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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地厚天高

作者:汴梁杨精 | 发布时间 | 2017-10-26 | 字数:4527

话说隋国公普六茹坚刚刚辅政,就立长子普六茹勇为世子,拜大将军、左司卫,封长宁郡公,那普六茹勇已及冠,隋国公夫妇二人为其婚姻大事煞费苦心。

一日夜晚,隋国公府内夜色融融,窗外弦月如钩,繁星点点,清风微拂,夏虫脆鸣。夫妻二人秉烛夜谈长子婚事。

“睍地伐既是长子,而今又立为隋世子,我们对其婚事,理应慎之又慎,千万不可大意。”独孤伽罗坐在榻上感叹道,近日为了这事,她没少熬心费力。

“正是,我认为需要考虑两点。一来,这家人必须门第尊贵。二来,最好并不附和周朝宇文氏。”普六茹坚一边踱步,一边说着。

“若论起门第,最尊贵者自然非皇家莫属。宇文氏之女自不待言,陈国陈氏乃宿敌,西梁萧氏仅为附庸小国……”独孤伽罗接着说道,“剩下的,只可从两魏元氏、齐国高氏之女中择选。”

“提起元氏,我倒想起一个人。”普六茹坚以手加额道,“元孝矩,其先人出自北魏宗室,其祖父元修义、父亲元子均,并为西魏尚书仆射(yè)。元孝矩在西魏时袭爵始平县公,拜南丰州刺史。时见周太祖宇文泰专政,将危元氏,孝矩常常慨然有兴复社稷之志,私下对兄弟们说道:‘昔日西汉有诸吕之乱①,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灭诸吕有功,最终安定刘氏。今宇文氏之心,路人所见,颠而不扶,焉用宗室子弟哉?我等何不图之?’”

“其后结果如何?”独孤伽罗感兴趣地问道。

“那元孝矩一腔热血,却被其兄长遏止,只得住手了。后来,宇文泰为侄子宇文护元娶孝矩之妹为妻,元孝矩不得不向宇文泰假装示好。武帝诛杀宇文护后,元孝矩受连坐流放蜀地。经历数战,又征还京师,拜益州总管司马,转任司宪大夫。”

“如此说来,元孝矩家的女眷,倒是适合的人选。”

“不止元孝矩一人,元孝矩全家兄弟友爱,皆有名望。其三弟元雅,字孝方,有文武之才。四弟元褒,字孝整,最知名,熟习弓马骑射,少年时便有成人气量,善于侍奉诸兄。元家素来富裕,金银财宝颇多,分家时元褒竟一无所受,脱身而出,为乡里所称赞。长大后,元褒宽仁大度,涉猎书史。出仕周朝,官至开府、北平县公、赵州刺史。”

“如此家庭调教出来的女子,定是不会差的。”独孤伽罗面露喜色道。

于是,隋国公家以三书六礼,明媒正礼,迎娶元孝矩之女元文淑入门,做了普六茹勇的妻子。普六茹家与元家结为姻亲后,普六茹坚拜元孝矩为少冢宰,进位柱国,赐爵洵阳郡公。

此时的普六茹勇,已成长为容貌英俊的翩翩少年,其性格直率,无矫饰之行。然而,父母为其精挑细选的妻子元氏,却姿色平庸、相貌平平,普六茹勇初见之下,便心生不悦。

新婚之夜,新郎普六茹勇就向新娘元文淑戏谑道:“听闻你们元家一向崇敬佛法,难道你不喜欢读《法华经》吗?”

“夫君是在嘲笑妾的脸狭长,面貌丑陋吗?”元文淑面色平静地反问道,那张脸的确狭长,她接着又说,“妾亦读过《法华经》,知其中有言‘闻经随喜,面不狭长’。”

“那娘子除了读佛经,可喜欢诗词歌赋?”普六茹勇见她领悟了话中深意,遂略显尊重之态。

“妾平日里只喜欢读佛经,偶尔读读《女诫》,学习三从四德、为妇之道而已。”

“那些书都好生无趣,母亲和我的姐妹们都爱读那些,要我说呀,不读也罢!”普六茹勇有些不耐烦,又问道,“那你可喜欢听听曲儿、观赏舞姿之类?”

“吹弹歌唱跳舞者多为优伶戏女,地位卑下,隶属乐户贱籍,且世世代代不得为良人。夫君身份高贵,为何要与这些下人为伍?”元文淑不解地反驳道。

“罢了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普六茹勇喜欢诗词歌赋,尤爱听曲观舞,听闻妻子之言,遂无奈地长叹一声。自此以后,他们就一直未将妻子元氏放在心上,只恨老天不公,未让自己寻觅到情投意合的佳偶良伴。

不久,三总管之乱爆发,左大丞相普六茹坚调兵遣将,先后平定相州总管尉迟迥、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之乱,又下诏废黜周静帝的司马皇后为庶人。元文淑的四叔父元褒追随韦孝宽讨伐尉迟迥,以功超拜柱国,进封河间郡公,食邑二千户。

北周平齐之后,升洛阳为东京,设置六府官,号东京六府,地位甚重。九月庚戌(二十八日),在隋国公的授意下,北周朝廷任命普六茹勇为洛州(今河南洛阳)总管、东京小冢宰,统辖管理原北齐王朝旧地。

普六茹勇即将出镇洛州,父母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临行时,普六茹勇未携带妻子元氏,而是单独向父母辞行。

“睍地伐,为何独自一人远行,不带妻子共赴洛州?你既已成亲,也该早点为我们家开枝散叶了!”独孤伽罗殷切地叮嘱道。

“儿子思量着,尉迟迥之乱刚平定不久,人心尚未归附,须善施教化。”普六茹勇牙白口清,口齿伶俐,娓娓道来,“再者,儿子年纪尚轻,此番出镇洛州,为父分忧,可谓是任重而道远,自然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我儿所言极是!你生平第一次出任要职,可不要失了普六茹家的颜面!”隋国公颔首微笑道。

“儿子遵命!定不会辜负父母之厚望!”普六茹勇跪下叩首道,拜别父母而去。能暂时摆脱妻子元氏,他感到如释重负,不禁喜出望外,走起路来有点轻飘飘的,忘乎所以。

九月壬子(三十日),周静帝下诏曰:“假黄钺、使持节、左大丞相、都督内外诸军事、上柱国、大冢宰、隋国公坚,感山河之灵,应星辰之气,道高雅俗,德协幽显。释巾登仕,晋绅倾属,开物成务,朝野承风。受诏先皇,弼谐寡薄,合天地而生万物,顺阴阳而抚四夷。近者内有艰虞,外闻妖寇,以鹰鹯之志,运帷帐之谋,行两观之诛,扫万里之外。遐迩清肃,实所赖焉。四海之广,百官之富,俱禀大训,咸餐至道。治定功成,栋梁斯托,神猷盛德,莫二于时。可授大丞相,罢左、右丞相之官,余如故。”

诏令废除左、右丞相之官职,以隋国公、左丞相普六茹坚为大丞相,普六茹坚更加大权在握,一手遮天,其统治地位已是牢不可破。

十月,大丞相、隋国公普六茹坚加大冢宰,天官大冢宰总管其余五府,即地官大司徒、春官大宗伯、夏官大司马、秋官大司寇、冬官大司空皆受天官大冢宰节度。

某日,大丞相普六茹坚夜不能寐,遂传召太史中大夫庾季才入丞相府,见到庾季才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吾虽平庸,学识浅薄,但受先帝顾命,入朝辅政,身系社稷。方今天时人事,公以为何如?”

现年六十六岁的庾季才,立刻明白大丞相欲卜问称帝的天意人心,遂神秘一笑,反问道。“天道精微,难可意察。私下以人事卜算,龙飞符兆(指征兆)已定。纵然季才说不可,公岂复效仿箕子②之事乎?岂能坐视帝位而不顾乎?”

普六茹坚默然久之,又抬起头来感叹道:“我夫人曾经劝说,我如今犹如骑虎之势,诚然不得下矣!”下令赏赐杂彩五十匹,绢二百段,并恳求道:“愧对公之美意,宜善为我思之。”

隋国公为何如此看重庾季才呢?这庾季才,字叔奕,幼时聪颖善悟,八岁背诵《尚书》,十二岁通达《周易》,好占玄象。南梁湘东王萧绎看重其历数、方伎、卜筮之术,引授外兵参军。萧绎称帝,是为梁元帝,庾季才累迁中书郎,兼领太史之职,封宜昌县伯。

然而,庾季才一再推辞太史之职,梁元帝劝慰道:“汉代司马迁世代担任此职,魏朝高堂隆犹领此职,不无前例,卿何惧焉?”庾季才遂接受太史之职。

一次,梁元帝在江陵皇宫内与庾季才共同仰观星象,颇懂星历的梁元帝从容问道:“朕犹虑祸起萧墙,何方可平息?”

庾季才对答道:“不久前天象告变,北军将入郢都,陛下宜留重臣,作镇荆陕,御驾宜返还都城,以避其患。假令敌寇猝然来犯,陛下仅失荆湘之地,在于社稷,可得无虑。若陛下久留于此,恐非天意也。”元帝初以为然,后与吏部尚书宗懔等商议,又否决了庾季才之言。俄而,江陵陷灭,竟如其言。

周太祖宇文泰一见庾季才,就深加优礼,令参掌太史。每有征讨,常令其侍从左右,并赏赐他府宅一座,水田十顷,并奴婢牛羊什物等,还对他说道:“卿是南人,未安北土,故有此赏赐,欲绝卿南望之心。宜尽忠于我,必当以富贵相答。”

起初,南梁郢都被攻陷,衣冠士人多没落为贱民。庾季才散发赏赐之物,悬赏寻找亲朋故友。宇文泰得知后,便问道:“何故如此?”

“鄙人听闻,曹魏攻克襄阳,先求蒯(kuǎi)越,西晋平定建业,喜得陆机。征伐别国而求贤,古之道也。今郢都覆败,即使君王有罪,晋绅文士何过之有?竟皆沦为贱民!鄙人寄居异乡,不敢献言,诚切哀之,故散钱将他们赎回。”庾季才慨然答道。

“此乃吾之过也!若无君此言,遂失天下人之厚望!” 宇文泰恍然大悟道。于是下令免除俘虏梁朝为奴婢者数千口。

周明帝武成二年,庾季才与王褒、庾信同时补任麟趾学士,后又累迁稍伯大夫、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其后,大冢宰宇文护执政,向庾季才问道:“近日之天道,有何征祥?”

庾季才知宇文护乃司马昭之心,就答道:“我受皇恩深厚,若不尽言,便如同木石一般无情。不久前,上台星有变,不利于宰相,公宜归政天子,请求还家颐养天年。如此,则可享百年之寿,而受周公旦、召公奭(shì)之美名,终保子孙之基业。如若不然,非我所知。也”

宇文护沉吟良久,面露不悦之色,沉声说道:“吾本意如此,只是多次请辞而未获准罢了。公既为官,可依朝例,无需参见我了。”自此,逐渐疏远庾季才。

宇文护被诛灭以后,朝廷派人搜查他的书信,周武帝宇文邕亲自检查,发现假托符命,妄造异端者,皆诛戮之。唯独得到庾季才书信两封,详细阐述纬候灾祥,劝谏宇文护还政归权。

周武帝览信后,颇感欣慰地对少宗伯斛斯征说道:“庾季才至诚朴实,甚得人臣之礼!”下令赏赐粟三百石,帛二百段,升迁为太史中大夫,诏令其撰写《灵台秘苑》,加上仪同,封临颍县伯。

话说此时,时值大象二年(580年)十月初冬,虽然阳光金黄而和煦,光辉遍洒大地,但已是料峭轻寒,冻杀年少。隋国公夫妇召集尚在府中的儿女、大儿媳,一家人围炉而坐,一边饮茶,一边吃些茶果点心,其乐融融。

隋国公夫妇坐北面南,普六茹坚命人取来琵琶,他双手接住,抱起琵琶,朗声向子女们说道:“你们常以为父亲不苟言笑,不喜音律,其实为父年少时亦颇好音乐,善弹琵琶。我近日作曲二首,一名《地厚》,一名《天高》,现在就弹给你们听。”

说完,他开始弹拨起琵琶来。独孤伽罗斜倚在榻上,微闭双目,为其轻轻击拍。下面端坐着的众子女皆屏气凝神,垂耳恭听。但见那火炉中一缕香烟袅袅而起,似与清脆悦耳的琵琶声交织在一起,萦回在屋内,余音与青烟一同缭绕盘旋。两曲奏罢,大儿媳与子女们齐声喝彩,拍手称秒。

“文淑可知这《地厚》、《天高》是何寓意?”独孤伽罗朝着大儿媳妇笑问道。

“地者,坤也,象征女子;天者,乾也,象征男子。父亲所作二曲,应是在托言夫妻之义。”元文淑缓缓起身,恭敬地答道,“儿媳在娘家时,早已听闻父亲、母亲意笃情深,互为知己,犹如高天之义,厚地之恩。”

“文淑真是能说会道,又出自名门,睍地伐能娶你为妻,是他的福气!愿你们二人也能如此伉俪情深。”独孤伽罗喜形于色,笑逐颜开。接着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各自回屋去吧!”

诸子女起身行礼,依次离去。十二岁的次子普六茹英出门后,举头望着那一抹斜阳的余晖,思绪万千:“古之圣王所以王于天下,无不法天象地。看来这大周朝,即将变天了!”

(注:①诸吕之乱:汉高祖刘邦逝世,吕后专权,临朝称制。她不顾高祖生前“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的盟约,先后封吕氏子侄为王。吕后病死后诸吕阴谋叛乱,齐、楚等诸侯国起兵伐吕,消灭了诸吕势力。

②箕子:名胥余,殷商末期人,文丁之子,帝乙之弟,纣王之叔父,官太师,封于箕,故名箕子。箕子与微子、比干,在殷商末年齐名,并称“殷末三仁”,因其道之不得行,其志之不得遂,“违衰殷之运,走之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