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西梁无事

话说承圣三年（554年）十一月，江陵失陷，梁元帝萧绎遇害，梁太尉、扬州刺史王僧辩与司空、南徐州刺史陈霸先定议，以梁元帝第九子萧方智为梁王、太宰、承制行事，奉迎还京师建康。

承圣四年二月，萧方智入居朝堂。然而到了三月，北齐派遣上党王高涣，送贞阳侯萧渊明返回梁国继承帝位。齐军至东关，遣吴兴太守裴之横与齐军作战，裴之横战败而死。太尉王僧辩率众出屯姑孰，却为北齐军势所慑，屈事北齐。于是，王僧辩接纳贞阳侯萧渊明，自采石渡江，入京师，迎立北齐扶植的萧渊明为梁帝，以萧方智为太子，改元天成。

司空陈霸先多次苦劝王僧辩，均无果而终。其年九月，陈霸先举义，袭杀王僧辩，废黜萧渊明，封其为建安郡公。拥立萧方智为帝，改元绍泰，是为梁敬帝。不久，梁敬帝下诏，以司空陈霸先为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将军，领扬、南徐二州刺史，陈霸先掌握南梁实权。

萧方智在位期间，征伐有所自出，政刑不由于己，时无伊尹、霍光辅政，完全成为陈霸先的傀儡，任其随意摆布。梁太平二年（557年）十月，梁敬帝萧方智禅位于陈霸先，如释重负，南梁灭亡，陈霸先封萧方智为江阴王。

陈霸先践阼称帝，改元永定，国号陈，是为陈武帝，史称南朝陈。在我国周朝时期，周王室实行分封制，先后分封了大大小小的众多诸侯国，其国号成为诸多姓氏之起源。时隔多年之后，陈霸先以自己的姓氏为国号，实属罕见。

就在陈霸先即帝位第二年，他与南北朝历代开国帝王一样，为了永绝后患，遂派人杀害前朝逊帝萧方智，萧方智时年十六岁，南陈朝廷追谥他为敬皇帝。

西梁孝明帝萧岿天保五年（567年），陈国的湘州刺史华皎、巴州刺史戴僧朔同来归附西梁。

那华皎，家中世代为小吏。华皎在南梁为尚书比部令史，侯景之乱时，侍奉侯景同党王伟。陈霸先南下后，其侄子陈蒨（qiàn）遭侯景囚禁，华皎见陈蒨仪容秀美，沉稳机敏，有胆识气度，举止大方高雅，遂厚待之。平定侯景之后，陈蒨任吴兴太守，以华皎为都录事，军府粮食布帛，多委任他。华皎倒也聪慧，勤于簿记管理。

陈蒨出守吴兴时遇到韩子高，他容貌美丽，状似妇人，年十六岁，尚梳总角，陈蒨见而爱之，留他在身边。那韩子高生性恭敬谨慎，勤于侍奉，陈蒨性急，韩子高却总能领悟其意，与其心有灵犀。陈蒨甚宠爱之，未尝离于左右，韩子高遂成为陈蒨的男宠。

话说华皎治理下属，赏罚分明，善于安抚养育。兵荒马乱之后，又逢荒年，百姓饥荒，华皎赠人衣食，无论多少，必定均分，因此提拔为暨阳、山阴两地县令。后来，陈蒨即位，是为陈文帝，对华皎委以重任。华皎亦不负陈文帝之望，屡立战功，授使持节、都督湘、巴等四州诸军事、湘州刺史，常侍、将军。

陈文帝病重，韩子高入内侍奉医药。陈朝天康元年（566年），文帝去世，其子陈废帝陈伯宗即位。韩子高顿时丧失护身符，又因兵权过重，深不自安。次年，陈废帝光大元年八月，韩子高部将告其谋反，韩子高遂被赐死，时年三十。

韩子高被诛后，华皎内心不自安，遂修治铠甲、聚集徒众，厚待所属地方官，以图自保。陈文帝之弟、司徒陈顼（xū）频繁命令华皎送上大舰金翅等，华皎皆推托不送。又秘密上书朝廷请求镇守广州，以观君主之意。陈朝的实际掌权者陈顼伪装允许，然而并未发诏书。孰料那华皎狡兔三窟，一边遣使勾引北周出兵，一边又崇奉西梁萧岿为主，兵马甚盛。

同时归顺西梁的戴僧朔，有膂力，勇敢健捷，善于战斗，族兄右将军戴僧锡甚爱之。戴僧锡年老，征讨时总是派戴僧朔领军。戴僧锡卒后，戴僧朔代他出任南丹阳太守，镇守采石。随从征讨周迪有功，升任巴州刺史，假节、将军。

陈朝下诏以吴明彻为湘州刺史，实欲以轻兵袭击华皎。先遣吴明彻率众三万，乘大舰金翅直趋郢州，又遣抚军大将军淳于量（淳于为复姓）率众五万，乘大舰随后前往，又分派诸将发兵，前往掩袭，出其不意。众将领共同谋划，以征讨叛贼华皎。

华皎为表示诚信归顺，送其子华玄响至萧岿处为人质，请求出兵讨伐陈国。华皎、戴僧朔率其麾下数百人一同归附萧岿，萧岿任命华皎为司空，封江夏郡公。任命戴僧朔为车骑将军，封吴兴县侯。

萧岿又上疏周武帝，尽言其事。于是，周武帝诏令卫国公宇文直率领荆州总管权景宣、大将军元定等出兵援助。萧岿亦遣其柱国王操率水军二万，会华皎于巴陵。既而与陈将吴明彻等战于沌口，宇文直军失利，元定逃亡。萧岿大将军李广等亦为陈人所虏，长沙、巴陵均被陈国攻陷。

宇文直将战败归罪于萧岿的柱国殷亮。萧岿虽以为退败之责不独在殷亮，可又不敢违抗命令，遂诛殷亮。吴明彻乘胜攻克西梁河东郡，俘获其守将许孝敬。明年，吴明彻领军进犯江陵，引长江水灌城。萧岿不得不出逃纪南，以避其锋锐。江陵副总管高琳与其尚书仆射王操拒守。萧岿的马军主马武、吉彻等人击败吴明彻，吴明彻退保公安，萧岿这才得以返回江陵。

天保八年（569年），陈国又遣其司空章昭达来犯。江陵总管陆腾及萧岿将士将其击退。章昭达又出兵侵犯章陵之青泥，萧岿令其大将军许世武赴援，却被章昭达打得大败。若以国之大小，兵将之多寡来判断战事胜负，则西梁之败绩实属在所难免。

天保十年（571年），华皎前往北周朝觐，途径襄阳时，向镇守襄阳的卫国公宇文直请求道：“梁主既失江南诸郡，民少国贫。大周朝廷兴亡国、继绝世，理应资给供养梁国，岂能使齐桓公、楚庄王独占救助卫国、复兴陈国之美名？望借得大周朝数州，以弥补梁国。”

“此言有理，我皇兄自然不会逊色于齐桓公、楚庄王。”宇文直笑道，遂遣使者上报武帝宇文邕。武帝许之，下诏将基、平、鄀（ruò）三州划归梁主萧岿。为此，西梁君臣皆对周武帝感恩戴德，怀欲报答之心。

一日，西梁吏部郎使袁敞奉命出使至北周京师长安，袁敞年少时有器量，博涉文史。当时北周主管使者的官吏以为西梁国小，遂将袁敞觐见武帝的顺序安排在陈国使臣之后，袁敞固不从命。主管官吏追问其缘故，袁敞严肃答道：“昔日陈国祖父乃我大梁诸侯之下吏，弃忠与义，盗有江东。今大周万国朝宗，招引以礼，若使梁之使者在陈人之后，便恐伦常失序。岂是使臣之所望哉？”主管官吏见袁敞不愿屈从，遂上奏于周武帝。武帝赞许，乃诏袁敞与陈国使臣异日进宫，避免二位使者再做先后之争。

天保十六年（577年），周武帝平齐，孝明帝萧岿亲赴邺城朝见祝贺。武帝虽以礼相待，然而对他并不重视。在一次宴会上，萧岿乘机陈述先父承蒙周太祖（宇文泰）拯救之恩，并叙述两国的艰难忧患、唇齿相依、互为犄角之势。其言词流畅、义理明晰，说到动情处不禁涕泪纵横。武帝亦为之唏嘘不已，自此对萧岿大加赏识称异，礼遇也越来越隆重。

其后，武帝宇文邕又与萧岿宴饮，北齐旧臣吒列长乂亦在座。宇文邕指着吒列长乂对萧岿说道：“这就是在城墙上骂朕之人。”

“吒列长乂未能辅佐桀，竟胆敢向尧狂吠！”萧岿灵机一动，随机应变道。宇文邕闻言开怀大笑。

喝到酒酣之际，宇文邕又命人送上琵琶，并对萧岿说道：“朕当为梁主尽欢。”接着亲自弹拨琴弦，其音清澈明亮，婉转动听。

萧岿受宠若惊，起身行礼道：“臣愿为陛下献舞。”

“梁主竟能为朕跳舞？”宇文邕惊问道。

“陛下既已亲抚五弦弹奏，臣为何不敢像百兽一样起舞呢？”萧岿彬彬有礼地答道。而后来到武帝的食案前，挥动衣袂，从容而舞，形舒意广。

宇文邕大喜，赏赐杂缯万段、良马数十匹，并将北齐后主高纬姬妾，以及自己所乘日行五百里的骏马一起赠送萧岿。周武帝有大国之君的胸怀，西梁孝明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两国君主的关系就是如此这般融洽。正应了近现代外交上的那句名言：“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此乃古今中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铁则。

话说此时此刻，那奉奏章入北周朝见的柳庄，字思敬，出自望族河东柳氏。祖父柳季远，仕南朝梁，官至司徒从事中郎。父亲柳遐，霍州刺史。柳庄少怀远志，博览典籍，兼善辞令。蔡大宝在江左声名显赫，时为岳阳王萧詧咨议，一见到柳庄就感叹道：“襄阳水镜先生①，复在于此矣！”于是，蔡大宝将女儿嫁给柳庄为妻。萧詧称帝后，柳庄历任中书舍人、黄门侍郎、吏部郎中、鸿胪卿等职。

柳庄奉命入了长安，先后拜谒了周静帝宇文阐以及丞相普六茹坚。

隋国公思忖道：“柳庄此番前来，定是为了查探虚实。倘若梁帝萧岿有叛离之心，此时乘人之危，发兵中原，我将四面受敌，必然左支右绌、疲于应付；即使梁帝并无二心，我仍须敲山震虎，以免夜长梦多！”

柳庄即将动身返回西梁，普六茹坚执其双手，情深意切地说道：“昔日，我以开府（府兵军职）至江陵赴任，深蒙梁主特殊关怀。如今主上（指周静帝）年幼，时局艰难，我承蒙先帝临终顾托，时常半夜自我反省，内心实在惭愧恐惧。梁主累世盛德，辉光相承，投诚大周朝廷，而今以后，方见松筠（yún）之节②。君还本国后，希望将我此意申述于梁主。”

语毕，普六茹坚依然久久握住柳庄的手，然后，依依不舍地送别柳庄离去。

柳庄自长安返回江陵后，将普六茹坚之言一一转达西梁孝明帝萧岿。

“好一个‘而今以后，方见松筠之节’！表面看似客气，实则透着威胁。隋国公是在告诫朕，千万勿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萧岿双眉微蹙，朗声说道，言语中既有佩服之情，又暗含无奈之意。

“昔日袁绍、刘表、王凌、诸葛诞之徒，并一时之英雄豪杰。等到占据要害之地，拥有猛士如虎，却功业未建，反而祸患接连不断，皆是由于魏武帝、西晋司马氏，以挟天子、保京都、仗大义为名，故能取得威望，策定霸业。”柳庄神色凝重，侃侃而谈。

“那普六茹坚，不也是仿效曹操、司马昭，以挟天子为名，行篡权之实吗？”萧岿面露不悦之色，“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周朝如何风云变幻，皆为他人之事，与朕何干？”

“如今尉迟迥虽是旧将，甚为年迈昏聩，司马消难、王谦二人，才能均在常人之下，并无匡定天下之才。何况山东、蜀地服从王化时日尚短，周室之恩德尚未广施，在朝将相，多为身计，竞相效节尽忠于普六茹坚。以臣预料，尉迟迥等终当覆灭，隋公必将取代周国。故而，陛下不如保境安民，以观其变！”柳庄敛容正色道。

“柳卿所言极是！既然普六茹坚愿与我大梁结好，大梁与其做鲜卑宇文周的附庸，还不如做汉人朝廷的附庸。依柳卿所言行事，姑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萧岿深以为然，众议遂得以平息。

未几，司马消难奔陈，尉迟迥及王谦接连受戮，萧岿满怀感激地向柳庄叹息道：“近日若朕从了众人之言，大梁社稷已不守矣！”

普六茹坚克定三方，后又诛杀周室宗亲、排除异己等等，在一系列的政治风波中，西梁朝廷始终安然无事、稳如泰山。

两年之后，即开皇二年（582年），隋文帝杨坚备礼纳萧岿之女为晋王妃。萧岿成为晋王杨广（即后来的隋炀帝）的岳丈。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注：①水镜先生：东汉末年名士司马徽，精通道学、奇门、兵法、经学。为人清雅，学识广博，有知人之明，曾向刘备推荐了诸葛亮、庞统等人。

②松筠之节：筠，竹。松与竹材质坚韧，岁寒不凋，松筠之节比喻坚贞的节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