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线索（上）

阴暗的风呼呼地吹着，夜已经深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是偶尔有什么东西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远方能听到隐约的野兽在长鸣。两个人的足音回荡在废墟之间，吻月的光辉把建筑物的影子拉扯得支离破碎，染上朦胧的鬼魅般的血色。

“你那边的剑……能让我看看吗？”郭嘉跟在狐狸的身后，有了教训之后，他不再远离狐狸，而是紧到有时让狐狸不得不瞪着他让这家伙远一点的程度。狐狸歪了歪脖子，站住了脚，他环视周围，然后目光落在郭嘉身上，盯得郭嘉有些发毛。

他以为狐狸不会给他，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剑柄递到了手里。

“给。”

郭嘉把长剑握住，然后横在眼前。如水的剑身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微小的划痕，让人怀疑是不是轻轻弹上去就会断掉。郭嘉迟疑地伸出手指，弹上一下，指甲微微作痛，长剑的剑身在他手下嗡鸣，似乎在抱怨突兀的粗鲁。剑柄上没有常见的穗，只是光秃秃的，用绷带简单缠上了一圈，有些地方泛着暗黑色，那无疑是鲜血的颜色。

“怎么样？”

狐狸收回了剑，若无其事地把剑系在腰间，每一次郭嘉都很担心这样把剑系在腰间的办法，因为一个不小心，明明就有可能伤到自己。只是，狐狸像是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可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极其自然地抚摸着剑身，手指温柔地点在剑锋，长剑在一瞬间仿佛在与他呼应，闪烁其微弱的银色光芒。

“我只是干过木匠，又不是铁匠。”郭嘉摇摇头，在战斗时剑身上流动的黑色光芒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只是，我感觉你这把剑好得奇怪，材质是普通的铁吗？”

“应该吧。”狐狸的话里少见的多了含糊，郭嘉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犹豫，狐狸缓缓地说，“这是我苏醒的时候放在我旁边的。”

“……啥？”

狐狸一边按照地图走着，一边跟郭嘉把自己苏醒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有关稻荷的记忆碎片，除了夏雨雪。他刚才考虑过，有些事并不是不能说，相反，他需要头脑帮他分析这些——例如无中生有的剑和字条，这些是和其他人不同的诡异现象。

夏雨雪肯定有瞒着他的秘密，这是狐狸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无论狐狸这么旁敲侧击都得不到答案……狐狸看了郭嘉一眼，这个人确实有分析事态、逻辑推理的天赋，正如郭嘉自己所说，他是策士。

打游戏也好，看小说也罢，想要在世界上活下去，就需要这样的角色。虽然郭嘉本身有很大的破绽，而且还完全不够成熟，不过狐狸想，至少他在这件事里不会有损失，不是吗？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还真独特呢？”郭嘉在狐狸说过后沉思了很久，忽然蹦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狐狸诧异地看向郭嘉，郭嘉没有注意狐狸的神色，还停留在思维的流动中，“我一直怀疑，封锁区挑选初始者一定有他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现在谁都没有发现过，所以乍看上去就像是随机挑选一样。因为没有记录，数据实验自然无从谈起。可是啊，如果你是样本的话……”

郭嘉盯着狐狸的脸庞看，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想多了。这根本不可能，世界上没有那么荒谬的事。”

郭嘉和狐狸站住了脚，看着眼前有一个倒三角形的指标，狐狸拿出地图对照，然后对郭嘉点点头，并且把剑拔了出来。他们已经到了当时马丁来过的路，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倒三角形，正是支援层用来联络的暗号。

“跟在我后面，如有不妙，赶紧逃走。”狐狸小声地吩咐，郭嘉握紧了拳头。

在他们两个人眼前，是广大的废墟群，简直像是密集的小型区域，残垣断壁比比皆是。郭嘉站在一处长满了草的墙壁碎片，伸出手打量着它。狐狸轻轻一跃，手脚并用，爬到一处较高的地方，从他高处的视角，能看得到被毁坏的废墟。

在狐狸的眼前，他仿佛看到了，之前还勉强保证完整的五层楼高的建筑物，从中间开始坍塌，一只庞大的怪物从灰尘中钻出来，仰天嘶叫，然后势如破竹地将入侵的支援层人员一一击杀。撞死、咬死、踩死、挤死，死亡本身在这片地面上泛滥，人类的肉体暴露出脆弱的关节，鲜血点点滴滴地洒在地上。那份恐怖近于地狱的光景，重新浮现在狐狸眼前，让他不得不倒吸一口气。

狐狸开始想，如果那个时候他也在现场，要如何应对？无论狐狸如何推断，他都很难保证可以全身而退。夏雨雪呢？夏雨雪一定可以吗？狐狸想象不到。

“喂，狐狸！”

就在狐狸还在为当时的残酷场面感到心寒时，在下面的郭嘉，语调奇怪对上面喊道。狐狸听出郭嘉的叫声中带着细细的尖锐，那是六神无主的典型反映。狐狸不太清楚下面究竟遭遇了什么，干脆咬牙直接从高空跳下。双脚重重地落在地面上，狐狸在刹那间感受到骨节的抗议，他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下次可不能这样了，狐狸有些后怕，万一骨折……不，万一这个时候有怪物袭击，足够他死上个五六次的。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狐狸把目光转移到郭嘉那边，发现郭嘉什么事都没有，不见有哪个怪物蹦出来袭击他。他啧了啧嘴，为自己刚才的担心感到不值。郭嘉没有理会来自狐狸的不满，他用手指摩擦着建筑碎片的墙壁表面，地面上都是郭嘉拔出来的草根。

“你看！”

狐狸凑近墙壁，一时间看不到什么。郭嘉的手指变得更加用力，他指在被风化的表面，砖瓦破碎的痕迹鲜明，“你看这里！”

“这是……”狐狸终于看到郭嘉指的是什么，一时间他说不出话来。不，不是狐狸说不出话来，而是一时间他无法理解到他看到的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必须承认，他下意识逃避了。在太过荒谬的现实逃避了。

不要违背属于你的意志和道路。

夏雨雪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幽幽的响起，这一次异常的真实。

“原来是这样吗？”郭嘉摇晃着身体，他喃喃的说道，眼睛中正逐渐放着光。一年来刻意收集的情报在郭嘉的脑中复苏，一点点组建事态，将现场还原，“我考虑过这个可能，不过我总是想，不可能、不可能，因为这根本……是我们错了，是我们小看了这个世界。”

怪不得会找得到手枪，这根本不值得惊讶。狐狸的脑海里飞快浮现了千万种想法，让他感觉到眩晕，视野疯狂地摇晃，最后都归于眼前的墙壁。

墙壁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从郭嘉的手指把灰抚去，能勉强看得出上面有一层小字。字体非常小，而且模糊，隐约能看到一点。

所幸的是……或者是不幸，这无碍阅读。

XX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于19XX年建成，因XX死尸事件正式封闭……关键的字样这些就够了，以下字迹因为被雨水侵蚀太模糊，根本无法阅读。这时狐狸才发现，正因为郭嘉拔除的那些草，才保存了这些字迹。

开玩笑的吧。狐狸猛地抬起头，看向血色朦胧的月亮。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早已经脱离了原本的现实世界，就像是小说里所描写的那样，无限流或是穿越流，类似反乌托邦的那些悬疑浓厚的电影，虽然细节上略有不同，可那本是大题小异。所有人都抱着类似的观点，不然的话，他们也不可能活得下去，每个人心里面再绝望，都怀揣着还可以回得去的幻想，哪怕在死掉的最后一秒。但现在……

难道说，他们处于的这个世界，就是现实本身吗？

这里，是世界的末日还是世界的尽头？

……

梳理一下情报。

郭嘉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据狐狸的感知，附近没有怪物出没，相对来讲很安全。狐狸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仰着头静静地望着月光。两个人都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那一行字迹就在旁边，在郭嘉看来无比碍眼。风寂寞地吹着，摇曳着草的影子。郭嘉任由自己沉溺在思绪里。

如果可以毁掉记忆，说不定郭嘉会要求毁掉刚才所看到的一切。他可以肯定，丁绘也好，莉莉也罢，铁匠乃至据点内每个人，甚至包括封锁区的所有人，大体上都应该是这样的想法——他们就像被抛弃的蒲公英，扔到这个黑暗无光的世界里，甚至，为了让他们不再追忆，删除了他们的记忆，连自我带内全部被迫忘却，像猪猡般等死。他们甚至诅咒现世，郭嘉见过无数喝醉酒的人们，躺在街头，痛骂着自己的信仰，然后发誓若是回去一定会虐杀掉背后的元凶，管他是谁，是神也弑给你看。

郭嘉自己也想过太多的可能，他是无神论者，所以他不太相信会有神，即便有，也是人类自己。郭嘉甚至荒唐地考虑过他会不会是游戏中的NPC，这个世界是不是一个游戏，也就是说，他们注定是没有自我的数据。有时，大多是无聊到必须直视现状的时候，郭嘉也会想，有没有可能他们像是戴上游戏头盔，然后尽情地玩一场游戏。说不定哪天一闭眼，说不定死掉的同时，他们会在现实世界里睁开眼睛，对旁边的护理人员说：“嗨！”

好笑吗？一点都不好笑。

对于努力活下去的人来讲，这一点也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