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修理厂

当采一的小库房被搬空了货架，仅仅留下角落里的几堆牌板后，搬家工作也就暂告一段落。郭宁怀着好奇心，下楼，打算去修理厂转转。

虽然修理厂和库房是门对门的邻居，但是毕竟分属两个不同的机构。除了材料员彭鹏，平时几乎没有人来库房串门，库房里更不会有人到对面串门，究其原因，郭宁今天也初见端倪。

修理厂其实就是一个硕大的车间，走进之后才发现，二楼那一排小库房，如果说车间是一座山，那不过是山腰上的几个悬棺而已。车间的顶棚每隔一米就有一扇玻璃，光线源源不断的投射进来。然后仔细看，每一缕光线下，都是细细的粉尘在跳跃。

车间被分为东西两半，东边靠近正门的，是电焊组的地盘，隔壁是机修组的。一进门，除了刺眼的焊光，就是刺鼻的烧焊味。地上随处可见的，就是被熔成碎渣的铁块。门后的一个灰斗特别扎眼，居然是纯钢板焊制的。郭宁过去提了一把，还挺沉！

灰斗还没放下，郭宁的肩头被人重重拍了一掌，“干什了？过来替我们打扫卫生了？”

郭宁回头，是黑鬼！

黑鬼是修理厂电焊组组长，晋城人，平时就喜欢喝点小酒。因为长得黑，大家都戏称他黑鬼，甚至有人说，他的黑，是被电焊的烟熏的。渐渐的，都把他的大名给忘了。不管年纪比他大的还是小的，一概称呼他黑鬼，他倒是也不介意。

“没事，过来你这参观一下。黑鬼，我快让你拍散架了。”

黑鬼的工服上全是电焊时被火花烧开的小破洞，让里面的红背心格外扎眼。“到怕？拍一下就散架了？让你和我去球场上对抗一下，吓死你了还！你师父了，这几天没见他打球。”

郭宁：“师父最近忙着盘库了，顾不上。你这环境也还不错啊。”

黑鬼斜着眼看着郭宁：“瞎说！破乎烂蛋的一个地方，能和你们那小办公室比？平时喝个水，再聊聊小媳妇，多美！我们这别说女的，连个母的都看不见！”

郭宁不想再继续这话题，不然就该出颜色了，“黑鬼，来了一年多了，都没进来过，你带我转转呗。”

黑鬼双手一背，就像一个带领客人参观的部队首长那样：“么问题！走，转转就转转！”

黑鬼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说了是“带”，结果一言不发，只顾着自己和手下的组员打招呼。但其实也没什么好招呼的，靠墙的地方并排放着十台电焊机，场地中央不规则的放着氧气和乙炔，地上的各种钢材更是层层叠放。东边墙壁的正中央有一根水管，准确的说是高压胶管，郭宁知道每天下班后，就是拿这根胶管对着车间一顿乱冲，所以每天下班时都能看到修理厂那边流出一阵“红流”。

车间的间隔，其实是一排简单的铁网，中间开了一个小门，连最笨拙的小偷也无法提防。所以，那不过就是个形式。郭宁草草走了一圈，就顺着那道门钻了进去，这下，反而让黑鬼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半边可就是另一副天地了，地上被黄色的油漆，画了很多四四方方的区域，每一个区域，都有一名工人从事着自己的工作，就像一个个天然的牢房。

四周被各种大型的、小型的设备环绕，人们忙碌的在设备的间隙中穿梭，手上的都是黑色的和黄色的油污。这里没有灰尘，但是味道，更加难以忍受。

有一个人，站在场地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不停地转来转去，偶尔对着干活的人指指点点。那是机修组的组长耗子，同样，时间长了，大家也只记得他的外号，这就是男人堆的生活。

耗子看到了黑鬼和郭宁，就像看到报修的工人，“咋了，甚东西坏了？”

黑鬼一脸的不屑：“坏了你也不会修！”

耗子不服气的还嘴：“放屁呢你是！是工人不会用！哪次不都是测试合格才出厂。”

黑鬼嘲讽的更来劲了：“你自己检测自己还能有错？”

耗子依旧两手插在兜里，一点拿出来的意思都没有：“吃屎多了不消化？快滚回你自己那吧，让你焊个柜子都是破的，还有脸哔哔呢。”

黑鬼往前迈了一步，撞到了郭宁。郭宁觉得空气中有点火药味，也顾不得自己的手套和黑鬼的衣服到底哪边更脏，拽着黑鬼就出来了。

黑鬼比耗子年长几岁，从那扇小门出来就骂骂咧咧：“狗一样的东西，当年要不是老子带他，他连个焊枪都握不住。妈逼的翅膀硬了，找见后台了，拽的上天了！咋不把自己的屌咬下来了！”

郭宁觉得时间也不早了，匆匆告别了黑鬼，回到了库房的办公室。唐坚已经把盘库的工作全部完成，打好了表格，甚至连备注都写的非常清晰。另外还做了一个封面，上面移交人那一栏，他已经签好了字，接收人和监督人暂时还是空白。

唐坚看见郭宁回来，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就喊：“过来，签个字，以后就正式归你了！”

郭宁走过去接过唐坚手里的笔，正要签字。武臣男搭话了：“看仔细啊，这签了可就相当于卖身了，以后丢了东西可就在你，你师父可撇的是一干二净。”

郭宁稍微有一点迟疑，唐坚倒是坦然，“我跑不了，家在市里。缺下的东西我已经和科长汇报过了，亏不了我徒弟。”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郭宁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下笔一挥，把自己的名字永远的留在了那里。只不过他还不知道，这其实就正式宣告了他师父的离开。

等字签好，唐坚拿起这份清单，带着郭宁就要去科里找科长签那最后一个字。

路上，郭宁把自己刚才在修理厂看见黑鬼和耗子吵架的一幕告诉了唐坚，问唐坚这里面的因果。

唐坚一边走一边侃侃而谈，不知道为什么，不再像以前那么纠结，说什么都是遮遮掩掩：“其实黑鬼说的也不全对。那会儿耗子刚来，机电科确实安排是让黑鬼带着。但是那只是个过场，人家耗子是正经科班毕业，论学历可比黑鬼这半吊子拿得出手。一个是江湖术士，一个是翰林学士，能一样吗？”

郭宁：“那肯定不一样啊。”

唐坚笑着继续说：“对嘛！后来修理厂那边人员调整，原来的机修组长调到别的矿了，就把耗子提上去了，这都是有预谋的，只有黑鬼自己不肯面对现实罢了。你以为他不知道？他自己清楚得很！不然他也不可能在那个组长的位置上坐那么多年。现在的人，都不简单，你要是以为他蠢，他能把你卖了。以后你对谁都得提防点。”

郭宁真的没想那么多，依旧不解：“那这都多少年了，他俩就一直这么吵？”

唐坚：“哪能一直吵，他俩还是一个宿舍的，后来喝了几顿酒，虽然心里别扭，但是面子上都能过去了。最近我听说修理厂要提一个负责人，就相当于厂长，他俩正竞争上岗，谁也不服谁，所以又干上了。听说前几天两人还打了一架，把宿舍的电视和暖瓶都砸了，快成机电科的笑柄了。”

郭宁：“师父，那要是你，你支持谁？黑鬼不是和你挺熟嘛，你支持他吧？”

唐坚顿了一步，不过一秒钟时间，便继续走：“我谁也不支持！黑鬼是和我关系不错，但是他的能力上限，就是电焊，别的他也不懂。耗子虽然有点学历，但就会纸上谈兵，也不是个踏实的人。这么多年了，连个水泵都修不好，就是明证！”

郭宁试着问问：“师父，你这是去哪高就呢？带上我呗？”

唐坚：“我没法带你，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得对你负责，虽然我的能力很有限。按照我的观察，最多不过一年，库房这边也会提一个负责人。我知道你有点背景，这不是打听的，能进来供应的，都不简单。你可以试着争取一下，库房这里面，按照李科长的风格，候选人应该就是老武、你和我，不过我提前出局了。老武胜算最大。其实，我也不赞同他干。”

郭宁：“为啥，就你们两个元老，肯定得是武哥干啊。人家有经验又有能力，看人家设备库，管的多好！”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科室的门口，唐坚停了一下，补充道：“有些事，我说你也没感受，还是今后自己体会吧。记住，多操点心，这是个是非之地。”然后也不敲门，推门就走了进去，李善意正坐在椅子里看文件。

“科长，我交接完了，麻烦您签个字！”唐坚的声音在这间办公室，最后的回响。