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改元
回到敦煌城,李弘益前往张淮鼎府上探望。大门外不少官吏等候着,张府的管家认出了李弘益,收下了礼物,恭敬地请他回去,只说张淮鼎正在休养身体,外客一律不见。
李弘益瞪了他一眼,问:“五郎可在家里?”五郎就是张承奉,那管家摇了摇头:“五郎君在老爷前后服侍,少爷还是请回吧!”
李弘益也没想着见张承奉,这位虽然是自己的表哥,可是两个人来往很少,算不上熟络,于是便转身告辞了。
他在家中无事,便习惯性地躲在书房里看书。过了没两天,曹用行找上门来,一看李弘益斜靠在榻上,脚旁放着火盆,捧着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笑着说:“十一郎,又在读书了?”
李弘益问:“你不去和一班狐朋狗友喝酒戏耍,怎么来我这里了?”曹用行坐下,叹了口气:“自我跟着你去了玉门关,越发觉得这帮少年时的玩伴不堪,只晓得四处钻营,学什么作诗写词,混迹赌坊青楼,好生无趣。”
他惆怅地说:“想来都是被你给带歪啦!”四处瞅了一眼,大喊:“阿多,倒茶来!”喊完才反应过来,阿多留在玉门关呢,说:“十一郎,你这里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
话未说完,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康妙妙端着茶盘,在他面前放了一杯茶。曹用行嘿嘿一笑:“十一郎不出门,原来是有佳人相伴啊!”
李弘益得意地笑着说:“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我这里无酒,一杯清茶便代替了!”康妙妙穿一身红衣,曹用行披了一条白色的斗篷。
曹用行听他念的第一句很是应景,问:“就这两句么?下面是什么?”李弘益说:“下面是太监!”
“这话何解?”曹用行楞楞地问。
“下面没有了!”
康妙妙羞红了脸,啐了一口,退了出去。曹用行反应过来,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李弘益肩膀抖了一下,这么老而无趣的笑话,也得亏这位笑得如此狂放不羁。
他内心那种对古人没见过世面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心想我一个建筑工人,能记得几句诗词就不错了,多亏了前世的未婚妻是个文艺少女啊!
曹用行笑了好一阵子,说:“若再遇到那班朋友,行酒令作诗时,便拿这句话来说!”他觉得又从李弘益这些学到了新的知识。
笑完之后,曹用行端起茶碗,诧异地看了一眼,喝了一口,“噗”地喷了出来:“这是甚么?难喝的要死!妙妙姑娘,你便是如此待客的么?”
李弘益大笑:“我喝不惯茶汤,便用热水冲泡茶叶,是有些苦了。你慢慢喝,苦中有甘,别有一番味道的!”
曹用行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又吐了出来:“还是给我换碗茶汤来吧!十一郎的品味,我是学不来的!”
李弘益叹了口气,唐朝的茶叶,传到西北,为了运输方便,的确不适合用后世的泡茶法来喝。虽然大唐出了位“茶圣”陆羽,简单的泡茶方法也不知何时才能在中国人的饮茶习惯中流传来。
康妙妙端来了一碗茶汤,曹用行几口喝完,说:“昨天我家的商队从长安那边回来了,听说天子要改元,新的年号定的是景福。”
前年天子登基,年号龙纪,用了一年就换成大顺,这才刚用了两年,又要换年号了。
好在这些年与长安的消息畅通,归义军上下也能够紧跟着中原,在这方便保持一致。
曹用行哂笑道:“大顺大顺,当今天家自即位以来,天下哪里顺了?要讨句口彩,偏偏定了景福,我看呐,也享不到什么福气!”
李弘益笑了笑:“不过是图个吉利罢了!话说中原那里形势如何?”李家的商队基本在西域到凉州一段行走,不像曹家,粟特人本来就是善于经商,他们家的商队东抵大海,北至大漠,西到大食,哪里都走得,也兼职作情报收集的工作。
曹用行撇了撇嘴:“还能有什么好事?天家封了独眼龙沙陀李鸦儿为河东节度使,陇右郡王,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再看看咱们归义军,啧啧,天家宁可相信胡儿,也不相信咱们啊!”
李弘益疑惑地问:“你说的李鸦儿可是李克用?”曹用行说:“对啊,就是这厮!这独眼龙四月驱逐了云州吐谷浑的赫连铎,占了太原,又攻打成德节度使王镕,后来教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出兵救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剑南道东川节度使叫什么来着,哦,顾彦晖跟西川的王建闹得厉害,朱全忠发兵淮南。总之,河北、河东、河南、剑南、江南东道,四处是藩镇打仗,乱的厉害!我家里发话,明年商队东不过长安,随他们这些节度使们折腾去吧!”
李弘益叹了口气:“果然是够乱的!”猛然想起,急切地问:“李克用手下是不是有什么十三太保?”
曹用行皱着眉想了一想:“好像是有!”“那有没有李存孝?”李弘益更加急切,看到曹用行点了点头,他仰天长啸,把曹用行搞得一愣。
李弘益还记得当年他从大学刚毕业,进了一家建筑企业,在一个居民住宅小区工地呆了两年。刚毕业没什么工作经验,他被分到一间彩钢活动板房,跟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老施工员住一个屋。
那个施工员喜欢喝酒,晚上没事干就拿收音机听评书。李弘益记得很清楚,他断断续续地跟着听完了一整部石连君的《残唐演义》,最后只记住了那个与项羽肩并肩、号称“王不过项、将不过李”的“十三太保”李存孝。
这位力大无比,是“恨天无把、恨地无环”,若是天有把手地有环,他能把天拉下来,地提起来。可惜李克用听信四太保李存信、十二太保康君立的谗言,竟把赤胆忠心的李存孝活活五马分尸了!
李克用的消息传到归义军的极少,毕竟他的势力范围主要在河东一带,与归义军完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和瓜葛,是以李弘益偶尔看到过往的公文提起,一时也没有想起来。
他连忙问:“李存孝可死了么?”曹用行摇了摇头:“应该没死吧?攻打赵州,独眼龙就是派了他去的。我说十一郎,莫非你与这个李存孝有故旧?为何如此激动啊!”
这个问题可没办法解释,李弘益只好说:“听闻李存孝力大无穷,勇猛过人,便是西楚霸王再生,估计也比他强不到哪里去,是以感叹啊!”
曹用行哼了一声:“李存孝原名安敬思,不过是个牧羊的胡儿,凭什么敢和霸王相提并论?”这家伙汉化的厉害,安、曹同属粟特人的昭武九姓,他一口一个胡儿,简直比李弘益还要激进!
李弘益连忙换了个话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曹用行看他脸色不大好,盯着看了一会儿,悄悄地说:“十一郎,你可要多注意身体啊!”
李弘益不解地看着他,曹用行朝外面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说:“康妙妙是个尤物不假,你现在还在长身体,还是不要纵欲过度的好啊!”
李弘益明白过来,哭笑不得:“曹九郎,你心里龌龊,不要把人想得都和一样好不?”叹了口气说:“我最近一直睡得不安稳,当日在居延海,是我下的命令,把达靼人的成年男子屠的一干二净,每每回想,只觉得我实在太残暴了!”
曹用行摇了摇头:“不然!我听说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达靼乃化外野人,一向不服天朝教化统治,你何须心里过意不去?要知道当日你虽然下了命令,动人杀人的却不是你啊!我连砍了二十颗脑袋,也不过吐了一场而已!”
他安慰地说:“那天夜里我也是睡不着,后来一想,我只不过砍了二十只羊而已,有个甚么怕的?便是到了地府,爷爷我也不怕那帮野人寻仇,照样拿刀排排砍去!”
李弘益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的罪恶没那么重了!”曹用行嘿嘿一笑:“要不明日咱们去千佛洞,拜拜菩萨佛祖,求大德高僧消了咱们的孽障,如何?”
李弘益摇摇头:“算了吧!我心里已经想通了!”他一向是不信仰任何宗教的,对其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两个人闲聊了大半天,曹用行在他这里用过了晚饭,这才告辞回到家里,走到半路曹用行摸着脑袋,心想:嗐,本来是要向十一郎报喜的,怎么把这事忘了?想一想又算不得多大的事情,于是赶着马,朝自家宅子而去。
随着元日越来越近,敦煌城里也越发地热闹了起来。很快到了除夕日,李弘益站在院子里,朝火盆里丢着一节节的竹子,发出噼噼的爆声来。康妙妙躲在他身后,一张小脸满是笑意。
李弘益看着有些灰蒙蒙的天,心里念到:景福元年,就要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