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
这几天,韩成龙感觉自己分明成了七仙女走娘家——云里来雾里去,晕晕乎乎的,之所以生出这种感觉,一是因为喝,二是因为夸。
韩成龙跟孙世有说定,在家歇息一周,把这头的方方面面、杂七杂八挽上疙瘩,然后就轻装上阵,利利索索到建筑队上班去。因此,这几天里,狐朋狗友这个请了那个请,喝了一场又一场。酒席上,众人使出洪荒之力,往死里猛夸,也往死里猛灌,韩成龙感觉自己一直在半空里飘悠悠的,每天喝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韩成龙还喝出了个大笑话。
那天晚上,谭明在城东一家饭店请客,去的都是陶瓷厂的那几个好弟兄,自然不会客气,众人又是你来我往一阵猛喝。韩成龙酒量不错,酒场上也向来不装怂,再说又是主角,不用说喝得最多,到最后,眼皮也抬不起来,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众人架着他出了饭店,没走几步,韩成龙吆喝想撒尿,吴加胜与赵先成要把他搀到路边解决,韩成龙却上了脾气,执意要自力更生,死活不让人扶。临了,吴加胜与赵先成只得放了手,看着韩成龙一个人晃晃悠悠走出二十来步去,进了路边的冬青棵子里。
谭明几个虽然没醉,也都喝了不少,站在路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等着韩成龙。过了半晌,却不见韩成龙胜利归来。谭明说:韩成龙这小子撒个尿也如长江黄河滔滔不绝了。吴加胜说:人当了官,撒尿自然也与众不同,要尿出水平,尿出觉悟,当然就要细水长流。正说得热闹,突然就听韩成龙在那边大声吆喝了起来,像是跟人吵起来一般。几个人赶紧跑了过去,到了近前,就见韩成龙两手舞舞乍乍,斜着身子作用力挣脱状,嘴里还叫着:“别拉我,别拉我,我是……坚决不再喝了。”蹊跷的是,那情景还真像有人用力扯住他一样。哥几个吃惊不小,跑到他身边扒拉开冬青棵子一看,这才明白了缘由。原来韩成龙撒完尿后,系腰带时把一根小指头粗细的冬青枝子扎在了腰里。
当下,哥们儿没一个上去解救韩成龙同志,全在路上前仰后合“嚎啕大笑”。
这事儿,在韩成龙成了和祥名人后,也作为他的一个“段子”广为流传。据说后来有个写书的家伙,还把这个情节写进了一部名叫《浑身痒痒》的长篇小说里。
反正,那几天,是韩成龙肝胃接受考验的几天,又是心情痛快万分的几天。哪知好事不长,到了第四天上,美好的生活戛然结束了。
那天下午,韩成龙因为中午又喝涝了,三点多还在床上打呼噜呢,突然就听楼下有人直着嗓子喊他接电话,当下一骨碌爬起来,开了窗子往楼下一看,是楼东头开小卖部的老王在吆喝。老王的小卖部里安着一部公用电话,韩成龙时常去那儿,跟老王很熟络。听到喊他,赶紧跑下楼去,到了小卖部把电话接起来,一听,说话的是个女的。一问,是王婷翠。
韩成龙前些日子把小卖部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孙世有,告诉他一旦有急事就打电话联系,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王婷翠一听是韩成龙,当下就哭出声来,说:孙世有出了车祸,人不行了,送到青山县医院了。
一听这话,韩成龙出了一身冷汗,撂下电话就跑。回家跟爸妈打声招呼,赶紧跑到了车站,上了公共汽车,直奔了青山县城。
在县医院,王翠婷一见韩成龙,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哭个上气不接下气,说:孙世有中午开车出去喝酒喝多了,回来时车翻到了沟里,车毁了,人也伤得很重,医院已是下了病危通知,眼下正在手术室里抢救呢。王婷翠说:“孙世有在进手术室前,醒了过来,对我说:‘赶紧叫韩成龙’。”
韩成龙一听,眼泪也流了下来。他知道:孙世有在这边没一个亲兄弟姐妹,在那时候提到自己,是把自己看作最亲的兄弟了。
韩成龙一个劲地劝王婷翠沉住气,可自己却心慌得深身打颤。两个人在手术室门口坐立不安。
直到半夜,手术才做完。孙世有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头上缠满了绷带、右腿上打着石膏。王婷翠见了,呀地叫了一声,腿一软,眼看着就要倒下去。韩成龙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连声说:“别哭别哭。”自己的眼泪却淌了一脸。
孙世有被推进了病房。医生说:颅骨磕裂了,脑子也有损伤,腿断了一条,不过手术很成功,只是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不敢说,得好生看护,韩成龙两个听得心里直打哆嗦。医生又吩咐:病房里留一个医生和一个家属陪护。韩成龙让王婷翠找个地方歇息,自己在这里守着,王婷翠坚决不答应,医生就让韩成龙走,王婷翠却紧紧揪住韩成龙的衣袖不放手。韩成龙明白:王婷翠慌了,她人老实,又没个依靠,一人在这儿害怕。可离开这儿,她又放心不下。便向医生哀求:让他们两个人都在这里看护病人,粘扯了半晌,医生最后答应了下来。
孙世友一直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韩成龙与王婷翠两个在病床两边时时盯着他。王婷翠满脸的焦急和惊恐,抹一会儿泪,又发一会儿呆,韩成龙心中也如油煎一样,两人一宿都没合眼。
到了第二天上午八点多,孙世有轻轻呻吟了一声,渐渐睁开了眼睛,韩成龙与王婷翠一阵惊喜,赶忙叫着他的名字俯过身去。孙世有眼珠子转着,先看了看王婷翠,最后定在了韩成龙身上,嘴唇哆嗦起来,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韩成龙赶紧把耳朵贴到孙世有的嘴边上,就听孙世有少气无力地咕哝了几句,可是嘴里却像含着棉花一样,听不出说的是什么。王婷翠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说:“孙世有说,他工地上那一摊让你给他作主。”
韩成龙点头说:“你放心地养病吧,其他的事别挂在心上,有我。”
孙世有又咕嚷了几句,韩成龙倒是猜出了个大概,他说的是:一旦他有事,孩子让韩成龙替他多操心。韩成龙鼻子一酸,眼窝一热,差点掉下泪来,赶紧咬牙忍住,说:“孙世有,你放啥屁呀。医生说了,手术很成功,你啥事也没有,养一阵就好了,你的闺女还得你操心,我不替你操心!”看孙世有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祈求。韩成龙抹了一把脸,又说:“啥事都交给我了,你放心就是。”
孙世有长长出了口气,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韩成龙再也忍不住,猛地起身跑出了门去,蹲到走廊头上的墙角里哭了起来。
快到中午时,孙世有这边的亲戚、朋友来了几个。王婷翠把韩成龙叫到病房外边小声说:“这边人手够了,孙世有是好是歹只能听天由命了。适才你也听到了,孙世有心头挂念的头一样事,就是他的建筑队,他最担心那一摊子乱了套。兄弟,你费心到那边去替他照应照应吧。”
以前就听孙世有说过,他以往干的多是盖个平房、铺铺地砖之类的小活儿,现在干的这个工程是他成立建筑队以来,揽下的最大的一宗活儿,投进去的钱也着实不少。孙世有的打算是,借这个工程打出名声去,也让自己的建筑队上个台阶,当然,还要大大赚上一笔。韩成龙清楚,这个工程要是瘫了,孙世有往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扔进去大笔钱不说,再找活儿也难了,估计这也正是孙世有放不下这事的缘由。眼下听王婷翠这样说,韩成龙当即答应下来,立即就要动身,王婷翠又说:“兄弟呀,孙世有就信得过你,啥事你给他作主就成,该花的该用的,你说了就算。”
韩成龙只觉得浑身一热,说:“放心吧嫂子。”
王婷翠又把一串钥匙递给了韩成龙,说:“这是家里的钥匙,晚上你就别过来了,就在家里住下。床下的鞋盒子里藏着一千块钱,你拿出来花就是。要是不够,存折放在二楼西间那个红衣柜最下面的一层里,你拿了到银行去取就是。”接着,又把密码告诉了韩成龙。
韩成龙懂得,这是一种托付,也是把自己当成自家人的信任,心里热乎乎的,却没伸手去接,只是说:“用不着。我到工地上看看,有啥事处理处理,晚上得赶回来,不然这边我不放心。工地上要花钱时,我找你要就行。”
王婷翠说:“你别急着往回赶,昨夜一宿没合眼,那一摊子事也累人,你料理完了就在家里好好歇歇吧。家里的猪你别管,我跟邻居说好了,由她替我喂着。”
韩成龙离了医院,上了公共汽车。
虽是一宿未曾合眼,脑袋嗡嗡作响,身子也有些发软,韩成龙却没半点睡意,只觉得心惊肉跳,一刻也安不下心来。他害怕孙世有出事,又担心工地乱套,可又想不出打哪儿下手,不由一阵阵急眼,一声接一声地叹气。自己刚从蛋壳里挣出来,还没睁眼看到究竟呢,就要接着下蛋,真是难为死个人,不过,他心中已是拿定了主意,眼下只能见招使招了,不管孙世有怎么样,自己一定对得起朋友。绝不能让建筑队一下子垮了,一定得好好地完成眼下这个工程。
跑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孙世有的工地上,韩成龙没言声,先在四周转了一圈,看到建筑队的人没一个干活,全凑成了几堆在那儿叽叽咕咕。韩成龙断定,孙世有的事,已传到了他们耳朵里,他们也慌了起来。一下子,韩成龙明白了孙世有对这边的事为什么那么着急。
韩成龙又一阵心焦,先找到了高存善,告诉他自己有话要说,让他把众人招集起来。高存善去了不多时,三十来个工人在工地中间的空地上聚了起来。
韩成龙在人前站定。
以前,韩成龙跟人动手打架从不胆怯,梗着脖子跟领导顶嘴也向来不怵头,跟弟兄们胡吹海谤,嘴皮子也像喝了大油一般顺溜,却最害怕在人前一本正经地说正经话。他觉得这比杀了自己还难受,一遇到这场合,腿肚子就打颤,脑袋瓜子一下全都空了,嘴巴子也不是自己的了,一开口,必定前言不搭后语,说不成溜儿。可眼下,必须得说话,而且必须得一本正经地说正经话,韩成龙有些心慌,却也心里透亮,如今逼上梁山,没退路了,就是个半哑巴,也得直起嗓子吆喝几句,于是鼓起勇气,高声说道:“我,叫韩成龙,和祥县来的,是孙队长的同学……嗯……按孙队长的安排,往后,我来当建筑队的副队长。往后,这边的事情,由我来处理。……嗯……往后,大家要像以前一样,各负其责,好生干活,按时上下班……”
这时,人群里有人高声说:“你先说说,孙队长怎么样了?”
韩成龙寻声看过去,说话的是个瘦高个,此时敞着怀,弓着腰,两手握住铁锹的柄子,支在下巴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韩成龙心里有些不痛快,正想着怎么打发这家伙时,就听高存善在旁边用阻止的口气说道:“丁刚……”
这个叫丁刚的家伙却又对着高存善瞪起眼来,问道:“关心下孙队长不成吗?”
看来这小子是有意要给自己眼里插棒锤,韩成龙心里正烦,一下生出狠心来,拿定主意要给小子个下马威,来个杀鸡吓猴,不然,往后自己便压不住场子了。当下,韩成龙黑下脸来,却不接他的话茬儿,自顾道:“我来时,孙队长跟我谈了,这边的事情由我说了算。……嗯……咱们闲话不多说,就一斧子砍到墨线。还愿意在这儿干的,就好好干,不想干的也不强求,你明说,卷铺盖走人就是!你今天走了,明天就有人补上来,我那边还有不少人等着呢。”
愤怒之下,韩成龙顾不得琢磨词儿,话反倒说得顺溜了起来。他这的话里存了两层意思:明里就是死了胡屠户,不会吃带毛猪,告诉这些人,你不干了,工地上的活儿照样有人干,许多人还眼巴巴地等着呢。暗里却是让众人明白,眼下你们干的,绝对是个抢破头的好活儿。其实,韩成龙这时也有些心虚,只怕人心一乱,大家伙儿一哄而散,或者是不好生干活了,那孙世有交代的事儿便泡了汤了。
这时,却听那个丁刚又说:“我怎么听说孙队长不行了呢?都是下苦力的,他坑了咱可不行。”
另几个人也随声附和起来。
韩成龙本来还以为这小子可能是关心队长生死,或者是个不看头势的二百五,才打断自己的话的,说到这儿他明白了,这小子是为了自己那几个工资,当下更是生气,厉声说:“你听谁说不行了?我来的时候他还跟我说了一会话,怎么就不行了?怎么就坑了你?”
丁刚却露出一副抬杠的样子,直起身子说:“那把工资发了吧。”
另几个虽然没作声,可以在那儿点头。
孙世有建筑队上的人,多是来自山区的农民,韩成龙明白他们是担心孙世有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活儿白干了,他们的工资打了水漂,也知道此时自己既不能趴蛋,也不能后退,更不能把人全得罪了,便使去了从前打架时一个对付多人的手段,来个枪打出头鸟,擒贼先擒王,要先把丁刚这小子拿下再说。
韩成龙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看定了丁刚说:“不是还有十来天才发工资吗?你是担心孙队长出事,不给你工资了是吧?笑话!我在这儿对大家说句实话,孙队长这回伤的是不轻,可没有生命危险,住几天院就回来了,你们都把心放到肚子去。话又说回来了,就是孙队长有了事,跑了和尚还能跑了庙?他那么大的家业在那儿,能在乎你这几个小钱?”
一通斥罢,韩成龙又转身对高存善说:“你,马上把这个……丁刚的工资算清楚,一分钱都不要少他的,让他领上,赶紧走人!”
丁刚是个二红砖,做事没眼色,仗着与孙世有沾着点儿亲戚关系,平日里在队上谁也不服,还常常露出要顶替了高存善的意思,故而一听韩成龙猛不丁“空降”下来,“登基”当了副队长,就像吃了一把蒺藜,满肚子的不舒服,这才存心要伸腿绊这个新来的家伙一个跟头,没想到自己倒先头上碰了一个疙瘩,顿时急起眼来,问道:“为啥?”
韩成龙说:“就凭你这小心眼儿,就凭你这落井下石的做法,说什么也不能留你!”
丁刚说:“我也没说什么呀,干活挣钱天经地义呀。”
韩成龙听出这小子有服软的意思,更增了斗志,当下硬梆梆地把他堵了回去,说:“你干活挣钱当然是天经地义,可建筑队不用你就不是天经地义了吗?”
“你说了算不?”
“当然算,你立即走人。”韩成龙露出不想再跟他废话的样子,转向了大家说:“还有要提前领工资的没有?有的一块儿去。”
众人没一个作声,也没一个挪窝的。韩成龙看自己以攻为守的战术见了效,提溜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可从众人的脸上,还是看出了些犹豫和担心,便要再加道保险,把众人的心拴住,一咬牙,替孙世有作了主:“还有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我来这儿时,孙队长跟我说了,下个月,建筑队的人,工资都提一提,大伙儿放心干活就是了,孙队长不会亏待大家的。”
看看众人的神色渐渐和缓下来,韩成龙才结束了自己的“重要讲话”,说:“工地上的事,由老高具体负责,大家都听他安排。”
高存善随后也说了几句,也是让众人沉住气,好好干活的意思。
一时会议结束,韩成龙吩咐开始工作,众人起身散去。丁刚却走向前来,低了声说:“我说兄弟,你刚来这儿可能不知道,我是孙世有他表叔,在队上干了差不多一年了。说起来,这是俺家的事,你不能这么一张口就把我撵回家去。”
韩成龙当下断定,这人跟孙世有是那种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当下看也不看他一眼,一边转身走去一边说:“这事我说了算!你就是孙世有他亲爹也不成。立马走!”
丁刚一下子急了眼,突然高了声吆喝起来,上前几步伸手就去拉扯韩成龙。众人这时正要动手干活,听到喊声一起看了过来。本来韩成龙就不是个好脾气,眼下又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甩手就把丁刚推个趔趄。丁刚骂了一声,抡着铁锹冲了上来。高存善在旁边没人声地吆喝停手时,韩成龙已是左手一伸夺下了铁锹,右手一探扯住了丁刚的脖领子,拖住他往工棚里就走。
丁刚身个不矮,也有些力气,却让韩成龙像提小鸡似的,扯着跟头骨碌进了棚子。一进屋,韩成龙骂了一声,猛力一甩,丁刚一个趔趄扑到了后墙上,转过身来时,韩成龙已是伸手紧紧卡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摁在墙上低声吼道:“小子,不想活了?”
丁刚被卡得连声咳嗽,又行动不得,他没想到,新上任的副队长还是个辣害角色,一时有些怯了。韩成龙早从他的眼神中看了出来,当下咬牙切齿地骂道:“他妈的,还想欺负老子,没长眼珠子!听说过和祥黑社会的头子……”和祥地界里的确有几个鸡狗也嫌的痞孩子,喜欢打架闹事,可这几个全是不入流的小混混,说他们是黑社会分明是把“二起脚”说成导弹,况且韩成龙也的确不知他们的名和姓,之所以编出这话来,不过是披着虎皮赶集——吓唬人罢了,可这话说到这儿,停下来便没了效果,当下韩成龙便说:“……名叫谭明的吗?你知道他的腿是怎么断的吗?老子打断的!你好生打听打听,老子进派出所几回了?到这儿来还能怕你吗?”
把谭明封作“黑社会”,又让自己打断他的腿,实是顺嘴说出来的。估计此时谭胖子这“黑社会头子”正撅着屁股在厂里吭吭嗤嗤地干活呢,韩成龙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对不住谭胖子的愧疚。
本来到建筑队来之前,爸妈在耳朵边嘱咐了几万遍,告诉韩成龙往后不比从前,以前是个工人,是个卖菜的,吊儿郎当无所谓,张口就来也不要紧,到了孙世有那儿,大小算是个官儿,办事一定得板板正正、有模有样,说话千万不要张口就来,嘴上没个把门的。韩成龙也觉得是这理儿,拿定主意要管住自己的嘴,也管住自己的手。可到了这个时候,韩成龙还是一下子把父母的谆谆教导全都忘个干净,一下子恢复了本来面目,动了手,也动了嘴。
其实,说起来韩成龙虽是气极了,却还没气昏头。他说的打断黑社会头子谭明的腿的事,没一点影儿,进派出所的事倒确实是有。可不管怎么说,这些都不是往脸上贴金的事儿。别说是假的,就是的的确确全是真的,大多数人也都是捂着盖着,生怕别人知道。韩成龙这么张扬出来,却是自有套路。他知道,有时对付有的人,把自己扮成坏人是最有效的威慑手段,因为,很多人在好人面前是英雄,到了坏人面前就成了狗熊。
这一招立竿见影,丁刚当下就怂了,一边挣扎着一边强调说:“我是孙世有的表叔。”
“去你妈的,你就是孙世有他亲爷爷也没什么了不起!”韩成龙恶狠狠地指着丁刚的鼻子喝道,“马上给我滚!往后在这儿见你一次,打一次!”
丁刚掰着韩成龙的手,说:“你放手放手,走就走,有话我跟孙世有说去。”
“说你妈的。”韩成龙揪着丁刚的脖领子,几步到了门口,用力往外一甩,丁刚利利索索飞了出去,在门外打了几个滚,爬起来呆了一会儿,带着一身土,耷拉着脑袋走了。
韩成龙慢慢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在门前缓缓站定,翻起眼皮向天空扫了一圈,像是欣赏头上灿烂的阳光,然后对着众人一挥手,吼了一声:“干活!”
不过,话一出口,韩成龙就有些后悔,可看看那些人,都露出了些害怕的神色,又安慰自己道:孙世有说过的,啥人啥待承,这次让他们见识到自己是个属蝎子的不好惹的角色也好,要是头一天就让他们欺下来,低头钻了裤裆,那往后这副队长就没法干了。
高存善却在一边露出了喜色说:“这个丁刚是个又奸又滑的东西,队里没一个不烦他,又不敢招惹他,你来拾掇了他正好。”
韩成龙说:“那怎么没早把他开出去?”
高存善说:“不就是因为这小子跟孙队长有那点儿亲戚关系吗?为了这个,平日里大伙儿都让他三分,暗里都叫他二队长。”
韩成龙哼了一声说:“他妈的一个二百五呀,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怎么一见面就跟我作上了。”
高存善笑了笑说:“他一直眼红这个副队长的。”
韩成龙心中一下透出亮来,明白了这家伙为什么一见面就跟自己杠上的缘由,也笑了笑对高存善说:“往后这样的,都给我开出去,不管是哪个。”
工人这时都干起活来,两个人围着工地走了一圈,韩成龙边走边向高存善询问些建筑队上这样那样的事儿,也随时吩咐几句。
自打到这儿来,韩成龙一直是捧着鸡蛋过独木桥,小心翼翼又提心吊胆,这时方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