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公的花园
外公的花园，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童年的梦，快乐，惆怅，短暂。
那年，姜美奂，3岁多一点，夏日的午后炎热，白色泡泡裙，爬在二楼书房向阳的窗台，她把头小心翼翼的探出窗外，看见外公戴着破旧不堪的草帽，哼着小曲，整理硕大的院子上，唯一的一小片花园，开着火红的玫瑰，蔷薇科蔷薇属蔷薇目的植物，外公钟情这一小片的花园，在美奂睡午觉的时候，离开她一小段的时间，细心照料他的花朵。美奂见他看着远方失神，那是她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而她仅仅是想要外公，说紧紧只是以为，她以为外公就是全世界。
这也是姜美奂一切记忆的开始。
风慢慢的变得微凉，太阳变得橘红，温度开始降低，美奂看着外公走进屋里，匆忙的从书房里溜出来，跑进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盖上被子，假装睡的很香，过了一会，她听见外公的脚步声，一步步的逼近，熟悉的频率，一，二，三，四，五……打开房门，外公走了进来，轻轻的坐在美奂粉红色的床上。美奂闻到外公身上花香和汗渍混合的味道，让她着迷，也许是因为年幼，这样熟悉的味道让她安心。
外公把食指和中指放在美奂寸口处，身为一位老中医，美奂的身心健康和小心情，被外公照顾的无微不至，就像那片小花园。美奂因为兴奋，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傻丫头，没睡觉干什么去了？”
美奂睁开眼睛，看见外公脸颊流过汗水痕迹，把小脑袋猫在被子里，像一只做错事儿的猫，“外公，我去书房，趴在窗台上看你。”
“那你都看见什么啦？”
“红色的花，还有外公，外公，下次能不能带我出去玩。”
外公抢过被子，露出美奂黑黑的小脑袋，他是这样心疼她，“等外公把美奂的草帽编好，我们下午就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美奂从被子里钻出来，扑在外公的怀里，亲吻外公的脸，“外公你最好了。”阳光留下的灼热温度还没有褪去，她是多么渴望这温度，但也许，她也只是想从小花园的手里，夺回外公遗留在外面的爱。外公的胡子扎在美奂稚嫩的脸上，微微的痛，但是快乐着，那时候的她，还不会懂得，爱之深，痛之切。
美奂从床上跳下，拉着外公的手，走向书房，拉开写字台的抽屉，里面一顶没有编完的小草帽，外公坐在椅子上，编这顶半成品，美奂坐在桌子上，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外公手里的活，相比较得到这顶草帽，她想的更多的是，学习如何编一顶草帽，送给外公。
睡前的故事。
外公坐在美奂的床边，只开了床边的台灯，灯光柔缓，让人觉得舒服，美奂懒洋洋的歪在床上，不肯睡觉，外公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古希腊神话故事》，一页又一页的读给美奂，从第一章普罗米修斯，到第二章人类的时代，外公口干咽燥，喝了杯牛奶，他看见美奂强睁着大眼，他看见美奂的疲惫，美奂需要休息。
“外公，神祗用白银创造了第二代人类，孩子受到母亲的溺爱和照料，母亲是什么?”一向安安静静听故事的美奂，突然激发了她的好奇心，这也许是一件好事情，也许是一件坏透顶的事情。有些事情终将掩埋。
外公合上手里的书，替美奂盖好被子，“母亲就是生你的人。”
“外公，我怎么没有母亲。”
“怎么没有？美奂也有母亲。”
美奂看见外公深邃的眼里尽是泪水，象奔腾的江水，决堤，崩溃，冲击着美奂的小心脏。外公走向门外。
“美奂乖，早点睡觉。”外公关上了房门，留着她一个人。外公拿书拍着脑门，极尽的痛苦，留着泪水，不敢发出声音。
美奂从没有见过外公伤心的样子，她像一只做错事儿的猫，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怕外公会生气，她看向窗外，月亮又大又园，她突然觉得饿了，想吃孟妈做的雪绵豆沙，昏昏沉沉中，进入了梦乡。恍惚中，她听见开门的声音，外公的脚步声，一，二，三，四，五。最后听见外公沉重的叹息声。
梦里，她坐在厨房的窗台上，孟妈打着手里的鸡蛋清不敢停，她在做雪绵豆沙。美奂呆呆的问她，
“孟妈，母亲是什么。”说着，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撅着小嘴。
“我们偷偷的，不要让外公听到。”
孟妈是柔和的女子，除了面无表情和微笑之外，美奂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她给了美奂极尽人间的平和和暖。孟妈把筷子插在搅拌好的蛋清上，弯曲食指，轻轻刮美奂的鼻梁，微微笑着说，
“小心，外公听到了哟。”
美奂天真的说，“不会的，外公在花园。”
她看见孟妈把切好的豆沙裹上蛋清放入油锅中，蓬蓬的雪球，可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她回头看向窗外，外面的太阳很毒，微微的眯起眼，跳下窗台，去二楼的书房，趴在窗台上，看着外公。外公站在老地方，看向远方。她喊了声外公。可是声音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折射，飘荡，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又像是传到很远，可是外公听不见。她拼了命的喊外公，以为外公生她的气。
她看见玫瑰花里，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穿黑色的泡泡裙，她回头看见美奂，把食指放在唇上，“嘘”美奂看见她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她让美奂安静下来。别过脸去，伸手突然抓住外公的手，望向远方，像是在期待什么。
美奂跳下窗台，飞奔一样的下楼，她要出去，不管太阳有多的刺眼，楼梯变得重叠，旋转，直至地下的黑暗，没有尽头，美奂一步有一步的踏下楼梯，想踏出这座别墅，她的眼睛望向楼梯的尽头，深邃的黑暗里，没有光。她听见厨房传来孟妈的声音。
“美奂，外公都听到了哟。”
美奂捂住耳朵，她不知道为什么息斯底里的哭泣，“你骗人，外公没有听见，外公没有听见……”
一双纹理清晰的手盖在美奂的手上，熟悉温暖，她安静下来。睁开了双眼，看见外公，外公用拇指按摩着美奂的太阳穴，她醒了。
“傻丫头，梦见什么了。”
美奂望向窗外，太阳直直的刺痛她的双眼，沉默不语。外公拿出编好的草帽带在美奂的头上。
“来，让外公看看，漂不漂亮，今天可以出去玩了。”外公抱起了瘫软的美奂，美奂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任何表情。外公心里明白，她还太小，不能承担任何，这或许是溺爱，或许是，把她保护的太好。
清淡的早餐，美奂并没有吃多少的东西，豆浆，雪绵豆沙，食之无味。外公都看在眼里。
饭毕，外公给美奂戴上草帽，抱起她去花园，他知道，无论如何，不开心的美奂，是不会自己走出去的。
外公给这片蔷薇科的植物修建枝叶，美奂蹲在一边看外公熟练的操作，觉得自然真实，纯洁。
“外公，它会不会长出藤蔓，爬上我们的房子。”
外公笑笑，“然后我们美奂要做睡美人。”像是一场命运暗示和安排。
美奂低下头看清水流进土壤的沟壑，流向大地的深处，她看见地下无限的黑暗。
土壤慢慢的供动，美奂吓到坐在地上，娇小可爱，外公看见笑了笑。
“美奂，你要学会自己爬起来，有些事情，你必须自己消化掉，然后承担，美奂也要长大，有一天会长出翅膀，离开外公，走出去很远很远……”
美奂听不见外公在说些什么，她知道，她要来，她就来了。
美奂脸色苍白，她的胃内容物，慢慢的上涌，就像这玫瑰花园下的东西，慢慢的升腾，出世，像她灵魂中的一部分，要脱离她的身体。她出来了。
美奂尖叫，“外公，她要出来了。”然后人仰马翻，躺在草坪上。
外公急忙把她抱起，发现她有些不对，她把早上吃过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她中暑了。
口齿不清的说些什么，外公都听的懂，“她出来了，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留下我一个人。”
“宝贝，不要害怕，我们看看，它只是蚯蚓。”
美奂哭着说，“外公，她和我长的一模一样。”
外公脸色大变，但是即可便转变成正常，他不想美奂心里有负担。他轻轻的拍着美奂的屁股，“什么一模一样，美奂说什么呢？”
美奂呜咽着说，“我昨天晚上梦见她了。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和我的一模一样，脸也一样。”指着那片小花园。
外公哄着美奂，走向屋里，“宝贝，那只是你自己，就像美奂天天照的镜子一样。”
可是美奂，坚持她的观点，“外公，不是不是，她不是我……”
生病的滋味很难受，外公总是说，良药苦口，煮了一小碗黑色的液体，第一次闻到中药的味道，她错误的以为，连那片花园都是藿香的味道，直到她长大，她才了解到，花园附近的杂草，不，不是杂草，都是中药。
中药的味道，总让美奂觉得，她就在身边，这是她选择留在X市，学中医的原因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