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代周立隋

大定元年（581年）春正月壬午（初一），周静帝诏曰：“朕以不天，夙遭极罚。光阴疾速，遽及此辰。……可改大象三年为大定元年。”

周静帝改元大定，仅维持不足一个半月光景。自从杨坚独揽大权，朝臣纷纷议论帝位禅代之事，其中大多数人劝杨坚称帝，仅有个别忠于周室之臣，不愿随波逐流，与世浮沉。

时有御正下大夫裴肃，字神封，父亲裴侠，任北周民部大夫。裴肃少年时性格刚正，有才干气度，与梁毗志同道合，交往甚密。曾随周武帝出兵灭北齐，之后武帝派大军伐陈，裴肃以行军长史追随韦孝宽征伐淮南。

见外戚杨坚辅政，将改姓易代，裴肃叹息道：“武帝以雄才定六合①，坟土未干，而一朝迁革，岂天道乎！”杨坚闻得此言，甚为不悦，由是借故将裴肃免职还家。

杨坚初为相国，百官皆劝进。北周元老重臣窦炽自以为累代受恩，遂不肯署名于章奏，时人称赞其气节。

那窦炽，曾追随宇文泰大破齐军于沙苑，战功累累。窦炽既是朝之元老，名位素隆，至于军国大谋，周武帝宇文邕常与其参议。一次，窦炽患疾病，周武帝亲至其府第问候探病，并赏赐金石之药。

武帝于大德殿将谋伐齐，窦炽年已衰老，遂扼腕叹息道：“臣虽衰弱老迈，请执兵器，首启行伍。得一睹诛翦敌寇，肃清寰宇，查看各地风俗民情，以报大功告成，然后归魂泉下，无复余恨！”

宇文邕赞赏其志向节操，遂以窦炽次子武当郡公窦恭为左二军总管。齐平之后，武帝乃召窦炽游观邺城宫殿。窦炽拜贺道：“陛下真不负先帝矣。”武帝大悦，赐奴婢三十人，及杂缯帛千匹，进位上柱国。

宣政元年，周宣帝营建东京，以窦炽为京洛营作大监。宫苑制度，皆取决于他。隋文帝辅政后，停洛阳宫作，窦炽请求入朝。恰逢尉迟迥举兵作乱，窦炽移入金墉城，选择训练关中军士数百人，与洛州刺史、平凉公元亨同心固守，仍权行洛州镇事。相州平定后，窦炽方入朝。

杨坚为丞相时，高颎屡言苏威贤明，杨坚求贤若渴，亦看重其名望，便召他入丞相府。及至，引入内室，二人相谈甚欢，杨坚感叹相见恨晚。

过了一个多月，苏威听闻禅代之议，便不辞而别，逃回故乡。高颎请求道：“古有萧何月下追韩信，如此贤才，怎能轻易放他离去？”

“此人不愿参与我的大事，姑且让他去吧！”杨坚却如此说道。

这苏威，字无畏，出身京兆武功苏氏，乃世家名门。父亲苏绰，任西魏度支尚书。苏威年少时至孝，五岁丧父，悲伤异常，有若成人。后来袭爵美阳县公，任郡功曹。大冢宰宇文护见而礼遇之，将女儿新兴公主嫁给他为妻。但苏威见岳丈宇文护专权，恐祸及己身，遂逃入深山中，为叔父所逼迫，不得不入朝为官。然而，苏威时常隐居山寺，以诵读诗书为乐。未几，授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改封怀道县公。

北周武帝诛杀宇文护后亲政，拜授苏威为稍伯下大夫。对于前后所被授官爵名号，苏威均称病拒绝做官，越是隐居不仕，声望却越来越高。

苏威有一个堂妹，嫁给元雄。元雄早先与突厥有怨隙，突厥入朝，请求获得元雄及其妻子儿女，如此方能甘心。于是，北周朝廷遣送元雄和其妻儿入突厥。苏威却认为：“夷人爱财，可以行贿使其改变主意。”遂标卖田产房宅，倾尽家财赎回元雄一家，人们皆称赞其仁义。

时有华州刺史柳机，生性宽厚简朴，在士大夫中颇有雅望，杨坚作丞相后，为争取入心，征柳机还京师。时周代旧臣见大势已去，皆劝周帝禅让，唯独柳机持忠义之道，不附从众人，义形于色，无所陈请。杨坚见柳机不附己，就派他出任卫州刺史。

这柳机，字匡时。其父柳庆，任西魏尚书左仆射。柳机仪容俊伟，有器量，颇涉经史。年十九，周武帝时为鲁公，赏识柳机才华，引为记室。后来，追随武帝平齐，拜开府，转司宗中大夫。宣帝时，升迁为御正上大夫。柳机见宣帝失德，屡谏不听，恐在朝中引来杀身之祸，遂托付郑译，请求外任，这才得以出任华州刺史。

然而，大多数朝臣并非高风亮节之辈，见北周朝廷日暮途穷，不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话说梁睿平定益州总管王谦之乱，威震西川，夷人、獠人争相归附，唯有南宁酋帅爨（cuàn）震倚恃偏远，不肯投降。梁睿上疏道：“幸因平蜀士众，不烦重兴师旅，押獠既讫，即请略定南宁。自卢、戎已来，军粮须给，过此即于蛮夷征税，以供兵马。……一则以肃蛮夷，二则裨益军国。”请求征讨南宁，然而并未收到朝廷音信。

于是，梁睿又上疏请求道：“拓土开疆，王者所务。南宁州，其地沃壤，多是汉人，既饶宝物，又出名马。今若往取，仍置州郡，一则远振威名，二则有益军国。其处与交州、广州相接，路乃非遥。汉代开此，本为讨越之计。伐陈之日，复是一机，以此商量，决谓须取。”

杨坚虽赞同梁睿，然因天下初定，恐民心不安，故未准许。后来，派遣史万岁讨平南宁，用的就是梁睿策略。

这时，梁睿恩威兼著，民夷悦服，声望逾重，杨坚私下很是忌惮他。当时，薛道衡在蜀地从军，在一次宴会上，劝说梁睿道：“天下之望，已归于隋王，望公上表劝进。”梁睿听从他的建议。杨坚得到劝进表后大悦，不久，受禅称帝，对梁睿更加尊崇优待。

大定元年正月，庾季才向杨坚上书道：“今月戊戌清晨，青气如楼阙，现于国城之上，俄而变紫，逆风西行。《气经》云：‘天不能无云而雨，皇王不能无气而立。’如今王气已现，须即应之。二月，日从卯位入酉位，居天之正位，谓之二八之门。日者，人君之象，人君正位登基，宜用二月。其月十三日甲子，甲为六甲之始，子为十二辰之初，甲数九，子数又九，九为天数。其日即是惊蛰，阳气壮发之时。昔周武王以二月甲子定天下，享年八百载。汉高祖以二月甲午即帝位，享年四百载。故知甲子、甲午为得天数。今年二月甲子，宜应天受命！”

杨坚闻言大悦，自然希望国祚如同姬周、刘汉一般长久，遂依从庾季才之言。

二月初，太傅、申国公、并州总管李穆以天命有在，秘密上表劝杨坚登帝位。杨坚受禅后，下诏称：“公既是德高望重之臣，且又是我父辈，恭敬地获悉来旨，不违大义。定于本月十三日恭膺天命。”

俄而，李穆来朝，杨坚亲自走下廷阶致礼，拜他为太师，赞拜时不称姓名。于是，李穆的子孙，即便尚在襁褓之中，悉拜仪同，李氏一门执象笏为官者多达百余人。李穆之贵盛，当时无人可比。

杨坚的总角之交郭荣，字长荣。父亲郭徽，西魏大统末年为同州司马，当时杨忠为刺史，因此，郭徽与杨忠父子皆有交情。

郭荣魁梧高大，外疏内密，与其相交者多爱之。与杨坚亲狎，情契极欢，杨坚曾与郭荣夜坐月下，杨坚从容说道：“吾仰观玄象，俯察人事，周历已尽，我可取而代之！” 郭荣深自结纳。看来，杨坚的司马昭之心，早已有之。

后来，宣帝崩，杨坚总管百官，召郭荣，抚其背而笑道：“吾言得到应验否？”即拜相府乐曹参军。隋文帝受禅后，引为内史舍人，以龙潜时旧友之故，进爵蒲城郡公，加位上仪同，累迁通州刺史。

另外，还有一个事例可以佐证。当年，在襄阳箭射雄鸡的庞晃，杨坚作丞相后，升迁他为开府，命他督察左右，甚见亲待。杨坚称帝后，喜眉笑目地问庞晃：“当日射雄鸡之符兆，今日得到验证否？”

“陛下应天顺民，君临宇内，犹忆往日之言，臣不胜欢欣。”庞晃下拜道。

杨坚笑道：“公之此言，何得忘也！”不久，加封上开府，拜右卫将军，进爵为公，食邑一千五百户。

言归正传，大定元年二月壬子（初二），周静帝下诏曰：“伊、周作辅，不辞殊礼之锡，桓、文为霸，允应异物之典，所以表格天之勋，彰不代之业。相国隋王，前加典策，式昭大礼，固守谦光，……王功必先人，赏存后己，退让为本，诚乖朕意。宜命百辟，尽诣王宫，众心克感，必令允纳。如有表奏，勿复通闻。”第二日，文武百官诣阁敦劝，杨坚乃受。

二月甲寅（初四），皇帝策书曰：“咨尔假黄钺……大冢宰隋王：天覆地载，藉人事以财成；日往月来，由王道而盈昃。……今将授王典礼，其敬听朕命：朕以不德，早承丕绪，上灵降祸，夙遭愍凶。……是公重造皇室，作霸之基也。伊我祖考之代，任寄已深，入掌禁兵，外司籓政，文经武略，久播朝野。

……隋国置丞相以下，一遵旧式。往钦哉！其敬循往策，祗服大典，简恤尔庶功，对扬我太祖之休命。”

诏书列举杨坚十三大功劳，授相国印绶，并建台设置百官。

丙辰（初六），下诏王冕十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王妃独孤氏为王后，长子杨勇为太子。前后三让，乃受。

俄而，周静帝以众望有归，乃下诏曰：“元气肇辟，树之以君，有命不恒，所辅惟德。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周德将尽，妖孽递生，骨肉多虞，……图帝图王，则我祖宗之业，不绝如线。相国隋王，睿圣自天，英华独秀，刑法与礼仪同运，文德共武功俱远。爱万物其如己，任兆庶以为忧。……况木行已谢，火运既兴，河洛出革命之符，星辰表代终之象。……且天地合德，日月贞明，故以称大为王，照临下土。朕虽寡昧，未达变通，幽显之情，皎然易识。今便祗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隋，一依唐虞、汉魏故事。”

“臣德薄才浅，请另访大贤以嗣大位！”

如此，周静帝三次下旨，杨坚坚决辞让。此乃旧例，当年，曹魏篡汉，晋篡曹魏，皆是这般演戏。篡位者心虚，唯恐遭后世唾骂，总要惺惺作态一番。

二月甲子（十三日）清晨，一轮朝日，喷薄而出，染红东方天际。万道霞光，穿云破雾，遍洒千山万水。

周静帝遣兼太傅、上柱国、杞国公宇文椿，又遣大宗伯、大将军、金城公赵煚（jiǒng）乘象辂，备卤簿，持节，率百官至隋王宫门下，宇文椿奉皇帝策书，赵煚奉传国玉玺，文武百官，皆身着朝服立于门南，面朝北方，庄严肃立。

杨坚头戴远游冠，端坐王宫内，府僚皆陪列在旁。记室入门禀报后，由礼曹导引杨坚，府僚陪伴，出大门东厢，面西而立。

此时，宇文椿奉策书，赵煚奉传国玉玺，从百官行列中站出，跟随仪仗队而进。杨坚作揖相迎，入门后站在左侧，宇文椿、赵煚椿入门后站在右侧，百官亦随之走入庭院中。

宇文椿南面而立，捧出策书宣读道：“咨尔相国隋王：……斯盖上则天时，不敢不授，下祗天命，不可不受。……道高者称帝，录尽者不王，与夫文祖、神宗，无以别也。

周德将尽，祸难频兴，……九区归往，百灵协赞，人神属望，我不独知。仰祗皇灵，俯顺人愿，今敬以帝位禅于尔躬。天祚告穷，天禄永终。……副率土之心，恢无疆之祚，可不盛欤！”

“臣万死不能奉诏！”策书宣读完成后，杨坚北面再拜，辞不奉诏。

“恭请隋王顺应天命，早日奉诏登基！”群臣之首的上柱国李穆拜倒在地，请求杨坚接受朝廷旨意。百官跟随其后，亦劝进道：“恭请隋王顺应天命，早日奉诏登基！”杨坚不纳。

宇文椿等人又奉策书上前敦劝，杨坚再拜，俯下身子从宇文椿手中接过策书，转给高颎；又从赵煚手中接受玉玺，交给虞庆则，自己则退往东阶站立。

使者与百官见杨坚接过策书和传国玉玺，象征皇权交接完毕，众人皆北面再拜，三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杨坚改服黄袍，头戴纱帽，在群臣簇拥下进入临光殿。入阁内改服帝王衮冕，即皇帝位，是为隋文帝。后又乘坐小舆，自宫室西厢而出，接受百官朝贺。内史令李德林宣诏大赦天下，定国号为隋，改元曰开皇。

是日，隋文帝命有司奉策书祭祀，设坛于南郊，柴燎告天。物换星移，江山易主，就连京师长安，也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祥瑞庆云。

杨坚君临天下之时，已经四十一岁，刚过不惑之年。他踌躇满志、雄心勃勃，开始创立开皇基业。

新王朝的国号，往往取自开国者在前朝的封号。杨坚原为隋国公，隋在古代的繁体字为“隨”，杨坚认为隨字带走之旁“辶”，不吉利，意为忽走忽停，极不稳定。于是，杨坚便弃了“辶”，创造“隋”这个新字作为王朝之名。

至于年号“开皇”，它既是佛教名词，意为“圣皇启运，像法载兴”，即圣皇即位开启世运，佛法将兴。杨坚是佛教徒，自幼长于寺院中，小名那罗延，意译为金刚力士，乃佛教的护法神。隋文帝“既清廓两仪，即复兴三宝”。也就是说，隋朝建立后，杨坚将利用皇权，大力弘扬佛法。

开皇还是道教名词，道教《灵宝经》称“然其开劫，非一度矣，故有延康、赤明、龙汉、开皇，是其年号。其间相去经四十一亿万载。”“开皇”为道教一劫之始，表明天地间又一个新纪元的到来。杨坚自称“朕祗奉上玄，君临万里。”取开皇为年号，力图证明他奉天承运，要开创万年基业。

（注：①六合：指上下和东西南北四方，泛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