜不到的东西！”品竹不禁笑起来，花良缘见此也微笑起来。
花飘零微微偏头不再看品竹，反正过会儿就知道了，谁稀罕是什么事！
“你生气了？”品竹的声音带着笑意。
“没有。”花飘零干巴巴的说。
“我发现……其实你生气也蛮可爱的。”品竹的声音里已经掩不住笑意了。
花飘零瞟了品竹一眼，转而看着一旁笑而不语的花良缘说：“我也发现良缘少爷越发风姿卓越了，真不是某些人能比的。”
花飘零真的是说的很诚恳、很诚恳……但是那个某人就不是很乐意了……
“难道我不风姿卓越？”品竹不服气的说。
“哎？你一个小小书童，要风姿做什么？”花飘零一句话就将品竹堵得死死的。
花飘零故意不看品竹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花良缘，花良缘仿佛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耳根都红了。
花飘零正在觉得这个大少爷花良缘耳朵红的很有意思的时候，一张脸突然凑了过来。
“你盯着他的脸笑什么？”品竹挡着花飘零的视线很不高兴的问。
“没什么。”花飘零收回了目光，淡淡的说。
“怎么可能？他脸上难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还是说……你觉得他长得太好看了？”品竹说着不断打量起花良缘的脸来。
花飘零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不语。
“飘零，你就说吧！”品竹追问。
花飘零一笑，眸光一转，就是不说。
“呵呵，你还没看出来飘零是在逗你呢！”花良缘倒是笑了起来，这声“飘零”喊的是十分顺口。
“什么？”品竹反应过来没好气的说，“弄了半天，飘零你是在戏弄我！不就是故意吊吊你的胃口，你也不用这么快就报复回来呀！真是服了你了！”
说着说着，品竹自己也笑了起来。花飘零看着品竹，不禁觉得其实这一年品竹还是有变化的，起码身上的青涩稚气少了些了，相处的时候品竹也不会像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和她说话都会脸红，不会拘于礼数，能畅所欲言。现在品竹的身上又多了几分不羁，他身上正有一种风度渐渐形成。
三个人正谈笑间，突然有一阵梅花的清香飘来。
花飘零抬眸看去，那个丫鬟正端着一个漆盘缓缓走来。待到丫鬟把东西放下摆好，花良缘便挥挥手让丫鬟下去了。
此时花飘零看着石桌上摆放的东西，也知道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了。
桌上有一个酒坛，梅花的清香就是从里边散发出来的。
“原来你们刚才说的是酒啊。”花飘零说道，“还弄的那么神秘。”
“这酒可是大，大少爷的宝贝！我好不容易才说动他的，今天我们就一起尝尝！”品竹高兴的说。
“你这么每次说‘大少爷’这三个字都要结巴？”花飘零笑着说。
“哎？有吗？”品竹装模作样，“估计是因为这个人太风姿卓越了所以不想提。”
“呵呵，歪理！”花飘零笑道，花良缘也忍俊不禁的摇摇头。
品竹也不管其他，上前揭开了酒坛的封口，一股更为凛冽的梅花香气就扑面而来。品竹深吸了一口气，将酒倒入三个白玉杯中，酒液色泽微黄、晶莹透明，犹如琥珀。品竹拿起一杯准备饮酒，结果被花良缘拦住了。
“我这酒可不是白白拿出来喝的，这月有了，酒也按你的要求有了，接下来……”花良缘笑着说。
“是是是！我的大少爷！”品竹眼珠子一转，“那咱们三人对月作诗如何？此诗只求心境，不讲规矩！谁的诗好就谁喝！”
“好！”花良缘一口答应，品竹转头看向花飘零，花飘零抬头看看月亮，其实今晚的月亮并不是满月，不知为什么这两个人这么有兴致，但是不想扫了兴，所以花飘零也点了点头。
“行！那我先来！”品竹很有豪气的说，“春风吹遍满园绿，锦花鲜妍枝上头。明月长随人留住，银河犹如杯中酒！”
“大气！”花良缘笑着点点头，然后站起来说：“满地银霜思为谁，花吐芬芳归何处。不知花月长相守，竟做摘花揽月人！”
“做的好！”品竹高兴的说，然后转头看向花飘零说，“飘零，你的呢？”
花飘零只好起身，看着院里点起的红灯笼和天上的月亮，鼻尖萦绕的是梅花酒那挥之不去的香气，所以花飘零微微向前走了几步才开口说：“红灯盏盏向天投，明月皎皎从天落。梅花朵朵开心扉，玉光杯杯乘琥珀。”
“一个向天投，一个从天落，真是传神之极！”花良缘赞道。
“我更喜欢那句‘玉光杯杯乘琥珀’妙极！”品竹也笑道。
“哪里，其实就是随口说说，论气势不如品竹的大气，论意境也不如良缘那首的深远。”花飘零摇摇头，“我看这杯酒我们还是三个人一起喝吧！”
“飘零说的话就是合心意！”品竹说着就一手端起一杯酒，并递给花飘零一杯，花飘零接过了酒杯。
花良缘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然后也拿起了酒杯，三人像模像样的碰杯，一饮而尽。
酒果然是好酒，酒味幽雅醇厚、沁人肺腑。只是梅花的香气萦绕着，总使花飘零的思绪不能平静。
“果然是好酒！”品竹说道，“不行，这样太慢了，不如接上下句！还是接的上的人喝！”
花良缘饮了一杯酒，看着花飘零盯着酒杯的模样说，“飘零，你觉得呢？”
“随他。”花飘零随口说，花良缘点点头也表示同意了。
“那还是我先来吧。”品竹转着酒杯说，“有花有酒有佳人！”
“清风清酒清思绪。”花飘零淡淡对道。
花良缘眼睛一亮，击掌道：“对的好！这杯酒看来的归飘零了。”
几轮下来，居然十有七八的酒都进了花飘零的肚子，花飘零只觉得脸微微发烫。花飘零这次又饮一杯，然后摇摇手说：“换输的人喝吧。”
以前滴酒未沾的她抬眼，只觉得眼前的人都有些模糊。
有些恍惚的对诗，思绪飘忽不定，花飘零没再喝酒，她仿佛看到品竹傻笑着折了一枝花跑到她面前笑着说要给她表演他新学的剑术，然后品竹拿着花枝摇摇晃晃的在庭院里舞了起来。
花飘零看他那摇摇晃晃的样子只想笑，她转头，看到花良缘还捏着酒杯。于是她便伸手搭上了花良缘的手，想拿下花良缘的酒杯让他看品竹的表演，也不要再喝了。
结果花良缘被花飘零突然伸过来的手一惊，下意识的就握住了花飘零伸过来的手，而他手上的酒杯滚到了石桌上，酒撒到了花飘零手上。
花飘零迷迷糊糊的，只是看着滚落的酒杯含糊不清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花良缘握着花飘零的手，坐到了花飘零的身边，掏出锦帕将花飘零手上的酒液细心的擦干净。
擦完以后，花飘零低头闻着自己的手背有些痴迷的笑着说：“香的……你闻闻，香的。”说着将手又摇摇晃晃伸到花良缘面前。
“你喝多了。”花良缘接着花飘零伸过来的手，看着花飘零染了云霞的脸庞说道。
“还没喝够！”品竹这时候拿着花枝又跑了过来，坐在花飘零另一边直接抱着酒坛子喝。
“你也喝多了！别喝了！这酒后劲儿大着呢！”花良缘劝道。
“不干！这酒真香！”品竹放下酒坛嚷道，然后他看着花飘零说，“飘零，你身上也好香！”说着品竹一个劲儿的靠近花飘零嗅着，把头也靠在了花飘零的肩上，然后就这样睡着了！睡了还手脚不老实的抱着花飘零，挂在了花飘零身上！
肩上压着重物，花飘零摇摇晃晃的觉得不舒服，所以品竹这边压着她，她晃荡着就顺势倒进了另一边花良缘的怀里！
花良缘连忙接着花飘零倒下来的身子，唤道：“飘零，飘零……”
花飘零伏在花良缘的怀里，迷迷糊糊的说：“梅花……好香……但是，不喜欢，不喜欢梅花……”
花良缘的手顿了一下，俯身问：“那飘零喜欢什么？”
花飘零嘿嘿的笑起来，目光迷离的抬起头来，指尖点着花良缘的鼻尖说：“嘿嘿，喜欢你……”然后又倒下了，躺在花良缘的怀里安静的睡着了，仿佛刚才的话只是花良缘一个人的幻觉。
花良缘看着这个倒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的人，她刚刚说的话是真是假？花良缘自己也弄不清楚，但说起喜欢，花良缘看着几乎是趴在花飘零身上睡着的人不由叹了口气，他们相处的时候更多，只怕飘零喜欢更多的是他吧？而且刚才她喝醉了，眼前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自己。算了，算了，都是孩子，还什么都不懂……说的话哪里能当真？
花良缘看着被糟蹋了的梅花酒，又看着天上并不圆满的月亮，微风吹来，渐渐吹熄了他脸上因酒液而燃烧起来的温度，只是心里的那把火却始终没有熄灭。最终……花良缘还是低头看着花飘零那红扑扑的脸，目光专注，仿佛想要铭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