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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阅读> 逃离海盗岛> 章节目录> 第四章 海洋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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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海洋女巫

作者:罗洋 | 发布时间 | 2017-10-30 | 字数:9967

李瀚再次醒来时,夜幕又已沉沉降临。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帮着老板一起干起了活。第一次出海的一连串经历让他现在脑子有些乱,干活时好几次走神。独臂老板看出了少年的迷茫,吃完晚餐,他建议李瀚去找乌苏拉聊聊天。

“见海女巫需要注意什么吗?”很显然,李瀚依然对恐怖的海怪心有余悸,他相信自己即将要见到的是一位神秘力量的掌控者。

“除了别白天去,其他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老板用左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思考着说,“我当初第一次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大约也是你现在这样。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我每几天都要见她一次,次数多了就真的没什么敬畏感了。要不是乌苏拉只接受别人单独去拜访,我会陪你一起去。关于海怪克拉肯,我建议你还是问一问乌苏拉比较好,如果不消除这个阴影,以后你不可能在大海上自由生活。相信我,乌苏拉是这片海洋上最有智慧的人,你的迷茫和困惑她肯定能给予指引。”

李瀚提着老板拜托他赠送给海女巫的一小桶酒,提着个破旧的马灯出发了。这是一条树林间的隐蔽小路,需要用手拨开红树的气根才能确认路径。小路上没有花草、也没有泥土,脚下都是交错盘节的树根,走在上面的感觉非常怪异。走了没多久,李瀚发现脚下的小路突然不见了,火光中能够看到的只有几棵粗壮的树干。他举着火把寻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任何路径的痕迹。忽然,一阵悠扬的歌声撕破海风传到了李瀚的耳中。

看不到分明的四季,

习惯了海洋的呼吸。

你的衣衫永远褴褛,

你的眼神永远狂热。

宝藏高于真理,

刀枪换取金币。

向魔鬼交易来朗姆酒,

用满身的鲜血和无尽的疾病。

你的肮脏会污染陆地,

我的孤独将长伴致死。

这是李瀚所听过最悦耳的歌声,直到竖琴声停下,他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歌声的来源。借着树枝间微弱的星光,李瀚看到了一座神奇的“树屋”。这座小屋子就长在自己面前的几红树顶上,红树的树枝交错形成了小屋的墙壁和屋顶,就像是专门长成房屋的样子供人居住。方才的歌声就是从树屋里传出来的。

“这应该就是海女巫的房子了。”李瀚一边想一边寻找爬上树屋的方法。借着马灯的火光,他很快在不远处的一棵海桑树干上发现了树藤编成的软梯。吹灭了马灯放在一旁,李瀚抱着酒桶爬上了海桑树,脚踩在横生的树枝上,李瀚发现这棵高大的海桑树很神奇地跟对面的红树树枝长在了一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纵横缠绕的平台,平台上则钉着一排破碎的船板。这个平台和一旁的小屋就坐落于整座漂浮岛的最高点,站在这里可以直接环顾到小岛四周的大海。没有了树冠的遮挡,李瀚才发觉今夜的星光如此璀璨,仿佛伸手就能够到人马座的光芒。

脚下的木板在海风声中轻轻摇晃,李瀚抱着酒桶小心翼翼走过平台。转过平台的边缘,首先映入李瀚眼帘的是一个黑色的旧木桩,木桩上铺着一块红色的天鹅绒布,一颗光滑可鉴的颅骨端端正正地坐在绒布上,似乎正盯着突然出现的李瀚。木桩的一旁就是树屋的门口,此刻,一个黑色华丽长裙的女人正抱着竖琴,身体前倾,笑眯眯地跟眼前的颅骨窃窃私语。

眼前诡异的景象让李瀚有些踌躇。这时,海女巫缓缓地扭过了头。这是一位完全无法判断年龄的女士,她的皮肤像受到诅咒的少女,白的近乎透明却又布满皱纹,她的眼睛如同亘古的神祗一般沧桑。最神奇的是,她的两颗眼珠颜色竟然不一样,一颗是耀眼的金色,另一颗则是妖魅的幽蓝色。

“哦?罕见的东方男孩!”海女巫端详了一下李瀚,又扭过头对眼前的颅骨轻笑着说:“我想今晚我不能继续陪你了,晚安,亲爱的。”说完,她吻了一下颅骨的面颊,放下怀里的竖琴,站了起来。她的一点儿也不像一位老人,宛如少女般清脆。

“海女巫大人,这是酒吧独臂老板拜托我带给您的一桶酒。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你。”李瀚有些拘谨。

“叫我乌苏拉吧。你前几天受了凉,承受不了这里的夜风,酒桶放下进来吧。”说完,她拖着长裙转身缓慢地走进了树屋。

李瀚把酒桶放在了木桩边,趁机瞄了一眼摆在上面的颅骨。白森森的颅骨头顶有破碎的缺口,被人用一块蓝宝石镶补了起来,李瀚有一种错觉,感觉这个颅骨似乎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走进树屋,李瀚才发现里面比想象中大了很多。屋子里非常昏暗,借着屋角火盆的光亮,李瀚打量着这座神奇的树屋。密密麻麻的树枝交织形成了屋顶,树枝上吊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瓶罐,四周的墙壁前都是歪歪扭扭的书架,屋子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球状仪器。

“您知道我要来?”李瀚侧着头避开一个装着海鞘的玻璃瓶,小心翼翼地跨过一大块海龟壳,来到火盆旁边。

“我看到你和你的同伴被海妖袭击,而且幸运地活了下来。”乌苏拉靠在窗边的座椅上,手指着一旁桌子上的望远镜耷拉着眼皮地说。

“可是您为什么要让克拉肯袭击我们?是因为我们发现了这座岛吗?”

“不不不,能操控那只海妖的只有海洋,我没有这样的力量。至于它袭击你们两个.....海盗的原因,我也不清楚。这座岛没有什么秘密,任何人都有权登上这里,我只是居住在这座岛上,并不是这里的统治者。”乌苏拉似乎并不介意李瀚的责问,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火盆边的李瀚,目光在李瀚挽起衣袖的右臂上停留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意味。

“可是人们都说你帮波塞冬看管着克拉肯......”李瀚的话还没说就被打断了。

“帝王章鱼,我通常这么称呼它。就是那只海妖,你们口中的克拉肯。它确切地说是我的邻居,居住在这种迷失岛下面。当然,它也许只是帝王章鱼家族中的一只,而这座岛也不过是它们众多家园中的一个。我从五多年前起开始研究这个大家伙,可是这五十多年我也不过断断续续见过它八次。不得不说,你真是太幸运了,能看到罕见的帝王章鱼,还能被海浪送到这座岛上。”

乌苏拉的漫不经心的语气让李瀚有些愤怒,可是他转而一想,当时如果不是海怪的出现,自己也许就会变成赛义德的食物,而且,自己还从酒馆老板那里知道了关于母亲的故事。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能踏上这座岛,确实很幸运。

突然,李瀚感觉脖子后面有一丝冰冷的寒意,似乎有一双眼睛正贴着他的肩膀看着他。李瀚一回头,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摔倒。原来,在他背后垂下的一条树根上,不知什么时候盘着一条杯口粗的黑色蟒蛇,刚才巨蟒的舌信几乎都要碰到他的耳垂。

“嘘,这才是我真正的宠物,它叫克维亚。”乌苏拉的手势让李瀚停下了从怀里摸刀子的动作。巨蟒凝视了李瀚片刻,从树根上游走下来,盘在了乌苏拉的腿边。李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条身披斑纹的巨蟒像猫一样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乌苏拉的腿上,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脑袋。李瀚有些想笑,可这时小腿却感觉到一丝灼痛,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慌里慌张一脚踩翻了地下的火盆,连忙弯腰收拾起了地上的火炭。

“东方男孩,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李瀚刚收拾好,乌苏拉就开口问。

“我...”少年欲言又止,他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问什么,顿了一下,他还是叹了口气,说:“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了。”

“恩,看样子你陷入了迷茫,你的人生没有方向了。不用烦恼,这很正常。现在,你看看地上火炭灼烧出来的焦痕,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乌苏拉用手指着李瀚的脚边。

李瀚低下头,看到木地板上被火盆里洒落的炭块灼烧出了几个黑色的印记,形状各不相同。他仔细端详了半天,不太确定地说:“我看到了一条跃起的鲨鱼,还有一个...残破的鸟巢?!”

“鲨鱼和鸟巢?唔......看样子是恐惧让你失去了目标,陷入了迷茫;而你心底藏着的愿望是回到港湾。我可以为你指引方向,不过首先,你要告诉我,你究竟遭遇了什么?小海盗!”

李瀚垂下了头,他迟疑了片刻,便把自己漂上迷失岛前的遭遇说了出来。

“吃人?”乌苏拉突然打断了少年的话,嘴角露出了笑容,“果然,克拉肯不是你恐惧的来源,你真正恐惧的是那位船长,你害怕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赛义德算真正的人?他已经开始吃人了啊!这哪里是人类应该做的事情!正因为我是人,所以才无法容忍!”李瀚愤怒地喊了出来。

“不不不,你不用愤怒。冷静地想想,与你比起来,赛义德才是真正的人类。人类原本就与海洋里的鲨鱼、海龟、水母等等这些动物没有任何区别。在饥饿的驱使下,动物都会残杀和猎食自己的同类。之所以人类很少吃人,主要因为可以供他们食用的东西太多,相比较起来,猎食人太过麻烦罢了。人类是这样的聪明,为了把自己跟动物划分开,少数人甚至发明了道德和规则保护自己,让你觉得吃人是如此得不可容忍......”

“难道你觉得人吃人是对的?”

“如果你像我一样,不以人类的角度去看,就会觉得赛义德没错。就像看到一只白鲨吃掉了它的同伴,你会觉得不可接受吗?”乌苏拉的回答始终不急不缓,她一点儿也不在意李瀚的怒火,反而还饶有兴趣地反问李瀚。

“......可我是人类啊。难道应该摒弃道德和规则,所有人都像赛义德那样?”李瀚觉得乌苏拉不可理喻。

“恰恰相反,同样站在非人类的角度,我觉得道德和规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束缚。正因为有了它们,人类才不至于迷失在贪婪里,毁掉整个世界。我真的很好奇,那座充满罪恶的岛屿是怎样养育出你这样一个干净的孩子,难道这就是你们东方人根植在血脉里的东西吗?它真是太迷人了。”

乌苏拉憧憬的语气让李瀚有些奇怪,他也没太听懂乌苏拉说的话。李瀚没有费心思考,他非常坚定地说:“我永远都不可能那样做,所以我根本不害怕自己变成一个吃人的人。”

“谁说你害怕自己吃人了,赛义德只是掀开了你的眼皮的。你真正害怕的是违背自己的本性,成为一个深陷罪恶、不择手段的海盗!我想,这几天你再也没有过成为巴巴罗萨的想法了吧!?你曾经的理想呢?你不想当海盗了。”

乌苏拉的话让李瀚愣住了,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些天从来没有过加入一艘船,再次成为一名海盗的想法。以往几乎每天都要练习的刀砍、躲避、攀爬还有那些曾经着迷的海盗故事似乎一下子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生活里。

“我不想成为海盗了吗?”李瀚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臂,那个头插弯刀的颅骨似乎也在用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自己。

“不要总停留在放弃的理想里。李瀚,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乌苏拉开口打断了李瀚混乱的思绪。她看着李瀚迷茫的双眼,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屋外木桩上那个镶嵌着宝石的颅骨,喃喃地说:“你看,世界上终究还是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可是他还有机会回头。”颅骨黑洞洞的眼眶似乎也正注视着呆呆站着的李瀚,咧着牙床露出了微笑。

发呆了很久,李瀚才回过神。乌苏拉不知什么时候烧了一壶热茶,现在正优雅地端着瓷杯沉思。

“那鸟巢代表着什么?回迪戈岛?”李瀚问。

“它代表什么我还不太确定,不过肯定不可能是迪戈岛。”乌苏拉的语气十分肯定。

“您这算是对我的预言吗?”乌苏拉的话让李瀚有些惊慌。

“我不会预言,我相信其他巫师也不会。那是任何生命都没有权力掌握的力量。我唯一拥有的是思想。通过它,我可以预知许许多多事情。就像刚才跟你说了会儿话,我对遥远的东方有了新的认识。你们不适合成为海盗,所以你们就享受不到占有海洋所带来的第一份贪婪的财富。也许你们会因此被束缚很多年,但东方古国的思想和文化却会成为永恒的财富。现在,你继续把你的故事讲完,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自己内心隐藏的方向。”

李瀚顿了一下,接着讲起了自己坠海上岛后的经历。这次乌苏拉没有打断他,直到他讲完才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口说:“你说的哈桑我记得。毕竟来过这里的客人不多。我记得他当时在树下拼命高喊,我给他指明了梯子的位置。他上来一见到我就哀求,说要跟我交易,用他的一切包括生命去换取一个女人的生命。我哪有这样的力量,当他告诉了我李青黛的一切,我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位女人,可是这样高贵的灵魂,用迪戈岛所有海盗的生命来换都无法等价。她只属于自己信仰的天堂,异域的天使都没有资格接纳她。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免费为哈桑做了一次占卜,占卜的结果显示李青黛已经去世了。当我告诉了他结果,那个长着酒糟鼻的矮壮汉子就死了。他的灵魂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同时就失去了力量,他浑浑噩噩地离开,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很显然,你能来到这里,是波塞冬为你母亲献上的致意。”乌苏拉盯着李瀚黑色的眼睛说,“你看到的鸟巢代表着古老的东方,养育出你母亲的地方。自从看到赛义德吃人那一刻起,迪戈岛就不在是你的家了。现在,那里除了丽瓦,几乎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去东方......”李瀚喃喃地重复着,“可是我从没有见过任何东方人,甚至完全不了解中国。”

乌苏拉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站起来在墙角的柜橱里翻找了一会儿,捧回来一个细长华贵的丝绸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卷轴。缓慢地摊开卷轴,李瀚面前出现了一幅他从未见过的画。画面上是一座雄伟的城市。城门高大宏伟,一队阿拉伯装束的商人正要赶着骆驼入城;城市里城市里大街小巷店铺林立,商人们站在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之间招揽生意;街市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骏马拉着精致的车子在街道上疾驰,官员和士兵正在追捕作恶的小偷......画卷上还有许许多多李瀚不认识的景象,这座城市比李瀚所听说过的任何一座城市,比海盗们口中无比崇敬的君士坦丁堡还要雄伟,比巴巴罗萨船长乘船眺望的埃及开罗还要繁华。

“这就是东方的城市吗?”李瀚的目光从画卷上的青衫折扇、香车玉树移到了画卷一侧的文字上,他认得这些文字,可是却不会读,也不清楚它们的意思。

“清、明、上、河、图。”乌苏拉用手指着画卷旁的五个大字,一字一顿地念给李瀚。

“你认识东方的文字?”李瀚十分惊讶。

“当然,尽管很难学,可这种文字真的美妙极了。”说完,乌苏拉还用凄婉的语气念了一首奇怪的东方诗歌。李瀚听不懂她在念什么,可是他看到乌苏拉的眼角垂下了一颗晶莹的泪水。

“您......您能帮我念一封信吗?”李瀚的语气有些颤抖。他从衣内腰间费力地取出了一个油纸包,掀开一层又一层紧实的包裹,最后从正中间拿起了那个微黄的信封。

乌苏拉抬起头,看到李瀚颤抖的手和恳切的神情,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郑重的神色,一直挂在唇角的微笑也消失不见了。她直坐起来,挥手赶走了怀里的蟒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用桌子上的餐布认真地擦了擦手,这才接过李瀚手中的信封。看到信封左下角“母李青黛”四个字,乌苏拉微微低头致意,随后抽出信纸,缓慢地念了起来。

“瀚儿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后会在万里之外的一座小岛上走完人生。我原以为不远万里替父行医已经是自己能做出的最勇敢的决定了,可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父亲,还未婚先孕地生下了你。不过还好,我一点儿也没有后悔过。

写下这封信时,你正在我的怀中沉睡。很幸运,海上的万里漂泊和我的病体没有给你留下疾患。看着你红润的小脸蛋,我仿佛能够想象到十几年后你英气逼人的样子,只是很可惜,我没有机会见到了。

不知你读到这封信时是何年何月。原谅母亲没有办法养育你长大,教育你做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座罪恶危险的岛屿接纳你,拜托丽瓦和哈桑悉心照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许你现在已经像这座岛上其他人一样成为了一名海盗。我并不会为此感到惊讶和失望。尽管曾经有一刻我无比痛恨这些罪恶的海盗,可是在岛上生活的这些日子却让我改变了一些看法。这些亡命之徒其实不过都是些用生命博取财富可怜人罢了,他们用罪恶和鲜血换来的财富最后大部分都落在了别人的钱袋里,自己只落下一身病痛,而且几乎注定老无所依。作为母亲,我不会阻止自己的孩子实现志向,可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尽量拥有幸福安定的生活。

虽然在迪戈岛生活的日子并不长,可我还是隐约地感觉到这里的人并不欢迎我,即使我给很多人都看了病。我不清楚原因,可是我知道,自己所遭受到的孤立和排斥肯定还会延续到你的身上。也许你会在未来的很多年里受到欺辱和打压,遭遇冷眼和不公。你一定要忍耐,不自量力地反抗只会给你带来灾难。想要改变这种冷遇,可能需要几十年的努力。如果你真的忍无可忍,那就学好航海,回家吧。

母亲不懂航海,无法给你太多帮助。不过我想,只要拥有毅力,你总有一天能够成为最好的水手。有一天,当你真的踏上了前往东方的旅途,记得一定要给船上多带一些绿豆。把绿豆泡在水中就能生长出豆芽,每日食用一些就可以避免得坏血病了。

记住,咱们家就住在襄阳城南的千秋弄,院子门前有三棵参天的大槐树,很好认。回到家一定要记得帮我看看,院子后面的那株枇杷树长高了没有,我记得那颗树上的果子很甜,站在绣楼窗口就可以够到,只是总要探出身,被爹爹骂。那间弥漫着药香的书房,是我当年最喜欢呆的地方。

母 李青黛

乌苏拉念的很慢,她很尽力地想把这封信准确地翻译给李瀚听。可是她总觉得自己没办法把信里的一切都读出来。不过还好,看李瀚的眼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

把信很小心地收拾好,重新放入怀里后,李瀚十分郑重地向乌苏拉鞠了一躬,开口说:“我想获得前往东方的方法,请问需要用什么来跟您交换。”

乌苏拉眯起了眼角,笑着站起来说:“放心吧,孩子,我从来不会向顾客报出他们承受不起的价格。跟我来,你先看看我可以提供的货物。”

她走到屋子角落,掀开了地板上的一个暗门,从一边墙上取下一个马灯走了进去。李瀚走了过去,发现木板下是一个暗室,按照位置来说,这个暗室应该在那棵大红树的树干里。他扶着近乎垂直的木梯小心地跟了下去。借着马灯的火光,李瀚看到这间暗室里乱七八糟地摆放着许多东西,有黄金做成的巨大面具,有一把断裂在石头里的宝剑,有稀奇古怪的黑色石像,还有奇怪的挂毯......

乌苏拉从墙角拖出了三个大箱子,打开其中的一个,指着里面说:“这三个箱子里的东西可以帮助你成为最了解东方航线的水手,顺利地回到东方。”

“这些是什么?”李瀚盯着箱子里丝绸一样的东西问。

“这些是绢图,上面绘制着连接中国和埃及的航海图,非常细致精准。你也许听说过,大约两百年前,有一只来自东方的无敌舰队征服了整个印度洋。那只舰队足有一百多艘大小船只,其中最大的一艘就像一座城市,船上的水手有上千人,光它的铁锚就有几千斤重。那几十年里,这只船队是海洋上当之无愧的霸主,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船队敢与之交锋。这三个箱子里,存放的就是统帅那只船队的船长郑和的手稿,手稿里不仅包括有巨舰的建造图纸,还包括了他几十年航行的航海路线跟航海日志。这三个箱子给任何一个国家,那个国家都有能力很快统治这片大海。”乌苏拉说着展开了一张绢图,这幅图上绘制着一艘巨大的帆船,这艘船足有四层高,光是巨大的船帆就有12面。绢图上详细地绘制了这艘船每一个部位的构造,还批注着密密麻麻的汉字。

尽管李瀚从未踏足过任何一个国家,可是他本能地明白,这三个箱子里的东西是绝对的无价之宝,是每个国家都会拼尽全力保护的东西。乌苏拉是怎么能得到这三个箱子的?难道她已经好几百岁,曾经认识那位伟大的郑和船长吗?李瀚有些敬畏地看向乌苏拉。

仿佛猜到了李瀚的疑惑,乌苏拉给开口讲了一个故事。从这个故事里,李瀚得知,一百多年前,几个阿拉伯人假扮狐妖从中国的官府偷到了这三个箱子。他们原本想把箱子献给奥匈帝国的皇帝,可是没想到回程的路上遭遇了海难。唯一死里逃生的中年人最后也死在了这座岛上,只留下了这三个箱子和一些来自中国的货物,之前李瀚看到的那副《清明上河图》也是其中的货物之一。

“您确定这些航海图和造船图纸真的有用?我凭借它们真的可以到达东方吗?”李瀚问。

“当然,我非常确定,因为有人曾经凭借它们成为了这片海洋的统治者。”

李瀚突然产生了一个非常荒谬的想法,“你说的......不会是.....??”

“没错,就是你最崇拜的那位奥匈帝国的海盗王——巴巴罗萨.海雷丁。”乌苏拉的语气低沉了下来,她举起马灯,照向了一旁的墙壁。墙壁上挂着的一柄华丽的弯刀,黄金做成的刀柄上刻着“信任的美德”几个字母。乌苏拉盯着弯刀,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目光十分温柔。过了许久,她才开口继续说:“我见到他时,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青年。他像你一样,奇怪地对海盗充满着憧憬又充满了憎恶。不过他是个非常勇敢,志向非常远大的年轻人。他穿过惊涛骇浪来到了迷失岛,希望从海女巫那里得到力量。当时,他用自己的信仰和抢掠的财物不能己用为交换,从我这里换走了这三个箱子中的一个。结果,仅仅十年之后,他就率领着一只强大的舰队,凭借威力巨大的巨舰纵横地中海,他成了海盗王,那些肮脏的海盗在他的带领下与其他国家作战,竟然成为国家的守护者。不过,我想他应该是背弃了当初向波塞冬发下的誓言,他没有如约信仰大海,所以当他死后,那个箱子竟然神奇地回到了这里。”

李瀚有些莫名的兴奋,他感觉自己似乎打开了一扇的无人知晓的门。他很好奇巴巴罗萨当初交换箱子使用的代价,毕竟人人都知道海盗王他每次出海作战,抢掠到的财物都会慷慨地分给民众,他自己生活非常朴素。可是,信仰大海又是什么意思?巴巴罗萨不是真主的勇士吗?

“李瀚,你有信仰吗?”

“信仰?你说神明?”李瀚怔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其迪戈岛上那些包着头巾的阿拉伯人与戴着宽檐帽的欧罗巴人近乎永不停歇的相互谩骂。在他的印象里,阿拉真主与上帝圣母似乎水火不容,他们的信徒在神明的指引下无时无刻不在相互战斗。

“我研究过各个国家流传的神明,发现所有的神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他们能给人们带来希望和绝望,信徒们用虔诚地信仰渴望换取他们的庇佑,以对抗自己无力解决的困难。信仰能给人带来力量和勇气,能给社会带来秩序和规则,因此,所有的统治者都渴望得到信仰的力量,他们更希望让这种力量为自己所使用。于是,聪明的统治者们开始自己化身为神明的代言人,卑鄙地把窃取信仰,随后转化为狂热的力量发动战争、掠夺财富。海雷丁曾向我承诺放弃自己狂热的信仰,成为海洋的信徒,可他却背弃了誓言,化身成为信仰窃取者手中的利刃。他为苏莱曼和阿拉伯带来的所有财富和威慑,最终都会成为整个奥匈帝国的枷锁。跟海雷丁一样,想要得到这三个箱子,你首先要付出的第一笔代价就是背弃自己原有的信仰,成为海洋的信徒。”乌苏拉缓缓转过身,凝视着李瀚的眼睛。

“信仰海洋?你是说成为海神波塞冬的信徒吗?”李瀚突然想起了迪戈岛上海盗们口口相传的海神庇佑的国度——亚特兰蒂斯。

“不,我从来没有见过神,可人人都说我是波塞冬的使者。我之所以不抗拒这样的称呼,是因为如果波塞冬代表的就是海洋,那我心甘情愿地信仰它。你看,大海拥有不可抗拒的力量,拥有神奇的传说,拥有无数的财宝,所有海上生活的人只能央求大海的怜悯,以对抗风暴和巨浪。这,不就是神所拥有的吗?信仰这样一位我们能够亲眼看到的神灵,这是多么荣耀的选择啊!”乌苏拉的神情十分狂热,让李瀚想起以前见过的那些鲜血横流却一直坚持战斗的阿拉伯人,不过李瀚却丝毫不觉得她不可理喻。

也许是身周每天都有因为信仰爆发的冲突,又也许是因为照顾她长大的丽瓦从没有表现出过自己的信仰,李瀚并不信仰任何神明,他甚至不敢随意把信任交付给除了丽瓦以外任何一个人类。不过此刻,李瀚觉得似乎信仰海洋没什么不好,起码海洋不会让自己敌视和攻击不信仰它的人。于是,他正视着乌苏拉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那好,现在你跟着我立下誓言!”乌苏拉的神情变得庄重起来,不知为什么,李瀚从她那有些佝偻的身姿上竟然感受到了无所畏惧的力量。

“我立誓,从此刻起,成为海洋的信徒。愿以此生常与大海相伴,敬畏每一片海洋和每一寸陆地。常怀感恩之心借用大海的力量,接受海洋的馈赠,心甘情愿承受海洋的狂躁。不随意残害海洋的生灵,不任意窃取海洋的信仰。愿为世人探索海洋潜藏的奥秘,引领他们敬畏和热爱大海,但永生都不窃取海洋的信仰为己用。”

李瀚跟着乌苏拉一字一句许下誓言,他感觉誓言许下之后,似乎莫名地对大海亲近了起来。对这座漂移的怪岛和可能居住在周围的海妖残存的畏惧也都消失不见了,阴暗中手提马灯的乌苏拉也让他莫名地感到十分亲近。

“除了信仰大海,我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李瀚开口问。

“第二个代价很简单,你要承诺,把自己东方旅程的第一件战利品赠送给我。”

“这个承诺我也答应了,还有吗?”李瀚说,他觉得这个条件很简单,战利品送给乌苏拉本来就无所谓,只是再回到这座岛却有些麻烦,不过反正也没有规定时间。

乌苏拉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话中的漏洞,她笑着说:“最后一个条件同样很简单,而且不用你去执行。从此刻开始,终你一生,都无法分割与大海的联系,你注定不能长时间离开大海生存,此后你的家就是海洋!”

“这不可能,我是要回到东方然后在那里生活,没准备永远生活在大海上。”

“已经迟了,从你立誓信仰大海开始,你就注定无法长期离开海洋,就像我一样。那个誓言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诅咒。何况,你真的想过彻底离开大海吗?好了,这三个箱子是你的了。”乌苏拉说完就不再理睬惊怒的李瀚,留下马灯顺着梯子爬出了地下室。

李瀚回忆着自己的誓言,发现似乎中了圈套,可他也发觉,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彻底离开大海生活,海洋早已成为他最熟悉、也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反正木已成舟,他索性不再去想这些,走上前准备翻看那三个箱子里的图册书本。

“对了。”乌苏拉的声音从梯子上方传来,“那些航海图和日志都是用汉字写的,你得先跟我学习一段时间汉语,就算附赠你的吧。”

李瀚苦着脸缩回了伸向箱子的手,他突然回忆起小时候被丽瓦用树枝追打记忆汉字的痛苦,不由地裂了咧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