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雨欲来
今年冬天的梅花开得极好，我剪了几株插好摆在桌子上，梓辰最喜欢梅花，他见了肯定高兴。
自从他回来之后，便事务繁忙，很少留在家里。听说他常常往兰心园里跑，去看苏蝶排的新戏。我也问过几次，可他总有他的理由，时间久了，我也懒得再去追究了。
我正修剪着桌子上的梅花，梅香却突然跑进来对我说：“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将军他……”
我心中一沉，顾不上听她说完，急忙跑了出去。
正厅的门前围了许多人，宋梓辰跪在雪地里，大声说道：“求父亲准许我纳苏蝶为妾。”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掩于棉服下的双手开始不停的颤栗，整个身子瘫软下来。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厅内传来一阵物品碎裂的声音，“赵家与我宋家世代交好，你今日这番说辞，让我有何颜面再见绮雯，再见赵家之人。”
“所有后果由我一人承担。求父亲成全。”宋梓辰将头狠狠地扣在地上。
从天亮跪到天黑，跪到雪花飘落浸湿了他的衣衫。围在门前的人都已经散去。可他已经没有任何动摇。
“梓辰，回去吧。”我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看着我的少年。“父亲不会同意的。”
他没有抬头，只是语气平稳的说道:“时候不早了，姐姐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晚的雪越下越大，好像要将所有的前世红尘都深深地覆盖。
只是我没有想到，苏蝶会亲自来找我。
“宋夫人。”她站在宋府的门前，不卑不亢，丝毫没有风尘女子的仪态。“今晚园子里有新剧上演，不知是否有幸请夫人前去观看？”
“我家小姐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恐怕要辜负苏小姐的美意了。”梅香的小脸气的通红，反倒让我没了脾气。
“既然苏小姐有心，那就请吧。”我礼貌的挤出一丝笑意，回头嘱咐梅香记得给宋梓辰拿些吃食过去。
“小姐，你真的要和她去……”尚未等梅香说完，我便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夫人，你在宋家的日子过得好吗？”苏蝶坐在车上同我聊天，我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却没想到她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苏小姐以为如何？”我礼貌的笑着，转过头来看她。
“赵家的小姐，宋府的夫人。锦衣玉食、生活无虞。这金陵城中，恐怕没有人是不羡慕你的。”苏蝶慵懒的靠着车窗，慢慢的吐出一口气来。
“那苏小姐你呢，也羡慕我这夫人的生活吗？”我冷冷的问她。
“我也是这金陵城里的凡人，怎么会不羡慕呢，可是我不愿意成为你。”苏蝶恹恹的说着，“我是我自己，而不是任何人。”
还没等我接话，车子忽然停了下来。一群人将车子团团围住。司机狠狠地摁了摁喇叭，企图让车外的人让出路来。
“将宋夫人交出来，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站在车前的人突然举起枪来。
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子弹穿过挡风玻璃直直的射入司机的前胸。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在车厢里弥漫开来。苏蝶一把将我从座位上拉下来，躲在座位下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紧促的射击声。子弹从我们的头顶擦过，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
外面的枪声突然混乱起来。可能是附近的警卫听到枪声赶来，与外面的人发生了激战。
苏蝶突然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扔在我面前。
“你干什么？”我惊讶的看着她。
“趁着这会儿外面场面混乱，你赶紧想办法逃出去。”她将衣服套在我的身上。想要打开车门把我推出去。
“那你自己怎么办？”我与她拉扯着。
“他们要找的人是你，我暂时是安全的，你先走，赶紧找人来救我。”她一把将我推出去。
我趁乱逃离现场，跑到最近的治安所找来警力，才将苏蝶救了出来。我尚心有余悸，苏蝶确实一脸的镇静。
“夫人，今日出现这种意外真的非常抱歉，恐怕是不能请你去看戏了。”苏蝶握了握我的手，笑着说道。
“不碍事，你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我的话还没说完，宋府的人就赶来接我回家。
“小姐，你没事吧。”老远就听见梅香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可把家里人给吓坏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假装嗔怪她，“你呀，总是喜欢这样大惊小怪。”
梅香看了苏蝶一眼，回头对我说道:“小姐，我们赶紧回家吧，将军还在家里等你呢。”
我冲苏蝶点了点头说道:“苏小姐，那我们先走了。”
“好，宋夫人慢走。”
回到家中，我才知道宋梓辰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打算赶去正厅看宋梓辰，梅香忽然拦住我的去路，“小姐，宋老爷在书房里等你呢。”
“嗯，我知道了。”转去书房的路上，我穿过长廊，看到宋梓辰依旧跪在正厅的门前。我明白宋老爷的心意，他喊我到书房，就是怕我撞见宋梓辰而惹我伤心。
“绮雯，你回来了。”宋老爷看我进来，赶紧让下人端些炭火过来。宋老爷是一位儒将，对书籍甚是痴迷，从不许人在书房生火。所以这里格外冷些。
“快烤烤吧，别冻坏了。”宋老爷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与宋梓辰面前那个严厉的父亲判若两人。
“父亲，今日让您担心了。”我强硬的扯出一个笑脸。
宋老爷摆了摆手，“今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些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连我宋家的人都敢动。”
“还好有苏小姐在，舍身救我出来……”
还没等我说完，宋老爷就打断了我的话，“绮雯，你真的当我老眼昏花了，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他将手中的杯盏拍在桌子上。眼神中流露着不言而喻的怒火，“你不用替她隐瞒，今日演出这一出戏，不过就是为了进我宋家的门罢了。”
“父亲，可是梓辰他心意已决，我已无能为力。”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宋老爷的书房出来，我转入正厅门前静静的看着坚毅如山的宋梓辰。
“梓辰，你真的爱她吗？”我替他扫落身上的雪花，跪在他的身旁。
他没有答话，只是过了很久才说道：“姐姐，对不起。”只这一句，我便知晓他的心意。
从前你说：“从今往后有我在，你便不会孤独。”
从前你说：“姐姐别害怕，前方再远再难我们也会到达。”
这些年少轻狂时廉价的承诺，听完便忘了吧。
宋梓辰，你看倦了诗书，走倦了风物。你离了家，便忘了归路。
“罢了，你若是喜欢她，姐姐自然不会让你为难。”我勉强的笑着冲他摆手，“父亲那边你不必担心，我会帮你说服父亲的。”
宋梓辰拉着我的衣角，“姐姐放心，你永远是我宋府的少夫人，也永远是我宋梓辰的妻子。”我用力挣脱他的手，我刻意亲近，他礼数周全。别人眼里的相敬如宾，不过是不够相爱罢了。
我求了宋老爷很久，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绮雯，委屈你了。”
“我既是梓辰的妻子，便该为他着想。”多年之后想起，我笑着说出的话，竟是这般令人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